我当日自早上便心痛难忍,昏厥的时间却并不算长,那日晚上又已醒过一次,这几日断断续续地睡着,到今日已无甚大碍,却依旧装出虚弱的模样,搂着母亲的脖子,如幼儿那般撒娇耍赖,将所有能想到的肉麻话都一股脑说出来——平常我总还觉得自己是个成人,撒起娇来多少有些分寸,今日却是知道韦欢心中隐痛,故意极尽肉麻之能是,母亲自是喜欢我这小女儿态,先还搂着我的肩唤“太平”,后来渐渐如未嫁时那般唤“兕子”,再后来被我引得耐不得,不住以手摩我头顶与脖颈,一会叫我“小东西”,一会又“儿”“奴”地唤,听我偶然说及韦欢头上珠钗,立刻便赐了两匣钗环,直到宫人催促,说父亲相召,才起身离去。
韦欢一直陪侍在侧,将我们母女两间一切言止都看在眼里,我偷眼看时,总见她低头垂手,不言不语,等送走了母亲,再回身时,便向我告辞:“二娘既已好些,我便先回去,午后再来看你。”
我欠身道:“太子妃宫务繁忙,若不得闲,不必特地惦念我这里,还是以东宫为重。”话已说完,抬头时却又恶意地加了一句:“燕尔新婚,不能陪伴夫婿,却日日要来视疾,实是我之过错,还望还宫,多与阿兄相处,早日诞育子嗣,方是我国家之福。”
话说出来,却并没有令我觉得痛快,倒像是自己又在自己心上戳了一刀,声气微喘,立刻便被韦欢发现,一步上前,扶着我道:“如何?又难受了么?”
我推开她:“没什么,坐一会就好。阿嫂先回去罢。”
她怔怔看我,半晌方道:“那一日你也是这么说,这里面莫非有什么讲究?”
我知道她说的是哪一日,心头一抽,赶紧端坐呼吸,片刻后心气稍平,才道:“犯心痛者,多半是心上有疾。心乃五脏之首,跳动以造血气,若血气供给不足,心脏不得不益动以增供给,此是心痛之一源。此时若躺下去,便不利于输送,反倒是坐着才好些。” (晋1江独家)
她道:“我在家中也略读了几本医书,却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
我发觉自己的语气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平和,忙又冷冷道:“天下医家何止百数,太子妃没听过,不一定就是没有。”
她轻声道:“那么若按你的说法,狩猎、饮酒、大喜、大悲,都是促增血气的事,都会令心脏益动,长此以往,便致心脏疲累,易于倦怠,乃至引发心痛,是这样么?所以这几个月以来,你多饮酒骑射,夜里少眠,为的就是作践你自己,好在成礼的时候心疾发作?”
她还是聪明得惹人生厌。(晋2江独家)
我将头扭过去,淡淡道:“我殿中事,阿嫂何由得知?”
她冷冷道:“我在你那里待了近三年,殿中谁人我不熟悉?这些事,随便找他们一问就知。”
这语气激起了我的怒火,我扭头回去,亦冷冷道:“原来你还记得我们认识了三年,我还以为我从未认得过你。”
她回头看了左右一眼,宫人们流水般退去,殿中瞬间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继续冷笑:“阿嫂要说什么私房话,怎么还要把宋佛佑也打发走?她是我跟前极信重的人,我什么话都不瞒她的。哦…我忘了,阿嫂也跟了我这么久,也是我跟前极信重的人,到头来却骗得我好苦——这么说来,还是不要让宋佛佑听见才好,万一她和阿嫂你一样呢?”
韦欢猛地上前一步,在床前断喝道:“李太平!”
我抬头微笑:“太子妃有什么吩咐?妾如今身体不适,不大好起来行礼。”
她瞪着我。
奇怪,我以前怎么会觉得她瞪着人的样子妩媚可爱?她这样分明就凶得很,眼若铜铃,像是马上就要把人吃了一样,李睿讨了这样的老婆——不,如今老婆其实并非什么好词——正妻,李睿讨了这样一位凶悍的正妻,不知日后要受多少苦楚?想想另一个时空中那位韦皇后,不知李睿的下场,会不会如另一位武则天的儿子一样?可那位韦皇后至少对她丈夫不离不弃,休戚与共,我这里这位韦太子妃,在我这碗里吃着饭,眼却瞟着李睿那口大锅,如今遂了心,却未必就不看着别处更大的鼎里去了,谈何休戚与共?
我知道自己的心思极龌蹉,从前我总不理解那些分了手以后还要大吵大闹、不死不休的情侣,可现在我深深地理解他们了,倘若换个情境,我只会闹得比他们更凶,心上受过的伤,若不用这样的法子稍微发泄一下,那人便要发疯,而我受的这伤,若连心里这么想着地嘲讽几句都做不到,我大约也离疯不远了,可恨的是,我心里纵将她恨了一万遍,却也只限于在心上,做到实处的至多不过是几句讥讽。
我自然能轻松报复她。以目前的局势,未来母亲必是要成为一代女皇的,到时必有起来抗争的臣子,而母亲为了政权稳固,只能大兴酷吏。那时只消我在母亲面前提一句“韦欢背地里议论阿娘,说阿娘不该抢了阿兄的皇位”,她不但享不到这太子妃或是皇后的富贵,恐怕连命都留不住——这法子在我心里头转了千百遍了,每次一想到她被母亲下狱,对我哭诉哀求的时候,我便觉心头大是畅快,连入睡的时辰都能更早些,可是到了夜里,却又总被噩梦缠住,梦醒时总是满面泪痕,悄悄问值夜的人,都说我梦中在喊“阿欢”,所以如今值夜,我都只让人在门外,夜里我跟前的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彻底地空了。
我呼吸稍顺,微微地躺下去,两手交叉抱在脑后,微笑着看她:“太子妃若有吩咐就请直说,若无吩咐,恕妾要歇息了。”
她的妆容真精致,以前在我这,她从未化过这样的妆,浓浓的,只差没有在眼睛前面也糊一层,好将眼神也遮个彻底了,可惜如今还没有什么美瞳之类的装点出现,她眼中的愤怒无处遮挡,直直白白地暴露在我面前,看得我越发摇头:“太子妃还是笑起来好看些,这样瞪着眼,怪吓人的。”
她揪住了我的衣领——想想从前我还揪过她的衣领,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我对她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地道:“如今宫中的衣裳真是结实,做衣服的人很该受赏赐。”我这身子说不重不重,约莫也要折合前世七八十斤,被她扯着衣领带起一半,居然还没破损,真是质量上佳,不愧是内造的料。
“李太平。”她又这样叫我,这一声比先前竟多了几分属于“韦欢”的生气,她定定地看着我,自上而下,仿佛随时要动手,我笑嘻嘻看着她:“太子妃到底想做什么?打架么?那可不行,你是阿嫂,我不和你动手。早知如此,当时你还不是阿嫂的时候,我就该多和你动几次手的,免得阿嫂心心念念地惦记,一见面就如此心急。”
她将我摔在了床上。奇怪,她将我拎起来时似乎并未离床很远,可这一下却摔得极疼,好像直接揪着心从城楼往下扔一样,我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她马上就发现了,蹙眉问:“疼?”
我摇头:“被太子妃摔是妾的荣幸,怎么会疼?不但不疼,简直舒服得很。”
她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你和独孤绍厮混了几个月,别的都没学到,就只学了这军汉气?”一面说,一面竟弯腰来解我的衣裳,我见她举动才有些慌,将身子后退些许,讪笑道:“阿嫂做什么?你我都是嫁了人的人了,虽然都是女儿家,也不能这样随便脱人衣服…”伸手要去扯被子,却被她几下就按住,失去了反抗之力,说来我也和独孤绍练了几个月骑射了,秋冬天气,都将脸上晒黑了一圈,怎么力气却半点不见长似的?一定是她教得不好。
韦欢彻底解开了我的上衫,手指在我的胸前按过,一节一节,顺着肋骨按下去,我最近瘦得很,面上看不大出,看身上就知道了,肋骨上面没有肉,被她按得生疼。
我心里惴惴,面上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算了,阿嫂既要看,那我也只能给阿嫂看了,不过只能看上面,下面…唔。”
她没有理我,摸过我的肋骨,又去解我的袴奴,我唬得汗都出来了,半坐起身,低声吼她:“韦欢,你做什么?”
她看了我一眼,手在我大腿内侧慢慢抚了一阵,那里因骑马骑得多,已磨出茧来,自膝上至根部处都颇是粗糙,唯一可庆幸者便是原本我腿上还有些孩童虚肥,如今却是精瘦结实,宛若韦欢——然而无论好坏,那里如今也只有我看,我现今穿里衣都喜欢自己来,再不要宫人服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