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酒杯碎了,红酒在原木地板上流了一地,弯弯曲曲。
“她到底比我好在哪里?”
林沫似乎真的不想走了,坐在沙发上,目光有些涣散地盯着地上破碎的红酒杯。
那个问题,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颓然往后一靠,猩红着眼。
到底还是没有克制住。
江衍看了下手机,离起飞时间还很久,弯下腰,将碎玻璃一片一片地捡起来,没说话。
林沫扯了扯唇角,道:“你是不是答不出来了,还是因为你们也是……家族联姻?”
江衍的手一用力,指尖被碎玻璃割了一小道,鲜血沁了出来,和红酒化为一体,但他的声音却稳妥地传来:“沈溪只要是沈溪,就足够好了。”
清澈、平静,这样的对白实在让人觉得绝望不堪。
林沫嗤笑了一下,垂着脸,只有肩膀在抽动。
这样搁着她终究不是办法。
江衍重新收拾好,走到窗前,打了个电话,让秦晟回来把林沫带走。
电话那边的秦晟没想到刚刚还有个漏网之鱼,欣然应允。
窗外的小雪已经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蜿蜒的公路已经被夜色遮掩,风也越来越大,像有一只巨兽,黑压压地迎面而来。
沈溪到底好在哪里呢?
流理台上,留下了个不知是谁的打火机,江衍点开打火机,蓝色的火苗欢快跳动,生命力旺盛得很,像沈溪。
江衍的脸上添了一点淡淡的暖意:“我会来美国学建筑,是因为沈溪。”
“我人生中所有的重要决定,都是沈溪鼓励的。”他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遍。毕竟,开发商的儿子,没有几个是学建筑的,学经管,才是正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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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搬家了,自然幼儿园也要跟着转。
当江衍看到沈溪背着一个黄黄的鸭子小书包,又梳着满头小辫子,蠢乎乎地站在幼儿园老师身边时,立马转过了脸。
沈溪看到江衍时,眼睛一亮,冲他就挥了挥手。
挥什么挥啊,看不见,江衍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沈溪白生生的小手。
那双小手还越来越近,老师把沈溪牵到了江衍身边,说:“小溪,你就坐这里吧。”
沈溪中气十足地说:“好。”
五岁的江衍,对着生机勃勃的窗外,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
沈溪已经拉着他的手说:“小江,我们又可以一起玩啦!”
江衍对这个称呼有点不满:“为什么叫我小江。”
沈溪一边玩着手里的辫子,一边说:“因为你叫我小溪啊,我叫你小江,不是比较公平?啦啦,小溪和小江,多好听啊。”
江衍:“我没叫你小溪。”
沈溪:“叫了叫了,小江你刚刚叫了。”
江衍扭头,不打算继续和她说话。
沈溪终归还是有点怕他生气,扯了扯他的袖子,问:“小江,那不然叫你什么呀?”
这个问题难倒了一般不太称呼人的江衍……
幼儿园老师常和他的爸爸妈妈告状,江衍小朋友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喊人。
想了半天,江衍憋着一张快成西红柿的脸,说:“喊哥哥。”
哼,就算是大一点点,也是大。
沈溪偏着脸,甜甜地喊了一声:“小江哥哥。”
……为什么又是小江!大家不在一个世界,没法聊了!江衍紧紧抿住唇,决定不再和沈溪纠缠这种小事,反正……他也不太想和她说话。
因为这个幼儿园里,沈溪没有其他认识的小朋友,只能和江衍一起玩。
整整好几天,沈溪就犹如魔音绕耳一般:“小江哥哥”“小江哥哥”“小江哥哥”。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班上的小朋友似乎都不太喜欢她,尤其是女孩子,沈溪和一旁的女孩子打招呼,那个小姑娘翻了个白眼就跑走了。
后座的男生也喜欢欺负她,一上课,就开始揪她的小辫子,她回过头去“凶”了好几次,那个男孩子都嬉皮笑脸地说:“多好玩啊。”
沈溪说不过他,也不能起身打他,只好趴在桌子上,不时地偷看江衍。
江衍一直目不斜视地握着铅笔练自己的字,不断地告诫自己,沈溪就是一个小麻烦。
练习本上端端正正地写了三行字:“不要和她说话”“不要和她说话”“不要和她说话”
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就挪了过来,带着欣赏的口吻:“小江,你都会写字啦,我才刚刚学呢。我认识第一个字,第一个字读‘木’,对吗?”
江衍想:不要和智障说话……等一下,智障两个字怎么写来着。
他在田字格上画了两个圈,沈溪兴奋地读了出来:“零零!”
江衍斜了沈溪一眼,小姑娘跟他对视的目光,有点委屈。江衍不注意也注意到了,沈溪的满头小辫子,被人拆得七零八落。
徐莉要让沈溪睡他床的威胁顿时又浮上了心头。
沈溪趴了两节课,后座的男孩子突然被幼儿园老师叫出去训话,过了一会儿,就面红耳赤地回来跟沈溪说对不起。
沈溪睁着双眼,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坐在一旁的江衍勾着唇角笑了笑,漆黑的眼珠看起来更加明亮透彻了。
到底不是太笨,沈溪抓着江衍的胳膊,说:“谢谢哥哥。”
哥哥两个字,江衍还是比较受用,摸了摸沈溪乱糟糟的头发,说:“笨死了,这种事怎么不自己跟老师说。”
沈溪低头揪手指:“我害怕……”
她不是怕后座的小男孩,她是怕老师,毕竟自己是个每天上课都在走神的小朋友,最怕和老师什么的说话了。而且她说了老师也不一定信啊,刚刚下课的时候,她追着那个小男孩揍,被老师看见了!
沈溪抓了抓头发,冲着江衍傻笑。
江衍立马正色道:“别让我梳头!!!”
沈溪咦了一声,说:“我只想让小江你教我写字的,没想到你还要帮我梳头。小江,你真好。”
江衍飞速丢给她一把笔:“就练那个零零。”
一堂课,沈溪画了很多个鸭蛋。
看着满纸的鸭蛋,江衍想,他圆满完成了妈妈交给他的要保护妹妹不要哭的任务,这件事就这么告一个段落了吧。
没想到,这么个简单的英雄救美,引来了沈溪更多更多的:“小江哥哥,我们一起玩啊。”
从科学课到活动课到探索课,沈溪一直要和江衍结对子。
班上有很多小朋友想和江衍一起玩,但是没有几个像沈溪这么“厚脸皮”的,所以建构课上当小朋友看到沈溪和江衍一起玩堆积木的时候,都呈现出了目瞪口呆.jpg
江衍是不太喜欢所谓的建构课的,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拿材料包里的小珠子当棋子,想他自己的事情。
由于江衍从小表现出来的天赋异禀,老师也表示无可奈何。但是沈溪根本不知道玩小珠子有什么魅力,她就喜欢颜色明亮的积木,个头越大越好,方便她把建筑物堆得高高的。
这天,沈溪拿了几块大积木比划了很久,江衍实在看不下去了,插嘴了一句:“你要堆高,肯定下面的东西要比较大啊,下面你用三角形怎么可能再往上放东西。”
沈溪不服气地说:“我就想盖个不一样的房子嘛。正方形可以,三角形为什么不可以嘛。”
那时候街上的房子还都是筒子楼,基本长一个样,对于建筑物,大家的想法就是结实牢固,小朋友看到的房子也基本都是一个样的。
但是沈溪一直是个充满想象力的小朋友:“我就想盖个下面小小上面大大像三角形的房子,小江哥哥,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盖出来的。”
江衍小朋友那时候自我控制能力其实还不太好,听到聪明两个字就背过手去咳嗽了下,但还是从沈溪手里拿过那块三角形开始摆弄,他研究了一会儿,发现要用三角形做最下面一块,不是不行,前提是把三角形插在幼儿园的海绵地垫里,有了支撑,就可以在三角形上继续盖房子了。
他又比较细致,很快就把积木堆得又高又壮观。
江衍还是不太满意,他总觉得有更好的方法。
很多年以后,江衍在建筑系就读的时候,画的第一张设计图纸,就是一个三角形的建筑物,当然,那时候,各种奇形怪状的建筑物已经有很多了。
看着那块三角形城堡,沈溪乐哈哈地拍手,笑声吸引了老师的注意力,很快她和江衍两个人都因为破坏幼儿园公物——地垫,站在走廊上罚站。
沈溪呢,加上之前幼儿园的经历,不是第一次罚站了,罚站习惯了,就一个人找找乐子,比如看看花园里飞来飞去的蝴蝶。
江衍小朋友这是生平第一次罚站,脸上没什么表情,小小的内心还是起了了一点波澜——为什么认识沈溪以后感觉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而这种不一样很不幸,贯穿了江衍幼儿园的最后一年,包括了——居然真的和沈溪睡了同一张床,因为见证了沈溪午睡尿裤子第一次被沈溪打了,幼儿园毕业时拍照片他妈妈说要和沈溪穿得一样可爱,强迫他穿了一件不伦不类的瓢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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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更盛。
林沫的声音突然间幽幽地响起:“当你在异国他乡求学时,把你甩了的女人,也很好吗?”
江衍放下打火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沈溪不是那样的人。”
沈溪就像一只小鸭子,而江衍,就是她破壳而出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她一步一步,跟在他的后面。
但是这样的沈溪,怎么突然就变了呢?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江衍闭目沉思,这一年,他课很多,还选修了经济学院的一些专业课。
沈溪是不是生他的气了,觉得他太冷落她了。
上一回打电话,因为时差加熬夜,他打瞌睡了,那天沈溪好像在说一件她很高兴的事情,是什么来着,说她有了个工作的面试机会,说她也想很努力地挣钱。怕她太辛苦,给她的支付宝打了一大笔钱。
是因为这件事吗?
沈溪那天好像沉默了,但是后来还很开心地说面试的是她学姐,很喜欢她……
所以不是因为这件事吧?
上一次他们见面,是去年在法国,他们临时有个课题,要去法国参观建筑物。沈溪恰好是在暑假,就飞去了法国。
但那几天,很匆忙,他给沈溪留了张卡,没日没夜地开小组讨论会,连胡子也不曾刮。
他熬了几个通宵,在某个黎明,去宾馆找沈溪。沈溪那天准备回国了,看到他,欣喜若狂,说:“小江,小江,你来啦。”她像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地跟他说她游览过的地方,说她因为不太会法语导致的糗事,还说她买了一大堆的包包。
那天沈溪好像是很开心的,但是他是不是疏忽了什么。或者是因为……
四年前,他计划留学。临别时,沈溪挽着他的手,说:“小江,你一定会成为很腻害的建筑大师哒!”
好像成为建筑大师是很简单的事情一样。
她那天的眸子像盛满了星光,而她口中的他,则像一轮灿烂的太阳,仿佛会光耀世界。
沈溪问:“小江,你以后是不是会去更广阔的世界,会遇到很多很多人啊?”
他没在意,低声骂了她一句“笨蛋”。
沈溪的声音压得更低:“其实,会遇到不同的人,好像也是一件好事呢。”
江衍握着杯子的手,不由抖了一抖。
他好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觉得沈溪是跟在身后学步的小鸭子,可是他却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
那只小鸭子,如果也想要更广阔的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