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5年十月三日,晴。石湖关北部地区,一三四哨站附近。
一行三十几人排在地里挖掘野菜。出来时带的竹筐里,已经装了大半筐。但是那还远远不够,即使不少人的离开省下了口粮。但是这些野菜对于六七百张嘴来说,只是杯水车薪的分量。
皇甫华从冻土中挖出一颗完整的块茎,抖掉上面的湿土,随手丢进身后的野菜筐里。独眼凑过来,苦着脸道:“长官,要不咱们今天再走远一点吧。这一带的野菜都快被咱们挖光了。”
“往哪里走?”皇甫华冷笑道:“你想跑到草原上去?没看见一三四哨站的士兵都瞪着咱们呢!”
独眼眯着眼睛朝哨站城墙上望去,叹道:“好家伙!机枪都搬出来了。”
“只要咱们有一点异动……”皇甫华头也不抬的道:“信不信墙上的机枪马上就把你我打成马蜂窝?”
“信。”独眼言简意赅的回答道,再也不提往北走的事情。
皇甫华知道独眼的小算盘。但是……那又能如何?帝国早已编织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将他们这帮可怜虫牢牢地套在网里。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在这死亡线上挣扎。也许,这就是惩罚。皇甫华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日头,站起身来道:“行了,差不多够一顿的了。咱们回去。”
一行人背着竹筐往回走去。回城的路途很远,完全靠步行的话需要一个多钟头。到家正好能够赶上吃午饭的时间。行走在道路上,他们都不敢抬起头来。遇到的每一个士兵或者平民,都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注视着他们。因为……他们是罪人。
皇甫华低头看着牛皮军靴,靴尖早已经磨穿,露出了脚趾。寒风从破洞里灌进来,整个脚都是木得,然后是钻心的疼痛。但是他知道,身后有人更加悲惨,他们连鞋子都没有,只能在寒风中赤脚前行。也许用不了多久,被冻伤之后整只脚就会完全的腐烂。像营地里那群伤兵一样,绝望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一颗石头打在自己的身上。他抬起头,看着路边一个胆大的男孩。男孩见他抬头,像一只受惊的小兔。逃回母亲的怀里。皇甫华顿住了脚步,弯下腰,将那枚光滑的石子捡起来,收进怀里。然后埋着头继续向前走。前面,石湖关那雄伟的城墙已经依稀可见。
从北三门进入,出外采食的队伍正好迎上了皇甫罡。他拉着兄长道:“陈暮今天上午来找你。让你下午四点之前到指挥部报到,过时不候。”
“是什么事情?”皇甫华沉声问道。
皇甫罡摇摇头,表示什么也不知道。皇甫华看着弟弟担忧的神色,解下身上的背篓,递到他的手里:“我这就过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早有准备。”
“哥……”皇甫罡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角。满是担忧的看着他。
“听我的。”皇甫华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如果陈暮枪毙了我,你千万不要在这里呆着。去咸阳,找孙铿。”
“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皇甫罡倔强的像个孩子。
“乖,听我的没错。”皇甫华脸上露出一丝决然的笑容:“你没有罪,有罪的……是父亲和我。爹娘已经去了,皇甫家的未来,还要看你和小云。别犯傻,在这里……只能等着腐烂然后毫无声息的死去。”他重重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整理了一下衣衫,昂首走向石湖关里那座巍峨的高楼。
皇甫华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自己的死亡。或许是战死在沙场上,身后是猎猎的战旗,眼前是如狼似虎的魔族军人;或许是病死在病床上,膝前绕行着满堂儿孙;或许是刑场上,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他想要死亡,但是他不愿意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在那座被遗忘的军营里,像朽木一样,慢慢地腐烂然后化为灰烬。
“如果只能一死,希望以我的死,来赎清皇甫家所有的罪。”他如此想着,大步迈上了台阶。
时针指向四的位置,分针缓缓向最上方移动。陈暮看着眼前这个寒酸的青年军人,过了许久才轻声笑道:“我以为你不敢来,或者用藏在你胸口的那支手枪像你父亲一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非要死,我希望能够堂堂正正的被杀。”皇甫华笔直的站在陈暮面前,双手紧紧贴在裤缝上:“我和父亲不一样,自杀……实在不是我的强项。”
“呵呵……”陈暮意义不明的轻笑了几声,将面前的一份文件丢在皇甫华面前的桌上:“孙铿那个滥好人决定给你们一条生路。虽然我不赞同这种行为,但是石湖关目前缺乏一支机动力量。你看看之后,自己做决定。是准备在那个破军营里烂死,还是……”
皇甫华打断了他的话,他没有看那份文件,沉声道:“我答应院长的建议。”
“你确定不看看之后再做决定?”陈暮有些惊奇的道。他俯身,翻开了文件的第一页,推到皇甫华的面前,冷笑道:“在我看来,你还不如在那军营里烂死拉倒。终归是要死的,死在外面还不如死在家里。总也能落叶归根不是?”
“我要赎我得罪。”皇甫华没有低头,而是一字一句的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很好。”陈暮点了点头:“拿着这份文件离开。伤兵会得到救治,你们也将得到一些补给以及兵员的补充。我只给你们四天的时间。四天以后,你们将会被押送着离开帝国边境,进入桑梅草原。在未来的十年时间里,你们将不会允许回到帝国国内。甚至,靠近边境都会有可能被边防军射杀。你们的任务,就是让桑梅草原上混乱起来。明白?”
“我明白。”皇甫华点头道。
陈暮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摆摆手命令他离开。皇甫华捡起文件,向他敬了一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推开,一股冷风卷了进来,那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陈暮的视线里。
石湖关北部,新六兵站。
工兵们扛着工具走出营房,向工地上走去。即使在严寒即将到来的帝国北方,他们的工作也并没有因为季节的改变而终止。统帅部要求在春天到来之前修建好一条通往天海郡的铁路干道,这意味着大通郡附近的数千名工兵,整个冬天的假期全部报销了。
几百米外,一座刚刚搭建起来的军营里寂静无声。
得到了一身崭新军装的马脸已经在营地里晃荡了半个多小时。除了没有衔级,其他一切都是崭新的。擦得锃亮的牛皮军靴似乎能照出人影来。他拉住匆匆而过的独眼军医,讪笑道:“独眼,看看老子这身咋样?”
“人模狗样。”独眼军医打量了他一眼,撇撇嘴揶揄道:“别******在这里傻愣着了。一会儿要接收一群兵员,华长官要你带一队弟兄过去弹压。******!咱们这儿,都快成人渣集中营了!”
新来的囚犯老老实实的坐在营地里。皇甫华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而在他的身后,绞架上一具壮硕的躯体正痛苦的挣扎扭动着。此时此刻,他如同一个恶魔,在囚犯们的眼前烙下了深刻印记。
“你们给我听着,罪人营里,我最大。违抗者,杀!”皇甫华略有些阴柔的嗓音在前囚犯们的耳边响起。没有任何理由,这位刚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囚犯就变成了吓猴的鸡,被挂在绞架上用生命来教育这帮无法无天的囚犯懂得规矩。
至于他为什么会死?或许只是他桀骜不驯的眼神;或许并没有理由。皇甫华只是要他死而已。就这么简单。他知道,自己是在刀尖上跳舞。一不小心付出的不仅仅是脚板鲜血淋漓的代价,说不定还要付出生命作为这支恶魔部队的献祭。
“全体上刺刀!跑步前进!”皇甫罡挥舞着手枪,冲在最前面。在他的身后,马脸领着一帮原七十六卫的老兵气喘吁吁的紧紧跟在后头。一行人仿佛一群野狼,冲进了刚刚修建好的兵站中。铁轨上,一列火车,正在缓缓停靠下来。
闷罐车里,挤着一百多个囚犯。他们没办法躺下,只能憋屈的蹲着。从车厢侧壁的小窗口里,透进清凉的空气。那里虽然冷了点,但空气质量总是要比恶臭熏天的角落要强得多。一个壮硕的汉子和一个干瘦的汉子两人霸占了这块“风水宝地”。旁人却没有敢扑上来与他们争抢。壮汉力大如牛,干瘦的中年人阴险无比。两人组合在一起,竟然成了这小小车厢中的一霸!囚犯们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去挑战他们的权威。
感觉到火车正在降低速度,干瘦汉子蓦地睁开了双眼,侧耳倾听了片刻。嘿然笑道:“到站了。”
壮硕汉子有些懵懂,看着干瘦汉子问道:“谦哥,咱们不会被枪毙吧?”
“说你蠢,你还不认。”干瘦汉子点着他的脑袋训斥道:“大珠啊,动脑子想一想。他们要枪毙咱们,还至于浪费煤炭和粮食把咱们拉这么远?早就就地解决了。”
这两人,正是被关在监狱里的梁大珠和李谦。张复亭把他们关进玉门监狱之后就忘到脑后。两人吃了几个月的牢饭之后,因为孙铿的某个计划而被千里迢迢的从玉门运到了石湖关。李谦千辛万苦的想要脱离帝**人的序列的愿望终究是没法子实现了。而他们的人生篇章将在之后的日子里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