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6年十月九日,阴。石湖关要塞边防军新编第二百七十二卫驻地。
“呸!”王易狠狠地朝着手心里啐了一口唾沫,双手使劲搓了搓。然后抱住眼前这根细长的钢瓶,将它攒上马车。放在以往,他对于这种脏活儿累活儿都是吩咐手下士兵去做的。可是现在……并没有人能够给他支使,所以也就只能自己亲手赤膊上阵了。
三个多月的磨砺,让王易已经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粗粝冷冽的北国之风将他割得遍体鳞伤,原本面如冠玉的脸上,也抹了一层黑油似的。用手轻轻一搓,一条条的泥皴就会从脸上掉落下来。
这时候的王易,早已经跟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军官说再见了。他更加的沉默寡言,只有在面对巧儿的时候,脸上才会露出久违的笑容来。
王易举起手来,用衣袖揩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昨天夜里刚刚被巧儿缝上的袖口这时又破开了缺口,露出棉衣里脏兮兮的棉絮。罪军营的物资配给照之近卫军简直天差地别,以前的王易都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会穿上打着补丁的军装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走。而现在如果不是带着巧儿一起,他怕是比现在还要不堪。
一想到这儿,王易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来。干完今天的这些任务,就又可以领到十八个大子儿了。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去家门前的铺子里,买下巧儿最爱的那支簪花。这是他现今唯一能够给予她的浪漫了,王易不由得开始盼着下工的时间赶紧到来。
“老王,你******鬼鬼祟祟的笑什么?”身边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王易的思绪。
王易皱了皱眉,斜睨着身边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人轻声道:“老子想什么,需要向你汇报?”
“想你家可人儿的小娘子了吧?嘿嘿……”中年人借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叼着一支劣质烟卷道:“天杀的陈暮,尽让老子们干这些苦活累活。******要不是老子的事儿发了,怎么会到这里来陪着你一起受罪?”
王易身边这个中年人名叫陈行,原来是近卫军第七卫的军需官。因为私自截留军中物资走私发卖被军纪部查获,原本已经投进石湖关的军事监狱里等着枪毙。可是陈暮的一项命令拯救了他,让他死里逃生。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罪军营就成了陈行的最终归宿。
陈行愿意跟王易亲近,是因为在罪军营里近卫军出身的只有他们两个,属于弱势群体。只不过王易对于这位上下其手克扣袍泽口粮的军中败类并不感冒,更重要的是因为这厮总是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巧儿偷瞄。要不是罪军营里军规严苛,王易怕是早就找机会狠狠教训对方一番,说不定还会趁机废了他一双不老实的招子。
王易奈何不了他,也就由着他去。陈行倒也识趣,除了倚靠大树好乘凉之外很少主动招惹他。罪军营里有一技之长的军官少之又少,被发派到罪军营后,陈行很快又重操旧业。担任了营里的军需官兼会计。虽然不敢再光明正大的克扣军饷物资,可是在职责范围内给予王易一些小恩小惠倒是轻而易举。这次跟队到二七二卫搬运物资,王易拿着的军饷可是队中士兵里最高的。
两人很快抽完了一支烟,附近巡视的罪军营军官已经将不善的眼神移动到他们身上。这些营中的军官都是舒坤的心腹手下,一个个惩罚犯事的罪军都很有一些门道。若是不小心犯在他们手里,几天下不了床军饷报销倒是小事;重要的是之前积攒的赎罪分将会一笔勾销,这辈子怕是不要想着从这人间地狱里出去了。
王易连忙招呼了陈行一声,两人丢了烟蒂,重新回到人群中开始搬运作业。巡视军官盯了他们一会儿,没有发觉他们偷懒的迹象,这才缓缓踱步过去。
陈行松了一口大气,被这些军官盯上可不是什么好感觉。这会儿他已经飞奔了好几个来回,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他斜睨了王易一眼,只见这壮实的像头小牛犊子一样的年轻罪军依然面不改色,气息悠长匀定。
想起这黑壮的身躯压在那柔弱的小白花上的旖旎风情,他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偷偷想着哪天一定要偷偷溜出军营,去找个十八街的花魁,好好发泄一下最近积攒在身上的戾气才是。算算自己从骨头缝里榨出来的油水,应该够得上一次快活的价钱了。
在舒坤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情,可不比在第七卫军需处的惬意自在。一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来的担惊受怕,陈行对舒坤等人的恨意更是加重了几分。手上的动作不免重了几分,“哐当”一声,两个钢瓶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钢铁撞击声。顿时把一旁监工的军士吓得朝一侧跳去。
等到发现不过虚惊一场后,第二七二卫的军士怒目瞪视着陈行骂道:“你这贼厮鸟想要害死我们大家么?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他正待顺嘴说下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一点都没有安全意识的中年罪军,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冷冷的咳嗽。他悚然一惊,到了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孟如晖制止了大嘴巴的军士之后,并没有再给出进一步的指示,瞪了军士一眼,转身踱步过去了。军士感觉后背发凉,却是不愿轻易放过了差点害自己走漏军事机密的陈行,指着他鼻子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军士仔细检查了两个受到撞击的钢瓶,发现没有泄露的危险之后命令大家继续搬运。陈行倒是一点沮丧都没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不住四处打量着周围训练的士兵,以及这些看上去怪模怪样的钢瓶。嘴里念念有词,不时露出一丝神秘的诡笑。
上午工作结束,罪军营在军官的带领下离开了二七二卫的营地,返回自己的营地。陈行发完了军饷,捻了捻藏在袖子里克扣出来的十几个大子儿。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手袖里乾坤的手艺还是自己当军需学徒的时候跟师傅偷学的。十几年的历练早已经出神入化,就算是在监视军官眼皮子底下也能从容的释放自如。
少领了军饷的罪军最多怀疑自己手滑掉了钱,绝对不会怪罪到自己的头上。再说军饷到手,像王易这种攒起钱来的另类太少。提着脑袋干最危险的事情的老兵油子们决不把一个大子儿留给收敛尸体的同袍,这些钱还没有在袋子里焐热就会花出去。烟卷儿,烈酒、姑娘……及时行乐才是前线帝国士兵们的信条。
罪军们散了之后,陈行快步追上王易,一巴掌拍在对方肩膀上道:“老王啊,今天下馆子……我请客。”
“不了。”王易正算着自己的钱是不是足够买一枝簪花,突然被陈行打断思路,虽然很想揍他一顿。可是看在对方多给了自己两个大子儿的份上,攥紧的拳头又松开来,闷闷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埋着头朝军营外走去。
“别……别那么生分嘛。”陈行绕到王易身前,朝着对方展开手掌诱惑道:“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皇帝陛下的面子嘛。”他的手心里摊着几枚亮闪闪的钢币,现任帝国皇帝的侧脸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璀璨的银光。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左下兜就沉了一沉。显然是两枚钢币已经滑进了自己的口袋,他甚至能听到钢币在口袋里轻微撞击的脆响。他望了陈行一眼,这个万年不拔毛的铁公鸡今天的情况很反常。
“走吧。”陈行亲热的揽住王易的肩膀道:“下馆子去。”
王易的心热了一下,两枚钢币在自己还是富家公子哥的时候,连打赏给十八街伙计的小费都算不上。而现在,这笔钱却是一笔不折不扣的巨款。巧儿的木匣子里怕是又要沉重一点了,她曾经说过,那是为了以后孩子们的。一想到孩子和巧儿,王易本来坚拒的心顿时就软了下来。他可以看不起陈行,可以不跟其他罪军们同流合污,烂死在罪军营里。但他绝对不会和钱过不去,尤其是在这时节,他和她需要一个孩子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就算是为了孩子。”王易轻声说服着自己。半推半就的跟着陈行走进了一家简陋的酒馆。
陈行知道:黄金开路,就算是战神也要皱一皱眉头。王易屈服在金钱面前,这并不出乎他的预料。能够拉到这个看上去身手很好的年轻军人作为自己的同党,陈行的发财大计又多了几分成功的希望。他渴望金钱,渴望富贵,渴望从罪军营这个烂泥潭里走出去。而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王易的身上。
跟相熟的老板打了声招呼,陈行摸出怀里一枚钢币,轻轻拍在老板面前的柜台上。压低声音道:“把你的房间让一让给我们两个。酒菜尽管上,不够还有。”说着,他再次摸出一枚钢币,摞在老板面前。
看到两枚钢币打底儿,老板的眼睛顿时亮了。拍着胸脯道:“包我身上了。陈长官尽管去便是,只要您今天不拆了我这小店,随着你们怎么折腾。”
“别来打扰我们,我就烧了高香了。”陈行得了老板的保证,心满意足的打趣道。拉着王易走进了酒馆老板的个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