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四十分钟后站在宿舍门口的元东升看见的就是口里跟他抱怨饿得走不动路的小丫头正摇头晃脑精神百倍背着台词。
偶一抬头见到门口沉着脸的人,顾若河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的?”
进屋将手里的外卖盒子放在桌上,元东升轻哼一声:“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可是她的同居人正儿八经登记在册的家属以及小公主画风的宿舍的罪魁祸首,顾若河忽然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你说如果开学之后你多来几次,我们更早就遇到……”她话说到一半不待元东升反应,自己倒先哑然了。
早点遇到又怎么样呢?难道她就能兴高采烈冲上去跟他打招呼:“hello救命恩人,这么巧我跟你妹妹是同居人。”
或早或晚,也许他们之间的相处都不是如今的模样。
想着顾若河不由摇了摇头。
那边厢元东升已经把盒装的饭菜都一一摆出来,盒子揭开扑鼻的香味让顾若河大感惊讶:“闻上去就很好吃!一点也不像快餐啊。”
元东升白她一眼:“谁跟你说这是快餐了?”
顾若河已经自觉坐过来,什么都来不及说先狼吞虎咽地扒了两口饭,发现连米饭都松软但是一点不黏腻格外好吃!不由给了元东升一个敬佩的眼神:“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能弄来不是快餐的这么好吃的三菜一汤还有米饭,不愧是总裁!”
所以总裁=能在短时间里弄到格外好吃的饭菜。这丫头的脑回路怎么总是如此清奇?元东升没好气道:“我出发之前就给你们学校附近一家私房菜馆打了电话,到这边的时候去取菜时间刚刚好,就这么简单。”
“我们学校附近的私房菜馆?你怎么知道……”说到一半她已经顿悟过来,“哦,因为要给你妹妹储粮。”
又扒了两口饭,她心里到底有点酸,追加一句:“有哥哥就是好。”这话似乎她以前某次也说过,不过很明显她选择性遗忘了。
元东升盛了半碗汤放在她面前,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别人家的哥哥这会儿生怕你饿坏了,不但千里送饭,还亲自伺候着你喝汤。”
脸刷地变得通红,顾若河端起汤碗猛地一饮而尽,轻咳两声道:“哪有千里,最多就几十里……”唉,这排骨汤怎么这么甜?
两人互相逗乐着吃完了一顿晚饭,席间顾若河那一忙起来就忘记吃饭的臭毛病免不了又被元东升好好数落一通。她看上去应答的十分勉强,心里实则颇为受用,只是不想在元东升面前表现太过,让人一见就知她是被他迷昏了头的样子。
饭后外边已经擦黑了,顾若河沙发里窝了一整个下午,这时吃饱喝足,起身才发现自己浑身筋骨都咯吱作响了,便提议两人一起出去校园里逛一圈,元东升自然没什么意见。
但走到门口,顾若河突然却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望了一圈屋里面,指着元嫣床上的抱枕、床边的衣帽架问道:“这些都是你当初亲自给她置办的?”
元东升点了点头。
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顾若河固然心里感觉这缘分很是奇妙,多余的却也没想什么,直到这时人就站在她住了大半年的宿舍里,她才突然很清晰的感受到她房间的另外一半当初就是这个人布置的,他们没有及时的碰面,但他们之间的联系又仿佛从来没有真正切断过,她甚至于在遇到他以前,借用过的衣架、梳妆台都是亲自经他的手放在这里。
这感觉如此令她……情生意动。
重新转过身,她望着他认真道:“今天能在这里见面实在太好了。”就仿佛很久之间结下的一缕因缘,兜兜转转许久,在这时终于补全。
一向大而化之的元东升竟然奇异地听懂了她的这句话,一时自以为无坚不摧的脸面竟然隐隐有发热的冲动,他赶在那之前拉着人赶紧出门去。出门之前两人其实都瞟到衣帽架上那条领带,但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两人都不动声色茬过眼去,都假装自己已经忘记了那回事。
两人外出之时元东升竟然还与舍管阿姨打了个招呼。
顾若河惊讶道:“你不是说你后来没再来过这里?怎么看上去跟阿姨很熟的样子?”
顿了顿,元东升老老实实道:“我当时留了阿姨的电话,后来经常跟她打电话问一问情况。”见顾若河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不由苦笑道,“你可别再说‘有哥哥的人真好’了。”
顾若河噗地一声笑开:“我知道,别人家的哥哥这时候正陪在我的身边嘛。”
顾若河在外虽说籍籍无名,在这所学校之中却是大名鼎鼎无人不识,她这两天又不太适合露脸,上午回来的时候就是趁着还没下课走小路匆匆而归,这时乘着夜色与路灯,两人也只挑了人少的地方去。
顾若河将上午他与vincent离开以后自己又跟元旭日商量过的事挨着说一遍,元东升一边听一边点头,顺口道:“许方宁这次找的投资是风沿娱乐和星世纪影视,制片也是风沿的人,业内风评都不错,许方宁狮子大开口一次性要了不少钱,到时候真的进组条件各方面应该都还不错。”
顾若河眼神古怪地瞅着他:“这些事……你特意去查的?”
元东升怔了怔。
顾若河闷闷道:“早上我说的话……”早上她当着元旭日面信誓旦旦说工作上的事以后会尽力与元东升撇清关系,当时说得那样堂皇,这时只剩他们两个人,她反倒又说不出口了。
元东升却不介意,摇头笑道:“我一时还真给忘了,你当我无聊才做的这件事。”
他才不无聊。
顾若河回想他从前花在元嫣与元旭日身上却大多都只做了无用功的功夫。
他只是……习惯性将自己重视的人纳入自己眼皮子底下。
有点霸道,但绝不无聊。
她道:“你不无聊,我很高兴。”
元东升没有答话。
三十几岁的老男人和不满二十的小姑娘就这样偶尔想起了才聊一句大部分时候沉默地逛了大半个校园。
顾若河这时突然想起元旭日上午问的那句话:他们这样两个人交朋友在一起能聊什么?
她想,就算什么也不聊,她也一样心满意足。
她到后面才意识到两人逛这一圈竟然始终是元东升在前面带路,不由讶道:“你对学校很熟悉?”
“以前逛过。”顿了顿,元东升道,“想看看元嫣即将要呆不知道多少年的学校是什么样子,希望自家姑娘进了自己喜欢的学校,以后可以成才。”
顾若河玩笑道:“元嫣也好我也好,我们以后再怎么成才,也不能跟你比啊。”
“那怎么能一样?”元东升理所当然道,“你们这算是一路努力往上走,我充其量就是个暴发户。”
顾若河失笑:“整个碧城恐怕没人敢这么说你。”
“所以我只能自己大声地说出实话了。”元东升也跟着她笑。
想起有一次自己凌晨两点打电话给他,他却还在加班,她面上笑容渐渐收敛了去,望着他眼神之中慢慢只剩下温柔:“你也一路都在努力,比我们早了很多年。”
*
周一上午十点,顾若河来到风沿娱乐楼下。
她约好的试镜时间是十点半,本以为自己提早半小时已够充裕,到了指定楼层才发现,走廊里一早就已经坐满了人,百分之八十以上面目妆容打扮皆十分出色,各自或互相讨论或自己念念有词,紧张程度堪比跨国企业的热门职位面试现场。
但饶是这样紧张的气氛当中,顾若河的出现仍引来相当热烈的一阵注视。
她本来就美,今天穿了一条十分简单的白裙子,画了略显古典的妆容,整个人就像一个移动的发光体。
但发光体再迷人也不比自己的前途更迷人,众人短暂围观以后,便收回目光继续做自己的。顾若河找了一圈没找到座位,索性靠在墙角里翻出放在自己手里两天已经又快变成咸菜的剧本重新翻一遍台词。
说好的十点半,事实上一直等到十一点工作人员才叫到她的名字。
这一个小时里她反倒注意到一个不知该不该说奇怪的现象:在她前面进去试镜的人她注意到所试镜的角色都是戏里的两个男配角,而在她之前却并没有进去试镜女主角的,难不成她是第一个?
她一边这样想,一边敲了敲门,得到应声后推门进去。
偌大的演艺厅中正对大门的中央位置桌椅连成一排,五位评委正排排坐,顾若河一眼见到左起第二位就是这次邀请她过来面试的大导演许方宁。而许方宁旁边坐的那人更是让她心里一跳——那人不年轻了,眼角的细纹即使化妆也已经很难掩饰,但细纹也无损他那张英俊端方的脸,顾若河认得他是老牌影帝施翔,也是风沿娱乐曾经的当家巨星、现在的中流砥柱。
其他三人都颇为脸生,但想来都是剧组制片人、投资人一类的高层。
向五人鞠了个躬,顾若河抬起头落落大方道:“大家好,我叫顾若河,今天来试镜《斩夜》中贺修筠这个角色。”
她进来的时候五人眼睛就都是一亮,许方宁更是眼也不眨盯着她。毕竟四天之前两人那场根本不算会面的会面,他从头到尾都只看了一个惊鸿照影,比起没太看清的长相反倒是被她灵活的身影利落的身手所惊艳,立刻想到新剧里的女演员要能有这武打素质他也好武术指导也好得省多少的事儿,后来见到了照片,又从好友那了解了她的情况,心里大致做出了判断,但也没想到近距离见到真人倒是比想象之中更加惊艳。
许方宁笑道:“你这是一来就给我们几个行大礼啊。”
“一是谢谢导演给我这次试镜的机会。”顾若河抿嘴笑道,“二来在座都是前辈,我行礼也是应该的。”
人漂亮嘴又甜,这样的年纪如果再有点演技那就很不得了了。
许方宁手指扣了扣桌面:“先来试戏好了,你想演哪一场?”
顾若河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哪一场都可以,导演您做主。”
剧本里元旭日给她圈出来的戏一共有三场,前后三天的时间,她不敢说她已经把四场戏都钻研到多精多透,但就她自己而言确实当得起全力以赴四个字了,是以她也没有不从容的理由。
许方宁面色平平,看不出他是什么想法,只随意道:“那就第二场吧。”
第二场戏在顾若河看来,是这三场里面最难表演的一段,也是她自己这三天反复地翻看、理解、练习、背台词之后依然感到没有把握能够表演好的一段。
因为那是一段她所饰演的角色贺修筠的独自一人、甚至没有一句台词只通过内心情感的变化来表达层次感的戏。
这不是顾若河第一次演这样的戏了,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成功演绎了那样一段令唐司礼都险些拍案叫绝的戏。但明显今天的这一场要更加艰难,因为她甚至连完整的剧本都还没看过,对角色都还只有着最初步的理解,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这个理解到了这个角色本身的第几层。
但是难也得上啊,不难的话人家还千方百计选能演的演员干嘛?
顾若河脑海里飞快开始演示这段戏。
戏中的贺修筠原本无论家世、容貌、财富都是世间第一流,在故事的一开始她是慧黠、骄纵、任性却又不失善良的人人歆羡的大小姐形象,然而随着故事的展开,她的真面目开始一点点展露,让故事中的人知晓此前武林之中发生的一连串令人心惊的阴谋、死去的无数冤枉或不冤枉的人都与她有关,而她在武林第一世家的大小姐之外尚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让她父辈等人防之又防的神秘组织首领。
她身份暴露后立刻就被正派的魁首人物先下手为强将她抓获——而那位魁首就是她的父亲。
她被她父亲秘密囚禁在她自己的寝室之中,武功与自由尽数被制,无法迈出房门一步,每天只能在小小的房屋之中不断思索与回忆,思索她的那些尚在进行当中的筹谋与手段,回忆那些……她过往在这里度过的二十年。
这场戏的核心,正是这一段回忆。
贺修筠幼时的天真与活泼、少年时一朝得知从出生即被父母欺骗的真相后的痛苦与挣扎、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养兄的绝不合礼制的思慕与思念、对目前处境的暗暗得意、对自以为已经将她挫败的父亲的冷笑不屑、以及现如今真实的她的内心当中的痛恨与决然。
顾若河在小范围内开始缓慢地移动。她步履很小,却前前后后反复地迈步,证明她心情必定有些烦恼。而后她目光放在某一点上,面无表情的美丽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点冷笑,而后伸手大力将并不存在的某物拂落在地。奇异的让人仿佛能够听到哗啦的东西落地以及碎掉的响声——因为正观看这场戏的五个人都能够猜到她拂落的是什么,那是贺修筠的父亲贺春秋亲手为她送过来的午餐,两人的会面再一次以尖厉的针锋相对以及其中一方拂袖而去为终结,而后那原本热腾腾的午饭直放到冰冷,贺修筠再没有看过第二眼,直到这时猛地伸手毁了它。
她面上露出痛快的表情。
很快却又掺杂几分怔怔。
不知愣怔多久,她终于还是蹲下身去,用手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慢腾腾带着犹疑、又仿佛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渴盼放进了嘴巴里,咀嚼了两口,眼泪突然从她眼眶里滑落下来,很静,很疾,但就那么两滴。
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甚至没有伸手去拭过,慢慢站起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这时候她又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眼神之中更是冷静得再也看不见任何或愤恨或激动的情绪。
她手指在身侧慢慢划着,应当是正在写字。
随着那动作,她表情时而凝重时而烦闷,慢慢地才终于露出成竹在胸的笑意来,那笑意又阴冷又狠绝,丝毫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表露的,但那样的阴狠之中偏生又带了一份小女孩才有的洋洋自得,仿佛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成就的事情即便不在乎别人的夸奖但自己也要在心里夸自己一番。
而后她又站起身来,目光无意识看向某个方向,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而后她愣了愣,在这个瞬间她那一身始终牢牢端着的戒备突然间全然放松下来,面上露出迄今以来唯一一个堪称纯粹的笑容,让她一瞬间美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