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程枫第一次见到夏夏,是他儿时到乡下外公家休养的时候。
他自小体弱,常常犯点小毛病就要下乡调养,像个小老头似的,人们都说乡下空气好,水土也滋养人,这话是真的,每回他从外公家再次回归喧嚣的城市时,都是体能满格的,像打了鸡血似的。
这些都是后话。
顾程枫一直记得那个小女孩,她总爱扎着长马尾,女生的头发很神奇,只要一绑起来,总感觉她们的头发有自己的想法,主人走一步,它便晃一下,头发一甩一甩的就像随风摆动,那姿势跟随风摆动的柳絮有过之无不及。
顾程枫性子冷,又傲娇,自小便如此,由于这孤僻的性格,也很少人能真正靠近他,所以能忍受夏夏这个小孩的亲近,已算是个奇迹。
顾程枫记得,夏夏这个小孩,尤其爱哭,因而有幸得取译名鼻涕虫——当然,小顾程枫认定,得他赐名,是她的荣幸。
但这个名声,她似乎不是很喜欢。但也没有当面拒绝。
顾程枫也就当她默认了。
兴许的确是无聊得紧,她逮着机会就跑到找顾程枫说话。
“哥哥,你有没有撒过谎?”小孩求知欲极盛地望着他,瞳仁极黑,许是夜的缘故。
他想了想说:“……有。”
小孩“哦”了一声,没有深究,仿佛她只是一时兴起问这么一句,而他的回答是多余的。
她坐在秋千上,双腿晃来晃去,继而发问:“那你听过最好听的谎是什么?”声音清脆稚嫩。
“……”他愣了愣,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一句多余的话。
“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要怎么回答你。”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没听懂她的意思。
小孩眼睛忽闪忽闪,看上去似乎有些难过。
“爷爷奶奶已经背不动我了,我觉得他们一定是老了,那天奶奶从东巷背我到大院,累得休息了半天,我看他们这么累我就没有说,其实我不想要那个洋娃娃,我不喜欢洋娃娃,我不要生日礼物,我吃他们做的饭就好了……”
前面的话虽然没听懂,但看到她说出这话时难过的表情,他小手便有些无措,伸手到半空,又不知道姿势对不对,还是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长大了,要学会自己走路。”他憋出这么一句不知道算不算安慰的话,仍没琢磨出她没头没尾的问话有何关联。
“人都是要慢慢老去,我们也是。”见她听了他的话没什么反应,他又硬着头皮安慰。
她抬着泪眼,满目感伤。
他怔住。
“你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方法让他们不会老?”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说她的想法很愚蠢,但又说不出口。
“我,我害怕,他,他们……”
“不会的,”他忙笨拙地用小手为她拭去眼泪,竟猜出她要说什么,“我在呢。”
他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小丫头忽然止住了抽泣,抬起泪眼望着他。
他莫名别扭地挠挠头。
“我要回家了,他们找不到我会着急的。”她挣扎着要下来,双脚却够不着地,她糯着声音,绝望地说:“怎么办?我要摔死了……”
他只能放弃整晚维持的绅士风度,粗声粗气地说:“那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眼看那张小红脸急得又要哭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下不去了……”
嘴里不断重复着那句“我要摔死了怎么办”。
于是体弱的小顾程枫,僵硬地抱着这个小鼻涕虫,从对他们来说是种艰难高度的秋千上,双双滚到了地面上。
没错,由于重心不稳,他只能抱着她从上面滚下来。
这是个顾程枫认定这辈子最丢脸的夜晚。
从此顾程枫便发誓要强壮体魄,以免日后再次发生类似尴尬的场面——身为男子汉,却差点被比自己体形纤小的女生砸扁。
这种丢脸的事不能再发生第二遍。
那个夜晚的星星,最是璀璨耀眼,就像难得现世的流星一样难得。
为答谢他抱着她从那么高的秋千滚下来,小奶娃送了她一个小玩意。
是个心形小坠壳,壳子里装了个小人,照片很小,小到看不出来这上面的娃娃是不是她。
后来他爷爷病危,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道别……再后来,她也没打过他给她写上的号码……
过了很久之后,他回忆起来这段,想来人家大抵也没将他当回事。
而后辗转,命运一般,他们上了同一所高中。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夏夏同他一所学校,与此同时,他也在寻找她的下落。
重逢的消息,得来全不费工夫。
见她第一眼,他便认出她了。
其实他在那之后,几乎每年都会回去一趟,但却从来没再遇见她。
直到小学毕业了,他再回去,他偶然间在邻里家小孩的毕业照中看见过她,她长大了,变了许多,但他仍一眼就能认出她来,。他还要来了那张照片留存。
邻里告诉他,她小学毕业后,就跟着家人搬走了。
听说是去了上海,也有人说是去了北方。
他知道,他们将永远失了联系。
所以当再次真真正正见到她,他竟激动到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但,她却然是将他忘个干净,欲要搭讪亲近,又拉不下面子。
傲娇如顾程枫,从不在认错这点小事上去讨好一个人,况且,况且了,错的,又不是他。
那时候他和池野,从发小变成了“网友”,时常在网上向对方取经。
顾程枫和池野从小一起长大,高中池野被自家老爷子一棒子赶去了国外学商,直到大学快毕业才让他回国,妥妥被安排好了一生,但他小小年纪就被扣上继承大任的帽子,在这点上顾程枫对他表示深切的同情。
但知足常乐是他的优良美德,被家族事业捆绑却乐在其中的他,远在太平洋的另一端这家伙仍不忘了揶揄他。
“你可算找对人了,”隔着屏幕,都感觉到池野兴高采烈跃跃欲试要把他浑身没地儿使的风.骚劲的气味传承开来,“我还真能给你支招,专治你这种闷骚男。”
顾程枫眉头突突,嗅到了一丝危险。
……
于是此后许些日子,有意无意,顾程枫总能见缝插针找到合适的时机来偶遇,夏夏开始就当是偶然,一再碰到他时也只是诧异一会,时间长了,纵是她那颗呆脑袋也有所觉察。
于是在他再一次在食堂假意与她拼桌进餐时,她忍不住要发问。
“你一直跟着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事?”
夏夏这么个想法,她自己也有些诧异,但也不能怪她,她的确是连着好长一段时间,跟他“偶遇”了。
不能够,这么巧吧。
室友提醒过她,那时她也只当是偶然,还取笑着说:“人家是太阳之子,岂是等闲之辈能染指?”
室友转念一想,颇觉有理。
此时,太阳之子云淡风轻道:“食不言,寝不语。”
夏夏和室友面面相觑,硬生生是被他给噎着了。
——
周五,夏夏收拾好东西匆匆赶去搭末班车,中途学生会主席叫住她,说让她帮着给下周的校板报作参谋。
诶,初出茅庐就名声远扬,怪别扭的。
夏夏露出为难的神色。
“谢主席,我急着回家,要不,改天聊?”手指捏紧了书包,就要开溜。
不等对方开口挽留,身后罩过来一个瘦高身影。
“她今天有事,凡事都分先来后到,我先预约了,你等下一站。”
甭说谢主席,就连夏夏本人也是糊涂了。
这人,着实面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