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副导终于接受了自己被拒绝,且没办法说服赵牧之的事实,不过他还是顽强的带着破损的玻璃心,专门找了一个下午,唱作俱佳的卖可怜,要牧之承诺:只要时间允许,或者努力下可以允许,补拍、宣传加聚餐三连。
牧之当然没有不同意的。
所谓学霸最享受的无非是从无到有,从一无所知一片茫然中,通过自己的努力豁然开朗进而获得赞赏的这个过程。她越来越喜欢泡在组里,看着干巴巴的语言被充盈膨胀然后在演员间炸裂,它们成为控制人心神的武器,各怀心思的语言掩饰,肢体表达,情绪释放,语气渲染,这所有的过程都实在是太叫人着迷了。
又是一天晚归,牧之小心翼翼的开门,生怕打扰到许清的休息,却发现许清还没有回来。她疑惑的看了下腕上的手表,十一点多了。许清一直休息的比较早,从没夜不归宿过,这让牧之有点担心。发了微信,到牧之洗簌完毕都还没有回,但又拿不准要不要打电话——如果她是同赵建伟在一起呢?
牧之握着手机,决定如果到了12点还没有回复,不管怎样也要打个电话。时间不剩多少,她抽空整理今天的笔记,只是心里不踏实,时不时瞄一眼手机,看着时钟一点点走。又怕微信的提示不及时,反复的打开。打开的太频繁了,有的时候会不小心瞟到旁的东西,比如她最后发给颜老师的乖巧表情。
像是难得一见的限时活动结束了,也中了安慰奖的自己,当然欣喜自己居然有幸参与有幸中奖。但也有遗憾——终究还是不够幸运,与大奖失之交臂。更有点难过这样好的活动,恐怕难以再遇到了。
她坐在桌子前握着笔,这本为了这次实习特意挑选的本子差不多写的满满当当,再往前翻去其实大片大片的内容跟表演都风马牛不相及,只是当时她自以为有用,巴巴的找了来。但它们不是沉没成本,它们会以其它的形式帮助自己的人生更加清晰明了——牧之始终相信,所有学过,必有意义,不在这一刻落地,也会在不知道多久以后启发自己茅塞顿开——只是那上面还记了很多的问题,可能再等不到它们诞生时,原本期望的回答者来给出答案了。
牧之反复的摩挲着纸面,可是没关系的,很多问题当她还是需要面对的时候,她自信自己一定能拿到答案。而有些问题怕是以后再遇不到了,不知道谜底,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人生嘛,总会有点遗憾。
学习灯的灯光是非常柔和的日光色,清亮带着脉脉温情,让人发呆的时候很难留意到时间的流逝。牧之其实很少发呆,她腕上戴着手表,书架上模样清新的闹钟里时间显示几乎占据整个头脸。虽然读到了研究生,很多东西用多少时间根本没法控制,但这一刻是几时几分几秒,她一向心里有数,很少像现在这样,过了她的心理时间很久,都没有察觉。
直到开门声惊到了她。
“牧之?”许清推门进来,看到牧之诧异了下,“在等我么?不好意思,刚刚不太方便回信息,后来以为你睡了,就没再回复,怕打扰你休息。”
“啊……不是……”牧之有些纠结,不大好解释。
“我去看孟师姐了……”许清主动解释自己回来的原因,犹豫了下,觉得这也不算背后聊人是非,于是继续跟她说,“她不大好……她……还是不能毕业……”
“啊?怎么说?”虽然这个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人,但聊起这个话题,她们还是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悄悄话。
论起来孟学姐是牧之的直系学姐,在跟同一个导师,攻读博士学位。她们导师在业内是个了不得的大牛,轻易不收学生,是以赵牧之从没考虑过出国进修。只是大牛有大牛的规矩,他手底下的学生难毕业,要求高也是真的。这位孟学姐已经延期过2年了……因为都是同专业不同方向,她偶尔跟许清也能聊上几句。但她们俩并不算交情多深,聊到这么晚,也就是毕业的事儿了。
“今年学姐的成果还是??”许清叹了口气,话不必说尽,大家都明白。
“这个我知道,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学姐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吧。”
“但问题是她现在怀孕了……刚查出来……你们老板下午电话叫她考虑好……”
“考虑什么?”
“如果要生……明年还是……”
“要是明年也不能毕业……那她的时间就有点吃紧了……”牧之担忧。
许清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了几句“最近剧组很忙啊”之类的,两个人就各自睡去。
对于赵牧之来说,结婚生子还是很远的事,导师看重她,毕业又说不上多难,她的愁绪只有单薄的一层,睡一觉就忘记了。
拍全片最高潮的冲突是在艳阳高照的一天,窗外的知了歇斯底里的一声接着一声,好像要把整幅内脏都叫喊出来。原本这一天是应该拍商场的戏份的,季导看到这样的天气实在心痒痒,感觉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于是不管不顾直接让大家收拾收拾杀到小区。只是这个片段拍了一条又一条,赵牧之在笼中尖叫挣扎,喊到喉咙都充血了。她的情绪一直都找不好一个合适的点,别人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失误,配合也不够默契,总之要一遍遍的重来。因为是周末,这种聒噪程度被小区居民堵着骂,还报了警。季副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流水般的烟酒点心小礼物才勉强摆平。
他十分沧桑的拍着赵牧之的肩膀说:“争点气,可千万别拖到明天。”
牧之因此压力山大,全副精神集中的来琢磨。被季导一顿暴风骤雨的骂:让你凭本能崩溃,不是让你端着你猴精猴精的小红花精神跟那演!
几乎所有的演职人员都来了现场围观,季导因此借题发了很大一通脾气,骂走了好几个人。
每一个人都绷着,不敢预测这一幕最后的走向。
因为牧之的嗓子实在发不出声音,季导暂时让他们休息,叫了医护人员紧急处理,自己躲进休息室生闷气。
夏日的燥热包裹着她,粗糙厚重的戏服被汗打湿了贴在身上,许多人在她身边来来往往,有些专业冷静的为她问诊询问她的感受,有些抱怨她的无能,有些为她出谋划策……那么多人那么多嘈杂的声音也包裹着她。牧之努力压抑着毫无道理的火气,听莫宴和陈承衍帮她还原分析,然后努力的整理成自己的语言消化理解。脑子里一遍遍的过着走位,又努力把它们都忘掉——但谈何容易,反倒是你越想忘掉的东西就会越努力牵绊着你。
这火气变成了不服输,变成了跟自己较劲,再一次徒劳叫了休息,牧之一遍遍的去尝试,不顾别人的眼光,固执的自己在笼中在小小的出租房方寸之地摸爬滚打。
因为莫宴也要出镜,很多示范都要顾及,陈承衍就接下重任,帮牧之摸索。
季副导环手站在季导旁边,再一边是莫宴,他看着地上忙成两团的两个,啧啧的同季导附耳私语:“你看你看你看,你看看这孩子!啧啧啧!”
季导一如既往的没接腔,于是他又转过去鼓惑莫宴:“你瞅瞅这两个,影帝带新星,业内一段佳话!”
莫宴轻蔑的瞥了他一眼,不过没再嘲讽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看他们俩都不接招,胖子长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就只拍这一部戏!”然后像是被这句感慨压塌了精神头,他缩着肩膀转出去了。
赵牧之是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反正这一条终于过了,还借着这个感觉顺便多拍了几个角度。
正打算一鼓作气的把之后的冲突动手都拍了试试,才发现,找不着薛建了。他的小助理弱弱的说:“薛老师以为这边还有一会儿,他有点事儿,回去商场那边了……我我我……我这就联系他,他马上就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