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无双做事历来有分寸,如今却是接连几天不现身,他这次是去了哪里呢?
玉摧红斜靠在船身之上,远处渔火的灯光,照起鳞光点点。远离人群之外的他显得有些疲倦,孤独而疲倦。
江面中的碧水如镜,倒映着满天的星光。
他背负着双手,官船船头,有风吹过时,竟然带过一片桃树的叶子。
他俯下身,拾起了这片桃树叶,忽然道,“你来了。”
“祝某一直都在。”
玉摧红抬起头来时,就看见了祝枝山。
意气风发的祝枝山如今抱着两位歌女,气势如同帝王出巡一样,从船舱中迈进来,此时有歌女给他手持眼镜,他就透过镜片笑嘻嘻地看着玉摧红,诚心道,“新朋友要结交,老朋友也不能落下。”
他们之间,虽然隔着几个巧笑嫣然的歌女,可是一旦祝枝山表现出如此诚意,他们却觉得彼此间的距离仿佛很近。
玉摧红微笑着,道,“你好像急于出行。”
祝枝山道:“祝某此次是去姑苏拜会岳丈。”
玉摧红道:“岳增也在姑苏?”
在人家女婿的面前,直呼岳父大人的名字,玉摧红也是口误了,好在祝枝山並不在意,点点头,道:“他老人家本是苏州人士,返姑苏便是回家了。”
玉摧红看一看这满船的歌女,道:“金陵风俗之中,还有带这么一大船的美女去孝敬岳父的习气?”
祝枝山昂首道,“自备自用!当然,岳丈与我本是同道中人,就算是在场面上撞见了,也会故意不闻不问。”
玉摧红笑道:“你们这翁婿关系倒是有趣。”
祝枝山如今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就好像背上长出了一双翅膀,腾身便可以飞到月亮里去,他得意道,“出游之时,如果不呼朋唤友,带上成群的歌女,怎么能显示出我大明士子的风范?!”
玉摧红笑道,“如果让尊夫人现场逮到了呢?”
祝枝山苦脸道,“当场肯定是要认错,发誓洗心革面,事后……再犯呗。”
玉摧红笑道,“你知道尊夫人如今不在沿途追踪?”
祝枝山叹了口气,道,“你有这等好身手,祝某当然要求着你伴我同行,那母老虎扑过来时,烦请兄弟为我抵挡一二。”
玉摧红沉默着,忽然也叹息了一声,道,“我与你岳父有些不和,你不怕……”
祝枝山高声道,“你们不就是帮着赵半城保下了船厂,祝某一介文士,历来不参与你们商场上的纷争。”
玉摧红道,“我将金陵城上下翻遍,竟然翻不到铁大副的行踪。”
祝枝山道,“哦?”
玉摧红道,“一个人最怅然若失之时,会藏在哪里?”
祝枝山道,“只要悍妻不在左右,祝某乐天知命,只觉得每天都是好日子,怅然若失这种情形,我不懂。”
玉摧红自语道,“世间之大,今日能让你我相遇,必然有所暗示。”
祝枝山大笑着将两个歌女对他怀中一推,道,“你且陪我同游姑苏,你的朋友目前不在金陵,也有可能在前面等着呢,世间之奇,又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呢。”
玉摧红觉得也是,他一揽两位美人的蜂腰,向着喧闹嘻欢的船舱中大步走进去。
船舱之内阔大无比,用具及装饰极其精美。中间又以金鼎和银盆摆放着美食无数。
一阵阵悠扬的丝竹管弦声中,一名美艳夺目的歌女在正中央处且歌且舞,歌有云:“……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乃是李太白的《将进酒》。
这时,做为主人的祝枝山己然半醉,他跌跌撞撞地冲上舞台中央,一手抱着美人,一手高举酒杯。
众人被他撩得兴起,举杯同声嘶吼道,“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
姑苏。
这一处横巷,纵深数十丈,里面这座巨宅干脆占了这条横巷一大半的地方,包铜的大门光洁发亮。
大户人家,大门旁当然有石狮,只是蹲踞着这两座石狮,活灵活现不说,还高达丈许,这种石狮子在北京城达官贵人的府衙门口,还倒常见,只是在这种江南住家的房前,就显得有些过于张扬。
黄昏,初春最后的一抹斜阳,光茫将门口那两座石狮子的影子,长长地拖到东边去。
此处,当然就是姑苏岳府。
跨过三进院子,这才到达一片房舍。
夜色刚刚降临,屋子里高悬四盏灯已经点亮,这四盏波斯水晶吊灯,价值极其昂贵。在古城姑苏,恐怕也只有岳增买得起了。
大管家十五卫就在灯光下,他低眉敛目地肃立在厅房一侧。
门外有人击掌为号,这才有数十名面貌娟好的丫鬟持气死风灯引路,一个人阔步从其后走了进来。
他头上戴着一顶蓝色锦缎镶嵌钻石的顶冠,身上穿着着一件锦底滚花袍,外面套着紫缎子绣五彩坎肩,腰上围着松石大革带,镶着一百零八颗上好的碎钻,钻石之光闪烁,光华夺目。
若不是看着他腆胸凸肚,两鬓花白,此时的岳增确实算得上是容光焕发。
十五卫一使眼色,引路的丫鬟们敛眉转身走出。
岳增懒懒地往案前檀木大椅上一坐,门外静立的侍俾赶紧上前为他脱去靴子,跪着给他按摩足底。
又有仆妇们手托银盆鱼贯而入,留下两名巧手侍婢忙着摆酒设肴,片刻间,房屋之中香气四溢。
侍婢将菜喂入岳增口中,又小心喂下一杯酒,岳增咀嚼几口,这才道,“管家,你也坐下吃点。”
十五卫看看桌上没有自己的碗筷用具,小心道,“用过了,还是觉得站着舒服。”
岳增又吃了几口,道,“姓查的小子追我,从江宁撵到金陵,又从金陵追到姑苏,也算诚意可嘉。”
十五卫偷偷两眼一翻,嘴角朝下一撩,作了一个轻蔑的神色,低声道,“若不是惦计着老爷手上的货品,这些守边关的蛮子们,平常可是不用正眼瞧人的。”
世人忙忙碌碌,逐利之时,哪一个不是如同恶狼闻到血腥一般疯狂,岳增得意道,“此物目前只有岳某的手上有,若想求得,站着进来的,在我面前,也要老老实实地蹲着。”
十五卫附和道,“蹲着进来的,就叫他给老爷跪着。”
岳增闻声狂笑不己,忽然笑声一止,道,“戴梓那边有什么消息?”
十五卫道,“为了掌控最新一批仿制火器的质量,这半个月来,少爷一直守在神机营内,换洗衣物及三餐都是由下人们送过去。”
岳增叹道,“拿着朝庭那点死薪俸,值得这么玩命吗,这孩子的脑子,硬是在读书时被读傻了。”
十五卫道,“少爷也是执拗,听说老爷这次又要货,当场就把传话的老奴骂了个狗血淋头。”
岳增高声骂道,“迂腐,这货利润惊人,我不去卖,自有别家来争抢这块肥肉。”
十五卫道,“接下来……”
岳增道,“作陪的六指儿(祝枝山)也快赶到了,你去接洽查战,若谈得愉快,便可以将合同文书当场签了。”
十五卫担心道,“只是,这货品所需的批文掌握在少爷的手中,到时候他若扣着不放,将来咱们发货运货时,只怕大有麻烦。”
岳增不耐道,“照老规律,先斩后奏,到时候若不济,老子亲自上门去讨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