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色方开。
“祝某现在就带你去桃花坞,质问他,到底对我保留了什么窍门。”
祝枝山便冲进了玉摧红的房间,兴冲冲地把他从床上拎了起来。象只小喜雀一般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不过,这只喜鹊有点太过肥胖了。
玉摧红直接无语了,祝枝山现在这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人觉得就仿佛是唐寅剽窃了他的画作。
此时,官船己经靠岸,祝枝山出行,雇来的马车当然也是崭新的,只是车夫的脸色不太好看,明显带着三分起床气。
玉摧红正好倚在马车中打个盹。
春天的晨风依旧有些冷,天是灰蒙蒙的,车马驶入青翠的桃林,桃花还未打苞,闪亮的露珠只能凝结在桃叶之上,晨光之下,就像是镶嵌在上面的珍珠。
祝枝山下了马车,见此景心生感慨,正准备着赋诗一首,马车夫一扬鞭,气咻咻的先走了。
别人进唐寅的桃花庵不易,祝枝山却是昂首推门而入,就象是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样。
把门的家丁本来要问询的,一瞅见祝枝山这张白胖的笑脸,他只点一点头,懒懒偏向另一边。
玉摧红正好尾随而入。
桃花庵占地甚广,过千尺潭时祝枝山己经气喘吁吁,他们踏着碎石子的路,一路桃树成荫。如今只是初春,桃花庵里还只是有树无花,并无其它鲜艳的花木。
后园的尽头便竟然一段石壁,长满葛藤苔藓的壁上,有道生锈的铁门,看来古拙而沉重。
祝枝山轻车熟路地开了门,叫道:“小唐……?”
铁门背后,竟然是一条黑暗的石道,寒气森森,砭人肌肤。
玉摧红后脚刚踩进来,那沉重的铁门竟然自动关上,将所有的光明和温暖一齐隔断在门外,四下骤然沉寂了下来。
石道中的足声变得格外清晰,一声接着一声,向内走去,显得孤单而凄清,而乐于长居此处那个人呢,他的心情是否也是同样孤单而凄清?
两人在石道又转过了几个弯折,便到了一个深邃的洞穴。
石壁上嵌着不少铜灯,暧昧的灯光之下,只见洞穴里四壁挂满了腥红色的帷帐,洞穴的尽头,放置着一个锦榻,锦榻空空,上面竟然铺着一整张白虎皮。
玉摧红首先注意到石室边角的的一个玻璃瓶子,瓶子装着一些浅灰色的腊状物,打开时有甘甜土质香味。
此时,石道长廊仍然潮湿阴暗,墙角的油灯跳动,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在这种光线下,走廊里当门而立站着一条人影。
“小唐,你姓祝的爸爸来看你了。”祝枝山欢喜道。
祝枝山的外公乃是前兵部尚书,唐寅的父亲生前也是据守一方军务的大员,兵部重视后代培养,各家都会将那些资质优异的子侄们送至北京少年营中,唐寅与祝枝山在少年时便一起在少年营内厮混,所以他们既可以算是同窗,又可以算是发小。
就算是相处久了,开口便一定要做对方的便宜爸爸吗?玉摧红闻声一呲牙,这些将门之后的交流方法他实在不懂。
他这一错愕,再去想拦时,己经来不及了,祝枝山对着人影飞奔而去。
只闻咚的一声,祝枝山应该是撞在石壁上了,他口中骂道,“姓唐的小子,竟然敢画个影子来骗我!”
石门关上之后,这里面就变成一个闭塞的空间,祝枝山话一说完,四周响起一阵“骗我……骗我……骗我……”的回声。
玉摧红忽然有些不喜欢这里了,一旦回声消逝,石室中如死的静寂,在这可怕的静寂中,让人感觉自己呼吸也都已停止。
过了很久,才有声音响起:“我又没请你来!”
这声音从四面八方反射过来,不但失了真,还让人不知道发声之人藏在何处。
玉摧红突然轻轻跃起,石壁之上本来滑不留手的,他却象壁虎一样滑了上去。
所以他很快找到边角处藏着的那根铜管。
一块粘贴了石粉的软布遮挡住的管口其实很大。声音就是从这铜管里发出来的。
这样的设计工程巨大,却是巧夺天工,中原范围之内,玉摧红还只有在金陵燕子楼里见识过。
按照燕子楼原有的构想,铜管从开口后会渐渐收细,整个部分全部埋入石壁深处。
他凑上前,正想看个清楚,忽然一个炸雷般的暴吼声从洞口传出,震得玉摧红鼓膜生疼,头发根根竖起,他木叶一般的飘落在地上。
祝枝山本来全无内力,被这一声闷吼震得匍匐于地,只差没有口吐白沫。
显然,此屋的主人在铜管另一端,可以从铜管中听到这里的动静,连玉摧红的小动作,他都能在另一端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锦榻自行翻转,一个未着寸缕的男人躺在上面,漫无声息,而且,他出现得又是那么突然,生像是石胚中的精灵,突然由地底涌现。
祝枝山依旧不服软,道,“大头儿子,快把裤子穿起来,别在客人面前失礼。”
如今的唐寅,一丝不挂,却象是穿着新龙袍的帝王一般骄傲,不屑道,“祝瞎子,你带了个这么好奇的傻子钻进我裤子里来,管我做甚?!”
玉摧红现在再看唐寅,简直是心生感激,他刚才难忍好奇,傻傻地凑到了出声口,另一端的唐寅若不是担心连累误伤了祝枝山,而是去全力施为的话,玉摧红现在己经被震伤,成了一个耳鼓膜爆裂的傻子。
既然是眼睛不好的祝枝山来了,唐寅将锦榻边的机括一开,一时亮如白昼。
玉摧红注意去看,原来石洞四壁都悬着明珠,如今灯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线,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据说李后主和小周后的寝宫里,就是从不燃灯的。”祝枝山道。
他说得不错,据小说上记载,江南人将获李后主的宠姬,夜见灯,宠姬闭日说“有烟气。”只好换上蜡烛,亦闭日,说“烟气更生。”,有人问她“宫中难道不燃灯烛?”她说道“宫中本阁,每至夜则悬大宝珠,光照一室,亮如日中。”
“所以,美人儿能进入此处,唐某喜不自胜,当然要为她点亮明珠。”唐寅得意道。
“我又不是一个你要讨好的美人儿,点明珠不是浪费了。”祝枝山故意问道。
“偏偏你是一个不请自来的瞎子。”唐寅冷冷道。
“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祝枝山一旦站稳了,便是摇头摆脑地念出李后主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