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熙躺在旷野上,血色的月亮正悬挂在眼前,仿佛举手之间便可将其摘下来。
她一伸手,满手都浸透在红色的光里,仿佛染上了一层血。
她还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时候她才十三岁,父亲因意外而终身残疾,母亲貌美却酗酒,整日生活在无休止的争吵和辱骂中。某一日讨债的上门发生争执,误杀了她的父母,等警察赶到时,她正搬着一把塑料椅坐在血泊中,右手握着一柄水果刀,正滴着血。
她心里知道裴淮说得没错,只是她前世便是如这些人一般生活在老鼠窝里的,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被丢弃的那只老鼠。
微风吹过百草低折,徐熙闭上眼深呼吸,想把这些自怨自艾的情绪从脑海中清理出去。忽然间,只听得地面传来的极为窸窣的轻微声响,虽然小,但足够清楚。
徐熙迅速趴下,让耳朵紧贴地面,古人云“枕戈待旦”便是利用物体传导地面的震动,现在她也是效仿的这个行为。
果然,耳边传来一阵沙沙声,像是衣裙和草地刮擦发出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轻微的喘气声和漂浮不定的脚步声。
徐熙心里正疑惑,刚从草地间支起上半身,迎面而来的是一身大红的衣裙,女子披散着头发,血色月光照下仿佛是索命的恶鬼。
那“女鬼”听见了动静,缓缓转身,只见草地上一个女子支起上半身,浑身脏污,像是要将她拖入地下一般。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尖叫。
“鬼啊!”
徐熙叫了两声就停了下来,心想鬼不会叫鬼,这眼前的红衣女鬼肯定就是人了。然而眼前的红衣女子似乎还不想停,叫了两声之后拔腿就跑。
“喂!回来!”徐熙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两声就没了力气,今天经历了这么多,她实在是累得很。
“回来!我是人,不是鬼!”
徐熙被自己呛到了,咳嗽了两声蹲在地上喘气。
那红衣女子渐渐没跑了,只是依旧站得老远对她喊话,“你真的不是鬼吗?”她问。
徐熙突然觉得很搞笑,“你见过…咳咳…哪个鬼会咳嗽的?”
那女子扑哧一声笑了,提着裙子朝她走过来。徐熙这才看清这个女孩的容貌,眉清目秀,但稚气尚存,只是脸上敷了胭脂水粉,还画了眉,看起来倒是有了几分成熟女子的感觉。
徐熙心里顿时明白了八分。
“你这是……”她指了指红色的衣裙鞋袜,“要结婚?”
女孩突然红了脸,不是羞的,倒更像是气的。
“什么结婚啊!我才不去呢,我才十七岁,爹成天就想着把我嫁出去。”
十七岁么……在她的前世社会里确实还小,都没成年呢,想到这里是在古代,估计这丫头就是大龄剩女了吧。
徐熙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那丫头忽然道,“你笑什么笑,你看着也就跟我差不多大嘛……顶多大个一两岁。”
“我二十五了。”徐熙义正言辞地纠正,“比你大不少。”
“看不出来。”那女孩摇摇头。
徐熙一拍脑袋,忽然想起来这幅身体还是别人的,自然没有自己前世的岁数……话说为什么大半夜的她要和一个女孩讨论这个?
“……先别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过夜吧。”
“所以这就是你离家出走兼逃婚的理由?”
徐熙擦了擦脸,她刚换上一件干净衣服,现在神清气爽。
好在这个大小姐不笨,离家出走时还记得带点银子首饰,否则这么晚了两人还不见得能弄到客栈,洗上一回热水澡。
“难道你也觉得我的理由不好吗?”顾朝辞回头,气愤得用拳头砸了下木桶,顿时疼得把手放回了热水里,“你刚才还用我的钱买了吃的,吐出来!”
女孩芳名顾朝辞,绥河顾家千金小姐,父亲在一方都是备受尊敬的大儒。虽然自小家里管教甚严,但对她也算是宠爱有加。如今父亲要把她嫁给一位将军府的世子,顾朝辞极其不乐意,与父亲争执了几句便被父亲关进了房里,于是她一怒之下,于成亲当天逃跑了。
“几个包子而已,别这么小气嘛。”她笑道,“其实我觉得你爹对你挺好的,虽然有点…严厉,但我保证,你父亲真的对你挺好的。”
“你懂什么!让你嫁给一个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男人,你愿意么?”顾朝辞忿忿道。
“好像有点。”徐熙点点头。
顾朝辞很满意徐熙对她言语上的支持,谁知徐熙忽然话锋一转,说,“那还是应该看一看的,如果长得帅还是可以考虑考虑。”
“你这人!”顾朝辞又开始拿她的小拳头敲水桶了,只不过这时候注意了力道,“难道我就该一辈子待在那方小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徐熙“哟”了一声,“看不出来你很有觉悟吗?说来听听。”
这时候顾朝辞不闹了,只是趴在浴桶边叹气,“我只是觉得……我想出去看看,毕竟天大地大,还有很多我没见识过的东西呢。”
“你知道吗?”她忽然又翻了个身,带起一片水花,“我师父来我家那年,带了这么一个东西,”她比了一根手指长短的距离,“红色的,只要一点就会发出啪啪的声音,我觉得很有趣。”
“那叫爆竹,大小姐。”徐熙接道。
“是啊,可后来我才知道,全家上下,只有我不知道那个叫什么东西。”
徐熙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难过,这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正趴在木桶边,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滴在地板上,眉眼间的那点稚气看着格外招人疼。
“好了,别难过了,”徐熙摸了摸她湿哒哒的头发,“出都出来了,以后跟着我走就行了,反正我整天到处游荡,现在正好做个伴。”
“真的呀!”女孩突然翻身,晃得水花到处都是。
“我骗你干嘛?”她按住女孩兴奋得直扑腾的手,“还有,你别再把水弄在外面了!”她咬牙切齿道,“客栈老板说了,这里该我们打扫!”
两人便这样做了个伴,这一路上从北到南,几乎横跨了大半个北燕国,见过了宣阳秋季硕大的牡丹,淮陵冬日结冰的河湾上悬冰垂钓的渔民,延金春初十里长堤的垂柳,而今转眼间,都过了清明了。
这一日早起外面就飘起了小雨,徐熙和顾朝辞走得早,直到中午才有时间坐下吃上一顿饭,好好歇歇脚。
隋南境内民风淳厚,加之景好人好,又兼美食颇多,一路下来更是花了不少钱。两人今日又到了隋南治下的一个州内,顾朝辞叫来伙计问了几个特色菜,徐熙还没来得及插话,她就哗啦啦地点了一堆。
等伙计眉开眼笑地走了,徐熙犹豫再三,问了句,“点这么多……咱们吃得完?”
顾朝辞夹了粒花生米,满不在乎地挥挥筷子,“不着急,慢慢吃,每样菜都尝一点嘛。”
“你认真的姑奶奶?”徐熙抓了抓随身的袋子,表情顿时萎了下来,“我们快没钱了……”
“什么!”
她这一叫,所有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你声音小点儿!”徐熙连忙把她拉过来,“听我说,我们见面,好歹也过了半年了吧。”
见她点头,徐熙又说,“所以这半年的衣食住行,都是靠你带出来的那些东西供着的,现在东西没了,我们不能再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了!”
说到这儿徐熙就一阵痛心,她好歹一个专职管账的,连酷爱剁手的洛冰她都能管得住,为何每次在这顾大小姐身上就不起作用了呢。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诶……”顾朝辞无奈摊手。
“没关系,我会,就是你以后别再……”
“菜来咯~”
伙计上菜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没多久,一条极为鲜美的鱼放在了两人面前,汤汁醇美,鲜香四溢,两人闻起来就不由得食指大动。
然而最后一丝求生欲还是让徐熙抓住了店小二,“这条鱼多少钱?”
“不多不多,二十贯。”
“二十我的天……”徐熙默默扶额,“我们能……退两道菜么?”
话音刚落,几个伙计鱼贯而入,将七八道菜摆满了桌子。
为什么上菜这么快?!
等到了晚上,徐熙只得把顾朝辞用力从最便宜的客栈拉出来。
“阿熙你别拉着我,让我进去求求掌柜的,说不定人家就答应了。”
“得了吧,你没看见那人是想占你便宜吗?”徐熙睨了她一眼,“你中午要是少点一道菜,我们两人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阿熙,我错了。”
见她又开始像只猫儿似的在她的胳膊上蹭,徐熙心里也软了几分,“算了,今天随便找个地方凑活一夜,明天起来再做打算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走在路上一步三晃悠,徐熙本想找个合适的破庙什么的,谁曾想走了这么远都还没有找到。慢慢的,两人离街道越来越远,周围偶有几棵杂树,生得天怒人怨。
一阵夜风吹过,顾朝辞猛地打了个激灵,只见周围一片漆黑,草叶沙沙地响着,顿生篝火狐鸣之感。
“阿熙……”她的声音开始有些抖了,“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徐熙正想嘲笑她的胆小,只听得草丛间猛然传来一阵沙沙声,正从四面八方朝两人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