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者?’玉华不解地问。
“我说:‘当年贞姨与贺郎私订婚约,是她还没有承袭希母之职,并不清楚希母身上需要担负的重任。而她的师父却非常清楚,就像今天的贞姨一样。
“‘贞姨的师父牺牲了自己本应享受的人伦之乐,一生孑然度过。其中的悲苦,她自然深有体会。可她还是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为贞姨选择了一条同样的路。’
“玉华打断我问道:‘你是说是我娘的师父拆散了我娘和我生父?’
“我说:‘那封信我也看了,贺郎说他惊闻变数,才万念俱灰,毫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你想想,什么样的变数能对他造成这么大的打击?
“‘我曾听君母讲过,贺郎学成归来时,心中满是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可在县城东门外,他遇到了贞姨的师父,听了贞姨师父的一番话后,贺郎才心灰意冷,变成一具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行走到了密林之中。
“‘虽然不知道贞姨师父讲话的内容,但可以想到,肯定也是劝贺郎离开贞姨,并告诫贺郎,他和贞姨不可能在一起。
“‘这与近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何其相似。我完全能体会贺郎当时的感受。
“‘可是我还是能理解贞姨的师父,她不光牺牲了自己,还选择牺牲了亲如母女的徒儿的幸福,她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心中唯一追求的圣神事业。
“‘我相信,贞姨接掌首座希母之位后,一定是从内心深处将对贺郎的感情剔除干净了,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也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承受无尽的痛苦。而贺郎信中推测贞姨带走你的原因,一是为了报复你的生父生母,二是为了延续内心还存留的对贺郎的眷恋之情。
“‘第一点我认为是可能的,因为贞姨根本不知道当年她的师父找过贺郎,也不清楚贺郎离开她的原因,在她于天都城内见到贺郎的那一刻,她的理智完全消失了,被愤怒和屈辱裹挟的感官直觉告诉她,贺郎抛弃她是因为移情别恋了,而君母则是那个勾引人夫的坏女人。
“‘第二个原因我觉得并不是因为她对他还有眷恋,而是她看到了你身上的不凡气质,她觉得那个小女孩就是将来要继承她衣钵的人,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
“‘贞姨虽然一开始是被迫,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牺牲自我,从她一辈子洁身自好就可以得到很好的印证。
“‘今天,她又要选择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我相信她的内心也承受了无尽的痛苦。
“‘这种一代接着一代,牺牲了自我,又牺牲下一代的做法,在我们看来是不近人情的,是残酷的,有时候可以说是不可理喻的。
“‘但你要知道,是她们的牺牲,千万年来维持了世间的秩序。
“‘希母两个字,对于显世的意义,是无法估量的。
“‘贞姨她是位合格的希母,她身上有她的缺陷,对你,对我,也有她绝情的一面,但她一心维系的,只有世间的安宁。
“‘玉华,我希望你能理解她。’
“玉华听完,脸上的表情放松了很多,她深情地望着我说:‘不管什么人,什么事,你都能从中看出好来。你的心里装了多少善意啊?!’
“玉华轻轻舒了一口气说:‘今天看了信,我觉得我应该恨我娘,可是我怎么都恨不起来。我对我没有是非感而觉得内疚。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安稳多了。一直以来,我对我娘有过质疑、有过抗拒、有过怨、有过怒,但从来没法对她产生恨意。我想今后我也不可能会恨她。’
“我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天长日久一点点构筑起来的,不可能突然就凭空消失。贞姨对我们的好,恐怕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恨她更无从恨起。’
“玉华笑着点了点头。
“到现在为止,玉华的精神状态才恢复了正常。
“玉华努力从床上坐了起来,说:‘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我扶着她下了床,慢慢向屋外走去。
“我们出了偏室,正堂值守的侍卫马上有两人走上前,跟在我们后面出了正堂的大门。
“玉华回头看了看,说道:‘你们不用跟着了。’
“两个侍卫立刻退回了原来的岗位上。
“我和玉华慢慢爬到行宫附近的一座石岗,在朝南的一个台阶上坐了。
“这时天已大黑。我指着天乙城对面一座黑沉沉的峰顶,对玉华说:‘看到对面那个山头了吗?那是旱魃八十一山的主山,也是旱魃人的都城。’
“玉华说:‘是今天被那些大鸟攻陷了的地方吗?’
“我说:‘是的。那里就是你的出生地。’
“玉华静静看着天都城,没有说话。
“这时,我看到对面山顶左上方暗蓝色的天空背景下,有个巨大的物体一闪而过,消失在君山后面不见了。
“我下意识说道:‘那是什么东西?’
“玉华转头看着我说:‘什么?’
“我说:‘刚刚君山那边有个东西闪了一下,飘进山后不见了。’
“玉华笑笑说:‘半夜出来飞的不是蝙蝠就是猫头鹰。’
“刚刚那东西好像从空中抛下去一样,我根本没想到是个飞的东西,玉华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我心里一阵紧张。
“因为那东西绝对不是蝙蝠或猫头鹰,因为体型比这两者要大得多。
“我口里不自主地说出了三个字:‘欢兜人!’
“玉华没有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我站起身来对玉华说:‘让我送你回去吧,我有重要事情要去找这里的首辅大人。’
“玉华点了点头。
“送玉华回到行宫正堂偏室,已有行宫內侍送来晚膳,玉华只喝了两口汤,就上床休息了。
“安顿好玉华,我正要出门,玉华叫住了我。
“见我转身回去,她说道:‘明天我们就成亲吧!’
“我说:‘这是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好好筹划一下。’
“玉华说:‘佛爷代,你可能以为我这是一时心血来潮,意气用事。但你相信我,这是我深思熟虑过的。我不想放过一分一秒可能失去你的时间。自从跟你逃出来,我就一直心慌意乱,预感到有什么事可能会发生。明天你一早过来,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红烛,我们就在这里拜堂。’
“看着玉华恳切而又坚定的眼神,我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偏室。
“大堂内碰到了燃裳荼。
“燃裳荼先给我行了个礼,我还礼道:‘荼将军这么晚还忙公事啊?’
“燃裳荼说:‘长姊不放心陛下,让我今晚在宫内值守,我这是刚从家中而来,想进内院给君母请安,也不知道陛下有没有醒。’
“我问:‘首辅大人在家呢吧?’
“燃裳荼说:‘长姊在家。’说完往内院去了。
“我一路小跑,来到燃裳苴府上。
“刚进门就气喘吁吁地说道:‘首辅大人,我有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
“燃裳苴一边让我在客座坐了,一边问道:‘是何重要消息?’
“我说:‘欢兜人还在旱魃境内,他们根本没有撤兵离去。’
“燃裳苴说:‘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说:‘刚刚我见君山方向,有欢兜人从黑暗中飞过。他们肯定是来刺探天乙城消息的。’
“燃裳苴略略思索了一下,说道:‘我今天也觉得欢兜人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以后肯定还会前来袭扰,所以让曲云岭守军暂时留在天乙山,晚间也让舍妹亲自去行宫内值守。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说完对外面喊到:‘来人呐!’
“有个兵卒样家丁应声进到堂前。
“燃裳苴命令道:‘快去通知各山,每山除留一二千兵丁驻守外,其余驻军齐到天乙山来集合。已有本山驻军与曲云岭守军,今晚全部点亮各营灯火,并全体出动,手持火把列队沿城内主要道路循环行进,天亮之前不要停止。’
“兵卒样家丁得令而去。
“燃裳苴站起身来对我说道:‘如今形势紧迫,今晚我们要做万全的准备。我要往北营军中去坐镇防御。你可暂回驿馆休息。’
“我说:‘我还是随大人一起去吧。回去也睡不着。’
“燃裳苴说:‘那也好。’
“北营是天乙城的驻防军营,中军帐建在天乙山的最高处——蚁冢岗之上。蚁冢岗下方四周都是平地,却被分成大小不等的区块,有的一排排建着营房,有的空空荡荡,作为演武场。
“今晚蚁冢岗四周,陆陆续续有外山队伍驻扎进来,将一座蚁冢岗围的水泄不通。
“各军各营的的灯火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加上将士们身上的蓝光,几乎将半座城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燃裳苴登上点将台,点将台前各山将领列队站成两排。
“燃裳苴发令道:‘今晚除本山与曲云岭部分军士穿行城中街市,以迷惑敌军外,其余各山人马,分赴城中各处要塞把守,尤其是十一处冲天弩基地,做好应战准备,不得松懈。如有懈怠者,军法从事。’
“燃裳苴说完,回头看了看身后一位将军模样的人,说道:‘请八十一山总兵,燃裳牟将军发布详细作战指令。’
“说完退下点将台,于中军营帐正前主帅座椅上坐了。
“燃裳牟登上点将台,指挥各路军伍依序布防。
“当晚全城将士一夜无眠,枕戈待旦。我也陪着燃裳苴与几位将军,在中军帐外坐到天明。
“第二天直至日上三竿,也未见欢兜人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