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子立于千雪阁前望着千雪阁三个字怔怔出神,仿佛并未看到她一般,此时天色已暗、华灯初上,山风袭来凉爽之中带着些许的冷意,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更是将郁离子的面容上镀上一股独特的韵味,仿佛风中仙,带着出尘飘逸之姿——这样的郁离子是白隙爻从未见过的。
白隙爻心中悲痛、眸色暗淡,他们之间又何时这般宁和过,没了那般的疾言厉色、戒备忌惮、冷言冷语!
但也只是片刻,片刻之后郁离子看了她一眼,在转身之际衣袖轻挥一道白芒飘落在千雪阁门头“跟我来!”
白隙爻迟疑了一下,依言跟在他的身后,所行却是千雪阁百米外的往生殿,偌大的往生殿中此时空无一人,就连那往日守在殿前的弟子也不知去向,往来洒扫之人更是没了踪影!
往生殿高大宏伟,原是一处天然的修炼场地,山石林立鸟语花香犹若仙境,那一处温泉似得池畔,装的原是殷红的凤凰玉露,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殷红的池水褪去,留下一片清泉,凤鸣山的前辈尊者便将此处修成了一座大殿,衡盖整个凤凰血池、山石,取名往生。往生,亦是重生、新生!当初的郁离子看见她第一眼时便欣喜的将她带到往生殿,划下这凤鸣山世代守护之所给她,可见当日情分!
钟道子说夙愿孽债都是要偿还的,执念痴狂、轮回往生皆是虚妄;往生殿自她起便无往生、亦或是才算往生,缘法起灭皆在人心。钟道子亦说离了往生才算往生,往生二字又有谁能够看得破参的透?
时隔两年多再回来,白隙爻有种恍然若梦的错觉!
郁离子看着往生殿三个字亦是停留了片刻才往里走,如今的往生殿多是石块铺成的地面早已没了传说中的那般景象,两边是一些藤蔓攀附在山石之上,偶尔也有几株花草透过岩壁顽强的生长,此时却也过了花期,只余枝干郁郁葱葱一派鲜活景象。往生池畔是一片的死寂,弱水之中是一片沉寂。
弱水,溺水,不知可是在她当初坠入往生池中时便将那人人珍而重之凤凰玉露变成了这鸿毛不浮的弱水,虽同为上古之物却又哪里有那凤凰玉露来的妙用无穷?
这般想着有些恍然,恍然自己又坠入了这往生池中,池水冰凉刺骨,带有淡淡的血腥之气,淹没她的口鼻咆哮着冲进她的四肢百骸,不间断的将她体内的经络脉搏冲断重塑再冲断……那一寸寸的断裂,在一寸寸的接合,那小小的身躯便是这般的完全沉浸在这往生池的底部,然后被无形的力量托起,让她有了挣脱之力……
白隙爻此时的气息紊乱,仿若那时坠水一般,呼吸艰难而急促,身体颤抖犹如再次经历了那断筋挫骨之痛,她死死的握着拳,牙关紧咬,隐隐有血色从嘴角流出滴入石面、渗入地底
郁离子就那般的看着她,伸手在她身上一点,看着她的眸光平静且深邃,许久他才缓缓道“痛吗?”
白隙爻身上疼痛更甚,已是颤抖的说不出话来,有些不支的瘫软在地上
郁离子的眸光望向不知处,声音带着些许的飘渺“我也曾如此痛过……”声音飘的有些远,有着遥远的记忆与情愫,迷离中让人忘返“这往生池我也曾坠落过,不过我与你不同,当初是我自己跳下去的,那时我以为只要跳了这往生池便能往生……可我不但活了下来还得了……”他轻轻一叹,没有再说下去,沉默许久才又道“我本想这辈子也就这般了,上天即将你送来了凤鸣山我便不会再与慕家堡有瓜葛,可……我们都错了,你年长千雪两岁,却没能破的了慕家世代相传的凤凰之身,而千雪又是……”他面色萧索,带有几分愁苦之意,哪里还有平日的严厉淡漠,这样郁离子颠覆了白隙爻的认知,让她有那么一瞬忘了疼痛
郁离子没有管她,继续道“按着我原来的想法,纵使你们都是凤凰之身,若是情比金坚那又如何!可你却一次又次的让我失望!而我亦看不透你的命数,是毁我凤鸣山将凤鸣山推至万劫不复之地,还是能救我凤鸣山于水火之中!但不管结果如何,这些却是皆因你而起……”
白隙爻怔怔,仿佛明白了这些年来郁离子因何会这般对待自己,却也悲哀的发现眼前这个被自己视作父亲的师傅从来都没相信过自己,从来不曾试着了解过自己!
她喃喃的低低喊了声“师傅”其内千言万语又岂是别人所能理解明白的!
郁离子的目光终于看向了她,眼神之中藏着些许的苍凉之意,声音寒冷刺骨却又不容人置喙“我也曾想放你安稳——纵使那天罚差点就应了,可你始终坚守若言让那天罚又退了回去,我便不与你计较。可你不该惹得千雪伤心,你知晓她在乎你处处维护你,就不该刺激她,不该让她那样恼怒愤恨……”
白隙爻不知是痛的还是因为他的这些话大恼一片空白,呆呆的问了句“千雪怎么了?”
郁离子凌冽的看了她片刻,收回目光看着一片沉寂的弱水,这里的往生不是重生,而是绝与断,是忘情!
当年的他生生的斩断自己的情丝,痛了三个日夜才有了后来的郁离子,有了他一世的威名,可他却不曾料到还会有别样的牵绊!
郁离子不答,继续道“所以我不能放你,不能将你嫁与他人,所以纵使我做个失信的小人、被千夫所指也不能放你在外,慕千山你是不嫁也得嫁!我已布置好后天你们便成亲!”
纵使早有预料白隙爻仍失了色,急急喊了句“我不愿!”
郁离子转身“不愿?你的梦境应该可以毫无阻碍的映出后山的境况,那里被阵法困着的那人便是你的父亲。但后山禁止阵法无数,你的梦境虽然能穿行无阻却也拘不了他入梦,纵使你能拘他入梦,但你能安然的带他离开吗?这些年来我以凤凰令压着,他也应该不曾教过你如何破解禁制,除非他要和你一起叛出师门或是你能与梦境相融!可他当初曾答应师傅要一生守着凤鸣山,自然不会与你同去,所以你要么能在明日之前与梦境相融救出自己父亲,要么就乖乖的呆在这里等着嫁给慕千山!”
他,指的自然是钟道子,如此这般的撕破脸皮却是一点挽回的可能也不曾留!
白隙爻颓然坐在地上,就那般看着郁离子离去,许久才慢慢收回目光,凄然一笑,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痴心妄想,不管是洛秋玄也好、自己渴望的认可也罢,都是与她无关!
可是禁制阵法,她的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她不曾了解过自己的师傅,可郁离子又何时了解过她?纵使钟道子明里没有教过自己,但后来他却遣了陆拾叁过来,送了许多关于禁制阵法的书籍,就是陆拾叁本身就是一个挖掘不完的宝藏。钟道子虽未明着教她,却已暗中为她铺了路!
也是时至今日她才知晓为何陆拾叁只让她在梦境中修习,为何连着慕千雪都不能告诉,那时她只是单纯的不想让陆拾叁受惩罚,哪里知晓这里面还有这些个弯弯绕绕,只是阵法禁止她毕竟修习的时间短,不及陆拾叁的娴熟,再有因着梦境的关系也不曾十分认真的去研习,如今却成了她致命的缺憾!
梦境所过,将后山中的一切映的分明,但她却不曾拘人入梦,正如郁离子所言,她的梦境尚未大成、又曾破裂,修为更是至今不曾完全恢复,又如何能与梦境相融,随心所欲的将人带走?!
纵使强行将自己的父亲拘入梦中,可她也会深陷梦境,自身不能动弹分毫,若是她醒着梦境之中便不能有活物停留,就如她每次拘些鸟兽入梦,梦醒之时却依然要将那其送出梦境一般,而她更是在哪入梦便是在哪醒来,慕千雪是前车之鉴,因而她堵不起!
白隙爻看看眼前那有些斑白头发胡须的男子,这便是自己的父亲吗?那衣衫早已洗的发白破旧,面容之上亦是布满了风霜的痕迹,只见他盘腿思量许久,起身一指破阵,面容之上平静淡然,偶尔抬头看着头顶上的天空,眸露思念之色,轻叹,再次踏入下一个阵法之中,从容不迫!
白隙爻鼻头发酸眼睛发涩“父亲!”她喊得很轻声亦很小心翼翼,深怕自己声音稍大对方便会消失一般,!她看了许久,带着异样的情绪,有些痴迷与忘我,直到有人在他她耳边轻叹才匆匆离开梦境,却也是在离开的那一瞬看到山谷的另一部陆拾叁与云叔子合力破除阵法,隐约中还能听到二人的交谈与笑语……
白隙爻睁开眼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男子,压着身上的痛,戒备的看着对方“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