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一从不是良善之人,不说睚眦必报也是锱铢必较,因而在生命耗尽的最后一刻拼尽全力也要拉着这些人为他陪葬。
这一点是众人始料未及的,就连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陌涯也被他先前的表现欺骗,在最后的关头放开了他的手,所以陌涯是悔恨的,几乎在明白了沈黎一的意图之后,便竭力的想要阻止,可奈何,他本就接连被重创,有因着一直为沈黎一输送真气,维持万幡阵,此时的他亦是强弩之末。
大尽管如此陌涯仍未放弃,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想要将他拉回,只可惜此时他的权力在沈黎一融合了万幡阵面前不足一提,就那般眼睁睁的看着沈黎一将那些人再次裹进鬼幡之中,然后在他面前炸裂开来!
只看的陌涯目眦欲裂,一口鲜血从胸腔溢出,眼前一黑,直直的从半空中坠落,即使这般陌涯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想的却还是,小一一如此不听话,竟然在骗了他之后,永远的将他抛下,他绝不会原谅他,他要将那些他在意的统统杀掉,留着那些他痛恨的人逍遥快活,他要让他死都不能安心!
陌涯最后在心底大喊了声沈黎一,不甘的彻底昏死过去!
那些因着鬼幡撤离而失去了支撑,从半空中跌下的鬼谷弟子亦是如此,还未从突然的失重中清醒,就看到了沈黎一如此,血液瞬间全部冲入脑海,又汇集在眼眸之中,那一声谷主二字,被生生的卡在喉咙中,只能无声的悲愤的看着那股炸裂开的光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住了,未曾料到都已经有这么多人前来相助,他竟还是选择与那些入侵者同归于尽!
就连那白衣男子与他身后的众人,亦没有料到,而在他们发现沈黎一的意图时想要散开逃离,那之前本已消失的红丝又再次涌现出来,逼得他们不得不向中间靠拢,而后被那张五色的鬼幡包裹在内,瞬间被那爆裂开的力量炸得尸骨全无,甚至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沈黎一是个极为聪慧懂得算计之人,他的最后一击带着同归于尽的势不可挡,想要将这些人全部绞杀在融合了万幡之后的五色幡内,却也不会因着这一时的意气而切断了他人查找真相的线索,所以在他将那些人全部网进鬼幡之中时,所有的攻击都朝向了那白衣男子身后的那些人,而刻意的避过了那领头的白衣男子。
沈黎一相信依玉虚子等人的能耐,捉住这人并不是问题,至于能否问出这人背后之人和他们所图沈黎一并不担心,只要这人活着,便有迹可循,哪怕只是些细微的蛛丝马迹,玉虚子等人也能顺藤摸瓜剥茧抽丝找出事情的真相,以及这些人身后的主谋——是这些人太过自负,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鬼谷,对鬼谷弟子大肆杀戮,而小瞧了这天下道门的智慧。哪怕这些人并非真心相助鬼谷,但也不会任由他们这股不明又可怕的势力存在壮大,好奇将会驱使他们一点一点将这些给挖出来。
但同时沈黎一也清楚那男子的实力,若是正面对上,玉虚子等人并不一定能将那男子留下,纵使有那与万幡阵同源的阵法禁制相助亦不能百分百保证,因而在鬼幡炸开之前,沈黎一用了八分的余力在那男子身上,控制着万幡阵以余波之力,将其重伤而又能留其性命,至于幡阵中的他自己则是与这鬼幡一起炸裂消亡!
鬼幡炸裂,光芒四散,那领头的男子银色面具已经脱落,发丝枯槁,白衣成灰,被丝丝血迹沾染,狼狈的从半空中摔落,又恰巧被从从水底出来的陆拾叁一把抓住,捏住了他的命脉。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几乎是在那边沈黎一随着五色幡炸开的同时,白隙爻与陆拾叁便冲出了石壁,从那巨大的、已经蓄满了水的坑中一跃而出,强烈的光晃花了他们的眼睛,同时也让那些想要与他们一起出来的阴魂打回了原处。
但也只是一瞬白隙爻便看到了天空中那炸裂开来的光芒,脑中闪过一道光,那与梦境中背着她送出嫁的身影就那般猝不及防的出现的脑海“你若不想嫁,没人能强迫你,以后我护着你!”那声音冷漠之中又带宠溺纵容的疼爱
白隙爻心中大痛,满腔的悲意涌上心头,下意识的展开梦境将那团炸裂开的光全部收入梦境之中,看着已经消失了的鬼谷房舍殿堂和半空中坠落悲痛的鬼谷弟子,恍惚意识到了什么,脚下一软,跌跪在骨蛇身上。
骨蛇仿佛能感受到她心中的悲恸,仰天哀鸣一声,蛇尾卷动,将整个蛇身瞬间变大,盘踞在水中,用自己的骨身将整个巨坑填满,没让她沾到丝毫的水渍,同时亦稳稳的接下了那从半空中坠落的鬼谷弟子——至于陌涯,亦在同时在被魔教教主陌加叶亲自接住,抱在了怀中。
骨蛇悲鸣,让整片天地都飘荡着浓浓的哀伤,闻着落泪!
片刻之后,骨蛇默默将蛇头盘踞在自己身上,眼中有一滴晶莹滑落,仿佛是为沈黎一,又似是因着离开了那不知呆了多少万年的鬼谷禁地,亦或是感受到了这些陪伴了它不知多少年、那熟悉的气息的湮灭,但不管原因如何,在一刻,随着它这滴眼泪的滑落,清楚的感受到白隙爻心中的痛与悲,与她建立起了沟通的桥梁。
骨蛇空洞的蛇眸里看着那塌陷的山体,蛇体颤动,微微回首看了背上的白隙爻,眼泪又落,似是透过白隙爻看到了自己,静默的悲伤从整具蛇骨上涌出,带着绝对的伤,涌上青天,竟生生的冲破了那集合了众人之力的禁制阵法,阵法轰然而破,众人被反噬齐齐的往后退了一步,但又对着那股悲伤不忍责怪半分。
人群之中的有人看到骨蛇落泪,不知是谁惊讶的喊了一声“你们快看,那具蛇骨竟然流泪了!”
静默的众人突然被这一声惊醒,看着那立在骨蛇之上的两人,和跌落在骨蛇之上的鬼谷弟子,一时目光复杂,难明。
那被陆拾叁提在手中的捏着明白的男子,此时已无之前半点的睥睨傲慢之态,但又在看清陆拾叁与白隙爻从地底冒出时,眼眸之中闪烁着嗜血的疯狂与仇恨,身子颤抖不已,几乎在瞬间便认定了闯入鬼谷禁地,破坏了他们的计划的就是眼前的这两位。
男子身上瞬间崩裂出浓烈的仇恨,若非才会被陆拾叁捏着命脉只怕会毫不犹豫的上前将其剥皮抽筋,食其肉,喝其血!
但此时无论是白隙爻还是陆拾叁,都对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恨意视若无睹,白隙爻只觉自己浑身无力,四肢百骸都透着股股凉意,已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陆拾叁静静的看着她,抿紧了唇,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眸里已无一丝笑意,平静的黑眸之下遮掩了世人难以察觉的光芒,溢出浓浓的担心。
沈黎一也许是她最后的血脉至亲了——虽然他很怀疑,沈黎一身上的血脉来源,但那一脉相承的血缘却是骗不了人的!——如今也与她的父亲一样,还未来的及共享天伦,便已与她阴阳两隔。
此时的白隙爻应是悔恨自责的吧,更甚至还会怨怪自己。纵使他们之间接触的并不多,但那独有的血缘之力也会让她对其难以割舍,更何况从沈黎一与她相遇时,便处处维护着她!
如果他们能够早点出来,是否就可以避免这场不幸!
陆拾叁的眸子微暗,手指蜷缩握紧,手上的力道让那男子痛苦的扭曲了整张脸,额上汗水一滴滴的往下落,却又憋屈强硬的不肯发出一丝声音,让陆拾叁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是一眼,便又将目光落在了白隙爻身上。只是此时白隙爻身上的悲伤太过浓烈,只看了片刻便不忍再继续看,目光撇开,看向四周的人群,最后又将目光凝聚在那被骨蛇身上的悲伤冲破了的阵法禁止之上,看着那飞舞的纸鹤渐渐将那道被骨蛇身上的哀思冲破的缺口补上,目光落在了跟在曲向天身后的千鹤身上,心中有了些了悟,轻声道“师姐,你听说过鬼谷的万幡阵吗?是一个由世间所有阴魂凝聚关系着鬼谷存亡的阵法,传闻此阵需主阵者以魂祭天地,得万鬼相助,除非主阵之人身亡,否则不灭不散,是鬼谷最后的保命手段”
白隙爻缓缓抬头看他,眼中的悲痛还未掩去,清澈的目中有些许的怔然,仿佛没有明白陆拾叁话中的意思。
陆拾叁轻叹一声,刚要解释,却不想人群之中突然有一彪形大汉对着陆拾叁与白隙爻两人怒目而视,大喝一声“你这妖女,为何将我们的辛苦布下的阵法给破了!”
这一声断喝来的太过莫名其妙,又不合适宜,让众人侧目蹙眉,疑惑这是从哪里来的浑人。
但那人却似对周围的目光熟视无睹,目光咄咄的看着白隙爻与她身下的蛇骨,想着能让脱却的蛇骨为坐骑,又容可倾城,让日月无色,不是妖还能是什么?!
男子挺直了脊背,认定了白隙爻破坏他们这些人合力凝聚的禁制,是为了救那些毁了鬼谷根基的入侵者,目光中的愤怒毫不掩饰,看着陆拾叁手中捏住的那人,怒道“你是与他们一起的吧?跑到咱们中土来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样子!”
这话一落,众人的表情各异,皆是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他身边的同伴亦是被惊得半天回不了神,眼风扫过,看着四周人的目光神情,无奈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但因着与这大汉关系好,仍是硬着头皮,颇有些无奈尴尬的拉了拉那大汉的衣袖,示意他别说,又指了指陆拾叁,小声道“那是陆拾叁,凤鸣山钟道子前辈的唯一弟子,也是可以做咱们前辈的人!这世间能让他甘愿做跟班的女子只有一人,你应该听说了他当初差点背叛师门,对着本门弟子出手的事,不想死就住口!”
白隙爻从重生至今,起先是因着九羽凤凰名声大噪,之后又因着绝世的容颜而冠绝天下,更因着灭了慕家堡而被声名鹊起,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对于白隙爻这三个字世人早已如雷贯耳,更有着深深的忌惮。
那大汉起先并不领情,蹙着眉头张口就要斥责那人,继而猛地惊醒,想到慕家堡数千人在一夜之间顷刻被灭,没有留下一只半截的尸骨的传言,心中一颤,对着白隙爻是本能畏惧!但继而又看到白隙爻此时的模样和四周的人群,似是为自己壮胆般,大喝了一声“你拉我作甚?天下同道都看着,更有诸位修真界的前辈高人在,难道她还能当着天下人的面杀我不成?再说,慕家堡的这段公案,不是恰好能审一审的吗?”
这大汉名叫尹汉文,是近几年才出现的散修,因无意中得了一本修道秘籍才走上的修真路,又因着自己孔武有力、嫉恶如仇也在这些散修之中闯出了些许的名堂,只是这人生性冲动莽撞,又有些迟钝,受不得他人的挑唆,因而也惹下了不少了麻烦。
这尹汉文以往也只是与他人一般,将白隙爻的那些事迹当做饭后闲话谈资来看,对于那些个传言并无多大感触,但就在前不久他恰巧结识了一个从慕家堡逃出来的弟子,听信了那人之言,便将白隙爻当成了大奸大恶之人,愤怒之情溢于言表,此时更因着她的出现破了众人的布下的禁制,对白隙爻就更加的恼恨了,因而在同伴指出白隙爻与陆拾叁的身份时短暂的畏惧后便被愤怒冲昏了脑子,便有些不管不顾的意味。
但但凡这些人中当年参加过多年前那场婚宴的、知道前因后果的,看着他的目光多有轻嗤嘲弄,甚至有人忍不住的直接嘲讽的一笑,看着他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傻子,对于慕家堡被灭更是生不出半点的同情。
原本修道之人对常人出手就已经犯了道门大祭,更何况还是因一己之私灭了人家满门的!当初你欺人家家中无修道者痛下杀手,今日你技不如人,被人家的后代儿女灭了满门又有何可怨!
因而慕家堡从被灭门至今,除了一些至交好友和那些曾对白隙爻出手心虚者以及好事者,大家皆是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而那之前拉尹汉文之人则是忍不住扶额,无语望青天!
尹汉文昂首挺胸,颇为自己的一番言论自豪,目光看向四周,见众人的目光奇怪,整个人一怔,嘴巴半张着,有些许的茫然,他们怎么都这般看着自己?难道自己说的不对?又见人群中几人跃跃欲试想要附和,心中一定,又继续昂首挺胸,目光鉴定的看向白隙爻二人。
而那些个想要附和的却又被玉虚子的一个眼神吓得缩到了人群之后,这次想起来,这白隙爻可是很得冷轩院庇护,甚至还差点成了这天下第一大宗的媳妇儿,若非凤鸣山掌门阻拦,便又是一段风流佳话。只可惜当初被硬生生的拆散了不说,更是将人逼得跳下了凤凰台,差点阴阳相隔。而白隙爻回来之后,那柳曳华在凤羽山相守的佳话也广为流传。
此时众人看玉虚子的眼风,便有些明白那些传言非虚,白隙爻这个媳妇只怕冷轩院还是认的。
因而那些聪明的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去得罪天下道门第一道宗的冷轩院,更不会因着被人诟病的慕家堡而与拥有九羽凤凰的白隙爻为敌。
陆拾叁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又微微弯起,在那尹汉文身上停留了片刻,却让他如芒在背,四肢瞬间变得僵冷其起来,而那鬼谷弟子此时已从沈黎一的身死中回过神来,听着那尹汉文的话,心中更是愤怒不已。那一双双猩红的眸子,犹如找到发泄口一般,狠狠的盯着他,阴寒的话语犹如从地狱中传来“今日之言,我鬼谷记下,但凡辱我族圣姑者必死无生!”
吓得那尹汉文一个激灵,层层冷汗从后背上渗出!
那些鬼谷弟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陆拾叁手中的那浑身焦黑的男子身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愤恨与杀意,继而对着白隙爻一跪,深深的一拜,之前那开口之人又再次出声“谷主仙逝,请圣姑带领我等为谷主报仇雪恨!”
在他身后众人亦是口中高喊“请圣姑带领我等为谷主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