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太久没有御风而飞,花千骨有些头晕目眩。她赶着去找东方彧卿,因为她要去接糖宝,世上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孩子,东方说过,她醒的时候糖宝也会一同醒来。
可是异朽阁里等待她的没有东方彧卿,只有傻乎乎的刚睡醒的糖宝,看到她喜极而泣的叫着娘亲。花千骨抱着它左亲右吻,泪水蹭得它满身都是。
她那些年最伤最深的痛和憎恨,最大的遗憾和不甘,终于在这一刻圆满,重获珍宝的喜悦和感恩,没有人可以理解。
糖宝还记得发生过的所有事,但是道行和灵力全无,又要重新从最低等级开始修炼。
“糖宝,东方呢?”
糖宝眼泪花花的看着花千骨:“爹爹……爹爹他已经死了……”
花千骨如被雷击:“你说什么?”
“骨头,爹爹已经死了!”
“胡说!他怎么可能死呢?我明明前天还见着他!”
“是真的,骨头,他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异朽阁主虽无所不知,可是世世早夭,这是天命,在劫难逃。何况他上一世为了多陪你一年,今生本就命短。续命时间有限,可能等不到你恢复记忆这一天。他又不愿重新投胎,怕错过了你长大的这些年,也不愿以小孩身份来见你。所以你一直见到的那个,是鬼……”
虽然历经如此多的风浪,花千骨还是被这个消息打击到几乎站立不稳。
“你是说我那么久见到的,都是东方的鬼魂?”
糖宝点头:“当初爹爹告诉尊上你的下落没多久就去世了,否则他说会亲自去杀阡陌那接你回来抚养你长大。可是他没有办法,只能把你交给尊上,然后化作鬼魂一直陪在你身边。其实这些年他从未离开过,一直在暗中看着你成长。他听见你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要跟他走,心里是抱了期待的,便一直在等,等你吃下归仙丹恢复记忆的这一天。如果你最终的选择是跟他在一起,他便哪怕抛弃一切也再不会与你分开。可是一直到方才见你恢复记忆向白子画问的仍然是那样一句话,就知道你永远也不可能放下。便黯然交代了我几句,重入轮回去了。”
花千骨茫然摇头:“这怎么可能……”
“爹爹本来想见你最后一面再走,可是怕自己舍不得,不肯放手,对你有了留念和执念。也怕你恢复记忆,知道一切,又看到他变成那样,就不会顺从本心的做出选择,所以才不辞而别……”
花千骨缓缓退了两步,仓皇四顾。
东方彧卿!你又骗我,你到底要骗我多少次?为什么到死都不肯见我最后一面,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你!
似乎一切是在为她好,又似乎是在害她。似乎总是在骗她,却又不求回报的付出了一切。
她始终都不知道,他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到底是真的爱她,还是她只是他的一颗棋子,或是千万年轮回无聊之下一时兴起的玩具?
只是斯人已去,他给了她最后的成全,然后离开。一切都成了未解之谜,封印在异朽阁中那一条条鲜腥的舌头里。
“他有留下什么话么?”
“恩,他说放下一切,做回以前的骨头,上辈子你们俩都做错了,如今,不要再错一次。”
花千骨低头轻笑,突然想起昨夜,自己给自己写的信,想起大战前夕,墨冰仙在桃花树下同样用力拉着她的手说:不要恨,永远不要放弃幸福的机会。相信我,只要有心,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挽回。
不要恨么?自己当时虽承诺了他,却终究还是恨了白子画。
可是这些年看着白子画生不如死的活着,日日夜夜思念她,现在回想起来,只有心如针扎。原来不知觉间,自己早就把恨放下,只剩下悔。
她怎么舍得一直看他痛苦,可是绝望报复下不死不灭的诅咒根本没任何办法可以解除,她只能尽力去陪着他,用地老天荒来挽回自己的过错。
而白子画,她知道经历那次最可怕的失去,还有这些年的思念,他终于能够真正的直面一切了。因为她听见了,听见在最后离去之时,他说对不起,然后低下头无声低语:不要走——
不需要对过去所发生的一切道歉,也不需要对未来做什么承诺,其实一句不要走,已足够挽留她了。
带着糖宝赶回云山的时候白子画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哼唧。观微也到处找不到,仿佛从世间蒸发了一般。可是不伤不死的他,入不了黄泉下不了地府,又能去哪呢?
又是一轮上天下地的搜索,终于在长留海底找到了他。废了很大功夫才进入那个密闭的空间,她妖力全失,神体又未完全恢复,此时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蔚蓝色的海水中,白子画正静静漂浮沉睡,就好像当初她在东海海底找到身重剧毒的他时一样。
看着一旁的瓶瓶罐罐,花千骨不由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白子画的确不伤不死,可是会醉,那么多忘忧酒和梦死丹,足够他睡上个几百年了。
以为自己永远离开的他,到底要多疲惫多心死如灰,才会借由这种深海长眠的笨办法来暂时逃避?生无意,死无门,原来自己才是最残忍的人。是她一手毁了他,如今,又怎么能够再离开?
心疼的抚摸着白子画如冰的面颊,用功力催散那些梦死丹的药力,忘忧酒的后劲却迟迟无法退去。
花千骨安静的坐在他身边守候着,凝望着,时而和糖宝说说话,时而侧耳倾听长留山上的热闹声,直到整整一个月后白子画才从醉梦中清醒。
睁眼看见花千骨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依旧在做梦。这次伤疤没有疼,胸口却闷闷做痛。
为什么要吵醒他呢?
酒意尚未完全散去,他微微皱起眉头,似有一些恼怒。浅淡削薄的嘴唇轻轻上挑,眸子时而闪闪发亮仿佛装着整个天河,时而深邃如漆,眼神迷醉勾人。
花千骨何曾见过他有这样酒醉失态的时刻,冰冷中却又十分撩人,仿佛初雪中那一点桃花,美得动魄惊心。花千骨大气都不敢出,慌忙别开脸去。
可是那人突然勾住了自己的下巴。
“小骨,叫师父……”
“师父……”只好乖乖由他。
“乖,再叫。”
“师父……”
“再叫。”
“师父……”
……
反反复复叫了几十遍,那人似乎仍未满足,半眯着眼睛十分享受的听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唤他。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半点都没有不耐烦,花千骨一声又一声的叫着,每叫一声,过去快乐痛苦的点点滴滴就在心头回现荡漾。声音从平淡到急促,从轻声到呼喊,直到满面泪痕……
心头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悔,随着那一声声的师父弥漫开。有的带着委屈,有的带着疑问,有的带着不甘,有的带着愤恨,一声声似是倾诉似是询问又似发泄……
看着她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白子画的心仿佛被撕扯开又紧紧揉成一团,再被挖了一个口子。他弯下腰一把将花千骨纤细脆弱的身体箝进怀中,像是要把她捏碎了揉进自己身体里面一般。一手抚着她的发,一面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她的泪水。
“我以为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答应过师父,再也不离开。”虽然那时她还没恢复记忆,但是说话也是算数的!她不要做妖神,不要做谁的新娘子,她什么也不要,宁愿永远只做绝情殿上还有云山之中,他上慈下孝的好徒儿。
白子画捧着她的脸,欣喜的看着她,没有迟疑的,吻住了她的唇,辗转反复,缠绵至深。
花千骨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由喜极而泣,紧紧环绕住他,笨拙回应。
师父的唇还是那样冰冷,带着一股忘忧酒的香气,叫人熏然欲醉。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沉在水底的心仿佛正慢慢漂浮到半空,记忆中所有的一切都镶着美妙的银边,曾有过的痛苦不甘还有执着怨恨,通通都消失不见。
仿佛过了几百年那么久,突然感觉有人在朝这里迅速靠近,白子画低叹一声,离开她的唇瓣,那期待已久的柔软几乎叫一向稳重端方的他把持不住。
花千骨有些后怕的抚上他的左臂,白子画却握住她的手。
“小骨,为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醒。”
花千骨泪眼巴巴的看着他,这样的场景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她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住。
“傻丫头,怎么这么多眼泪掉不完。”白子画伸出手温柔的擦掉她的泪水,是上辈子不能哭却又积累了太多的伤痛么,结果现在变得那么爱哭鼻子。
“师父——尊上——”不远处传来呼唤声。
白子画手一挥,结界瞬间破碎。花千骨抬头一看,竟然是幽若等一行人,只是不知为何身后还跟了个小和尚。
糖宝从一开始就贼笑着捂着眼睛在一旁偷看,现在看到落十一来,气呼呼的钻进花千骨的耳朵里。
“幽若?”
“师父……”幽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骨头师父终于恢复记忆了,她认得她了!深情款款的跑上前去就要一头扎进师父怀里,准备一股脑把这些年来尊上是怎么欺负她的告诉给师父听。
却没想到花千骨张开的怀抱,到中途突然改变了方向,一把抱住了她身边的小和尚。
所有人都呆住了,幽若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不会吧,师父已经有尊上了,不会连个和尚都要和她抢吧?
彦月也吓傻了,手忙脚乱的推开她。
“施主,男女授受不亲,阿弥陀佛……”为什么最近遇上的女子一个比一个貌美一个比一个开放。
花千骨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襟,抚着他腕上的佛珠,泣不成声:“小月,真的是你……”
彦月见她这样,心头竟不由猛的一痛。
“阿弥陀佛,施主你认错人了。”
旁边几人听花千骨这么一喊已是恍然大悟,幽若傻乎乎的笑着,还好师父不是要跟她抢和尚,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些日子,用各种理由留下他,几人慢慢相处,感情已经很深了。
花千骨转过头望着白子画,白子画微笑着轻轻点头,给予确认,然后把她拎到一边。
“小骨,慢慢来,日子还长,别吓坏了大师。”
妖神邪恶一面在建木上已焚化剔除,留下被花千骨教得单纯善良的南无月。只是如今他性子顽固保守,又一心向佛,仿佛当初的自己,幽若这丫头,情关怕是难闯,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们怎么会来?”花千骨一次重见那么多熟悉面孔,心情好激动。
幽若笑嘻嘻的抬脚把哼唧兽推到前面:“我今天百折不饶的又去闯云山,没想到云山结界已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只找到哼唧兽。怕你们出事,它便带着我们来寻你们了,没想到居然就在长留山海底我眼皮子底下。”
花千骨笑着点头,把糖宝从耳朵里揪出来。
“糖宝,别躲着了,出来见我跟你说的哼唧。还有,十一师兄也来了,你不想见见他么?”
糖宝对地上那只小猪一样的动物完全不感兴趣,冷哼一声,骨头的爱是她一个人的,才不跟连话都不会说的妖怪分。再看看落十一,连哼都懒得哼了,直接钻进花千骨怀里。它不认识他,不认识那个唯师命是从,阻止它救骨头,还眼睁睁只会看着它被霓漫天欺负的臭男人!
落十一被它瞪了一鼻子灰,刚第一眼看到时的喜悦激动顿时成了凄风苦雨,那只虫虫讨厌他了,为什么……
花千骨将正在闹别扭的它拎出来扔进落十一掌心里。
“糖宝,十一师兄是为了你才……你都知道就原谅他吧。十一师兄,糖宝以后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落十一受宠若惊,忙不迭的点头,手里捧着糖宝跟捧着世上最贵重的宝贝似的。糖宝抱着他的手指就使劲一口咬下去,他也强忍着不吱声,任凭发泄。
火夕张扬跋扈的笑着:“现在我们几个终于又重新聚齐了!”
清流和舞青萝黯然摇头:“只可惜朔风和轻水不在了。”
白子画道:“轻水与轩辕朗有三世姻缘,现在应该在人世间过得很幸福,不必挂念。”
花千骨点头:“朔风我之前也已经安排好了,再过个百余年,说不定就能见到他了。”
感觉到又有人来,白子画已知是谁,对花千骨道:“小骨,以后有很多机会再聚,我们先回云山去吧。”
幽若一把拉住白子画:“尊上,不要再回去了,求你回绝情殿吧,长留三尊缺了任何一人都不行啊!”最重要的是她这个掌门当得好吃力!
火夕他们也连忙帮腔:“尊上,你和千骨就回来吧,师伯和师父他们很想念你。绝情殿总是空荡荡的,师伯常常一人会独自上去打扫,一坐就是一整天。你难道还是不能原谅他,原谅我们么?”
白子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上方,来的正是摩严和笙箫默。
“我说今天长留海底怎么这么吵闹,原来是师兄回来了啊。怎么在这下面蹲着,都到家门口了,不回去坐坐?”笙箫默看着白子画,还有已经恢复记忆却选择放下一切依旧愿意留在他身边的花千骨,心头大大的松一口气。这些年他不知道跟白子画提过多少次让他带着小骨回绝情殿了,大师兄已经后悔知错,他却始终不肯。也不知道是没办法原谅大师兄的一次次用心设计,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为了长留亲手杀了花千骨。
摩严经过这些年,容貌沧桑了许多,也少了几分冷酷。竹染的死给他带来太大打击,鬓角一时竟添了几根白发。世事就是如此可笑,天道轮回,过去消逝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真正魂飞魄散,再也回不来了的,却竟只有竹染一个。那个傻孩子,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却没想到竟然最后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花千骨看着他,想到竹染心头也是不由酸涩难过,她从来都没有想到,改变一切,救了她一命,重新给了她回到师父身边机会的人,竟然是竹染……
摩严看看白子画,又看看花千骨,想劝白子画留下,却终究只挤出来两个字:“师弟……”
白子画自然明白,可是那一日长留山覆灭的幻象又在心头闪过,之后便是他狠心又决绝刺入的轩辕剑……胸口猛的一痛,几乎不能站立。
“师父……”花千骨牵着他的手,“我们回绝情殿去吧!”
白子画吃惊的看着花千骨,最应该在意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她么?自己为了长留一次次伤她,最后还杀了她啊!
花千骨望着他的眼睛清澈透亮:“师父,我们回去吧,长留山还有大家和我一样需要你。绝情殿有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我很想念那个地方。而且好不容易找回了一切,我想和大家分分秒秒都在一起,不想分开太远。最重要的是,我想成为对师父而言最重要的人,但不是一切。师祖对你的嘱托,你对长留和众生的责任,这些都是不能推脱也不能被辜负的,不要因为我而离开放弃。长留是师父的家是师父的根,也曾经是师父的全部。过去的日子师父虽然也是一个人,但是从来都不会觉得孤独,那是因为你有要做的事。可是在云山的这些年,你却没有一天真正快乐过。我知道师父一直挂心着这里的,不然你不会选择到长留山海底来借安眠逃避。师父,我们回去吧,爱与大义是可以两全的。小骨想知道今年绝情殿的桃花开的好不好……”
白子画紧紧握住她的手,一时再说不出话来。很久很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连她都可以,他又怎么会放不下。
所有人都只差没欢呼起来,连摩严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那就别呆在海底了,我们赶快回去吧,今天是长留的沐剑节。正好一起回去庆祝,为这次的团圆大吃一顿!”幽若兴奋的摩拳擦掌,这几年捉滚滚鱼她可都是名列第一啊。
众人点头,齐往上方飞去,花千骨却突然脚下一滑。
“小骨,怎么了?”白子画紧张的看着她。
“没事,师父,我好累,你抱我吧。”
幽若在一旁直挤眼睛,师父好坏,才跟尊上和好,就学会撒娇了。
白子画看了看周围的人各个都在偷偷瞧他们,以前在人前他不是没抱过她,但当时心无他想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坦诚了自己的心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也丝毫没有犹豫的将她横抱了起来,随众人飞到长留大殿前。
八千弟子正因为沐剑节开始,从掌门,到世尊儒尊,甚至落十一火夕舞青萝他们全都无故失踪,没有人主持大局而有些乱糟糟的。这回竟见白子画抱着花千骨一同回来,全场足足呆愣了几秒,然后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幽若是所有人里笑得最开心的一个:“师父,你现在回来了,终于可以亲自教我法术了!”
“幽若……”
花千骨看着她有些惭愧,她算不上是个好师父,甚至从没正式教导过她一天,却总是让她为自己操心,希望以后的日子可以慢慢弥补,可是只怕……
眉间一缕忧虑,转瞬却又消散,她笑看着熟悉的长留山,笑看着漂浮半空的绝情殿,泪水模糊了眼睛……
殿下弟子已跪倒一片,一声声“尊上”此起彼伏。
幽若哈哈大笑:“尊上你就重新担任长留掌门吧,这是众望所归啊,这些年长留被我糟蹋的不成样子,大家都盼望着你回来呢。”
白子画摇头,从幽若这些年一直往云山跑,想尽了各种花招就可以知道,她坚韧又不服输的性子,一定可以把长留掌管的很好。而且如今的长留比起以前的门规森严,刻板保守,更多了一分活力。十二阁的长老肯定被她这个小磨人精,搞得没有办法了吧。
偕同花千骨入座,接下来是盛大的沐剑节典礼,再之后是娱乐活动,众人四处分散着比试嬉戏。
花千骨玩了一会就开始气喘吁吁,笑着擦汗道:“大家一起去绝情殿吧,我烧拿手好菜给大家吃……”
她希望绝情殿以后都热热闹闹的,所有人都可以随便去。白子画明白她的意思,轻轻点头。
于是一大堆人,还有无数新老弟子全都兴奋的一窝蜂的涌向向往已久,传说中的绝情殿。
看着依旧未变的景物,一切恍如昨日。白子画轻拍着她的头:“不要哭……”
花千骨连忙擦掉眼泪,是啊,今天是这些年最开心的日子,怎么总是掉眼泪呢!卷起衣袖,开始在厨房里忙活,幽若他们好大一堆人拼命挤着要进去帮忙,很快一盆盆的菜肴新鲜出锅。
夜里,小溪边,桃花树下,篝火燃的熊熊的。
花千骨觉得今天一天发出的笑声,比至从师父中毒那一日起之后这些年所有日子里笑得都要多。
篝火旁幽若正努力教唆小月喝酒吃肉,还趁着酒意对人家上下其手,吓得小月一个劲的阿弥陀佛。小溪边火夕和舞青萝正看着月亮你侬我侬,但偶尔也会传来两声火夕被拧住耳朵的惨叫。而落十一则趴在草地上和糖宝说话,糖宝翻着白眼吃着落十一献宝一样给的桃子,却还老拿屁股对着人家。
摩严安静的喝着酒,看着周围的众多弟子,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温和慈爱。笙箫默慵懒的倚在桃树下,已经微醺的开始打起盹来。
花千骨抿嘴一笑,眼前完美的一切泛着温馨的淡黄色光晕,然后慢慢模糊开,仿佛有一层水波在表面上荡漾,金光闪闪。
清流走到她身边递来一杯酒,劝她也喝一点,她微笑着伸出手去,却没想到手指从酒杯侧边滑过没有接到,五彩的琉璃杯咣的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都转过头看着她。
花千骨慌忙弯下腰去拾碎片,手指却不小心被割破。
身旁一人着急的将她拉到一边,她连摆手:“我没事的清流。”
那人身子僵住:“我是十一。”
花千骨抬头看,四周越来越模糊起来,连轮廓都慢慢不见,只剩下色块,不由摇头轻笑。
幽若惊恐的握住她双手:“师父!你怎么了?你的眼睛!”
花千骨安慰的拍她的头:“我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白子画静静的看着她,心里已明白。经过这些年他和杀阡陌的努力,花千骨的魄建全,魂却依旧混沌残缺,所以鲁钝失忆。就算是归仙丹,也不能让她魂魄都恢复如初,而只是把这些年他们加之于魄的努力都转移到了魂。一得必有一失,虽恢复了记忆,但是身体方面必受损害。
之前她觉得累,法力全失,无法御风而飞。现在开始到眼睛看不见,接下来,便是失聪失语。而没有法力的她,是再不可能靠内力说话了……只能跟一个普通的丧失五识的瞎子聋子一样。
“小骨,别怕,不用花太多时间,师父一定会医好你。”
花千骨微笑着点头,哪能事事圆满,能够再回到绝情殿,和他在一起,和大家在一起,她已了无遗憾。
周围的人围了过来,糖宝在她耳中低声细语,哼唧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白子画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像世上最坚实的城墙。
“这一次,不会再像蛮荒上一样留你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师父会一直守着你,从今往后,你的生命里只会有幸福快乐。所以别怕,哪怕听不到看不到说不出来了,只要用心去感觉,师父一直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
花千骨鼻子一酸,拼命点头,转过身面对着白子画,刹那间仿佛有闪电将夜空照亮,让她将那张满是温柔坚定的脸看了个清清楚楚。
“我从来都不相信正,不相信邪,不相信幸福,可是我相信你。师父,我……”
她努力想要说出那句一次次被他阻止的话,她爱他的话。可是眼前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嗓子已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她知道他一定能听见!
世界也慢慢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然而隐约中,方才的欢歌笑语似乎仍未退去,和着宫铃声,还有白子画的温柔话语,在耳边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