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琮这段时间变本加厉,接连从教坊司带回好几个女子,礼部派了人去襄王府去要人,都被他给打了出来。
他这是铁了心,非逼着明国公府主动来退亲。
宋珩翻身下马,日头正盛,李炳琮站在晴风阁门口,一身藏蓝色直裾,摇着折扇,竟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
他向宋珩招了招手,脸上笑容可拘。
宋珩一直对他心有成见,哪怕上次,他已经明确给他道过歉,仍旧在心中打了个解不开的结,不冷不热的问他:“世子爷当街拦着我,不知是所为何事?”
李炳琮扯过他手中的缰绳扔给门口的小厮,拉着他进去,“大热的天,站在太阳底下说话,你也不嫌热。”
进了晴风阁里面,李炳琮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唤了女使泡茶端上来。
“昨日大军已经回京,我亲自将温绪,你的姑父,送回了永定候府。”
宋珩其实早已经猜到他要说的就是这个。上次回去已经与祖父商议了,祖父心疼姑母,好不容易她领养了个孩子,人渐渐开朗了不少,不想为此事叫她烦心,决定先装做不知情,如果永定候府的找上门来,再让这温绪写封和离书就是了,毕竟现在,永定候府已没落,他们岂敢不从。
“然后呢?”宋珩问道。
李炳琮瞧着他无所谓的表情,笑了笑说:“温绪他回了永定候府,略略能记起一些事情,父母均已亡故,现在候府里当家的是他从小养在别庄上的兄弟,两人从前也没怎么见面,与陌生人,无甚区别。”
宋珩听出他话里,似乎夹杂着一些别的意思,“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李炳琮说,“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你姑母的名字,我告诉他,那是他的妻子,还活着,是庆国公的女儿,他说想见见她。”
“你这人怎的如此爱多管闲事?”宋珩气得拂袖而起,想了想又指着他:“李炳琮,庆国公府的事与你无关,这件事你莫要再管了。”
李炳琮挑眉看向他,不以为然道:“我管的不是庆国公府的事儿,我管的永定候府前世子爷温绪的事儿,你姑母还是他的妻子,怎么就见不得了?你们要是想欺负人,这事儿,我不答应。”
宋珩知道他这是较上劲儿了,虽气得不轻,又耐着性子坐下来:“你这是故意想与我过不去?”
此时,女使泡好了茶端上来,李炳琮亲自替他斟了杯茶递到他面前,“兄弟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他替自己也倒上一杯,喝了一口,方才慢悠悠说道:“他在战场上救了我一命,替我挡了回刀,没有他替我挡那一刀,说不定,这会坐在那上头的,就是燕王,你们庆国公府也得完蛋,你们都该感激他。他又没说要你姑母回去跟他过,就只是见一面,你急赤白脸,至于吗?”
宋珩知道他嘴里说得轻巧,对温绪以及他的遭遇十分看重,既他说要管,那这事是躲不开了,想了想说:“我能不能先见他一面?”
李炳琮愣了一下,“也行!你若是没什么正经事的话,要不就现在去看看去?”
有正经事也得先放下!宋珩是怕他不管不顾地把人弄上国公府让人措手不及,先见一见他,探一探温绪的口气,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襄王在京中产业不少,李炳琮只是把温绪送回永定候府去看了看,又去了他父母坟前祭拜,见他那个兄弟对他冷冷冰冰,并没有将他丢下不管,又带回了自家在京中的别苑。
跟着李炳琮进入院内,就见一中年男子正在廊檐下,伏案作画,听见脚步声,抬起头,马上搁了笔,上前以礼相迎。
宋珩初见到这位从未谋面的姑父,心中略略有些吃惊,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身着长衫直裾,鬓边虽有少许霜华,五官面相俊朗柔和,气质温雅,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丝毫不见武将的那种粗犷。
“叔,我带个人来见你了。”
宋珩又看了李炳琮一眼,没想到他堂堂襄王世子爷,竟对温绪称呼如此亲近。
温绪打量着宋珩,他离家已有二十年,眼前的少年看起来还很年轻,与他应该是没什么关系,他也不用去那少得可怜的记忆中搜寻,对着宋珩颔首点头,问李炳琮,“这位小公子是?”
“他乃庆国公府嫡系二公子宋珩,你的妻子宋琳琅,是他的姑母。”
温绪点头,表情很平淡,“哦……那进屋里坐会儿吧。”
三人相请进屋里分别落座。
温绪率先开了口,问宋珩,“你姑母她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宋珩微微点头,“还好。”
他是晚辈,本应该先给他打个招呼见个礼,但他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其实温绪回家,那个不怎么亲厚的兄弟已经将当年与庆国公府嫡长女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她当初不愿嫁给他,是被家中父母逼迫,在他阵亡的消息传回上京,果断回到娘家,未曾为他掉过一滴泪。
琳琅这个名字曾无数次在他梦中出现,却代表不了什么。如今看这晚辈的态度,他心中已是了然。
他明白兄弟说此话的用意,让他打消利用庆国公府女婿这个名头,重新回来争夺家产。
有幸还活在人间,可悲无人亲近和待见,有家不能回,有妻不相认,跪在父母长满荒草的坟头,他放声痛哭一场,当年望眼欲穿,等来的却是他的噩耗,两老该是多么的伤心难过?他活着归来,双亲已不待,这伤心遗憾,无处寄托。
他虽不记得前尘旧事,并非不得懂察言观色,人性凉薄,亲兄弟不外乎如此,更何况一个被迫与自己成婚不到一年的女子,本就没有什么情份,二十年的分别,他们之间除了那名份,还有什么?
看这小辈为难的模样,温绪笑了笑,本来他确实是想再见她一面,现在已打消这个念头,梦中反复出现的宋琳琅,恐怕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执念。
既不受人待见,何必要自讨没趣的前去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