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落地(1 / 1)

马车仍在震颤,车厢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叶犹清能够感觉到辞柯柔软的身体绷紧成了木雕,她自己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靠。

一向自喻为文雅的叶犹清,低低骂出一句。

时间并不长,叶犹清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似的,温热的手轻轻扶住她肩膀,辞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

叶犹清登时红了脸,她咳嗽一声,强装镇定道:“无妨。”随后扶着车顶,像被烫着一样快速起身。

方才的侍卫已经拉住了缰绳,然而马儿似乎受了惊,即便被马嚼子勒得喘不过气,依旧在蹦跳挣扎,前蹄几次高高扬起,弄的身后的马车也摇摇晃晃,轮子左右摇摆,似乎随时会四分五裂。

马车速度很快,眼看着前方便是高高隆起的,去年残余的麦秆堆,叶犹清当机立断,将手伸向辞柯。

“来。”她道。

辞柯犹豫了一瞬,却还是依照她说的,将手掌递进叶犹清掌心,叶犹清将人拉出车门,在即将撞到麦秆堆的一刹那,大声道:“跳!”

与此同时,叶犹清听见车身散架而发出的轰隆声,瞬间烟尘四起,日积月累的灰土混着麦秆碎屑,铺天盖地将二人裹挟。

叶犹清下意识将怀中女子抱紧,同时感受到了纤细手臂的回抱,那手臂的主人受到了惊吓,并未控制力道,几乎整个人贴在了叶犹清胸前。

女子的一切都是柔软的,沉甸甸而温暖。

二人同叶犹清预料的一般落了地,身下是刺人却不算坚硬的麦秸垛,翻滚了两圈便在尘土中停下。

呼吸呛人,尘土和滚落的麦秸遮罩了二人身躯,辞柯稳稳落于叶犹清身体上,被她同样柔软却有力的手握紧肩背和腰肢。

女子白净的脸蒙了些灰,不再那么靓丽,可双眸的风情不减,此时像是流淌着什么。

她忽的叹息一声,将脸重新贴在女子胸口,似乎在感受着这样的拥抱。

“二位姑娘!”这时几个侍卫急匆匆跑来,看着这样场景,一时呆住,一个都不敢伸手去扶。

叶犹清偏过头,吐掉了口中不知何时钻进去的草叶,这才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怀里方才还抱紧她的女子,此时忽然松开手,挣扎到一边去了。

叶犹清收回瞬间空落落的手臂,抬眼去看,只见马车已经看不出了原来的模样,只剩些轮子座椅之类散落在不远处,而那匹受惊的马,正快活地扬着四蹄,哒哒地跑向远方。

“二位姑娘可有大碍?”一侍卫上前,面色恐慌地问道。

“没什么。”叶犹清抹着脸上的灰起身,想去拉辞柯,却发现她已然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尘土。

二人走回官道上时,便是一副颇受摧残的样貌,好在都无外伤,只是衣衫脏污凌乱了些,尤其是辞柯,一身浅色衣裙全毁了。

周子秋正焦急等在路边,见辞柯无恙,这才松了口气,招呼婢女往她身上披一件外衣,揽过她肩膀,对众位侍卫冷声道:“何人准备的车马,瞧瞧二位姑娘受了多大的惊吓!”

虽是美人,横眉竖目起来也颇有威严,几名侍卫惶恐对视,不知如何答话,便齐齐跪下,正欲说什么,被另一女声打断。

“马儿非人力,受惊罢了,贵妃何需如此动怒。”

周子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后款款转身,只见传出声音的地方不见人影,过了一会儿,才从龙辇中伸出只玉白的手来。

随后,是坠着珍珠的华美衣裙,金色丝线缠绕成鸟雀形状,声音继续:“我瞧着这二位姑娘都不曾受伤,也就别再难为侍卫,免得耽误了圣上出行。”

话音落下,脸才露出,远远及不上周子秋的容貌,但所有配饰都是一等一的精致,光看额前那枚翡翠之通透,便知其价格不菲。

熟悉感和排斥感潮水般涌来,叶犹清不由得暗中近了一步,细细看去。

女子的脸同记忆里嚣张跋扈的女孩重合,这不正是往日带头欺辱辞柯的,那个姓燕的?

如今竟入宫做了妃子,看她坐在皇帝的龙辇里,便知定然极为受宠。

叶犹清马上看向辞柯,果然发现辞柯冷了眼神。

“燕婕妤何出此言,这本就是他们的不是,今天惊的是二位姑娘的马,明日便能坏圣上的马车,若不惩治,只眼睁睁看着?如此将皇家威严置于何地。”周子秋弯着唇角,笑道。

“行了,查出何人负责的马匹,革职便是。”皇帝不耐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检查余下车马,尽早出发。”

“是,陛下。”车外的长脸内侍弯腰道,随后急急忙忙跑去了。

那燕婕妤上下打量了周子秋一番,又将视线转到辞柯身上,眼神十分不讨喜,掩唇笑道:“既然圣上这样说了,妾身自是听圣上的话。”

她盯了辞柯一会儿,转身上车。

叶犹清看着辞柯的背影,有些担忧,看着往日欺辱自己的人在面前不得惩治,还依旧挑衅,一定很难受。

但辞柯没回头看她。

“叶姑娘,多谢。”反倒是周子秋对着叶犹清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带着辞柯上了她的马车。

“叶姑娘!”那位卫衙内忽的探出头来,对着叶犹清满面笑容地招手。

叶犹清一眼都懒得理,转身走向车队末尾,掀开帘子,上了婢女们的马车,十里看见她,往一侧挪了挪,给她留了个空位。

外面忙碌检查了一气,这才重新行进,生怕入夜前赶不到洛阳,速度也加快了许多,窗外树木草地不断向身后飞驰。

自叶犹清上来后,其余几个婢女便疯狂互相使眼色,最后趁着休息,全挤去了另一驾马车,车上便只剩叶犹清二人。

“你看见她了?”叶犹清低声问。

十里没说话,点了点头,头靠在窗边,帘子时不时被风掀开,将她浅色的眼瞳暴露在阳光下,再被阴影笼罩。

叶犹清实在看不懂那种感情。

“你要不要,见见?”叶犹清说。

“蝼蚁撼得动树么?”十里道,“鸟雀的一泡尿都是大宇中倾。倒不如就这般,远远听听消息。”

叶犹清看着她,心里满腔话语却说不出口。

十里一定还喜欢周子秋吧,叶犹清想,不然也不会在京城做了七年的乞丐,凭着她的本事混迹江湖,至少也能吃上一口饭。

“蝼蚁多了自然可撼树,何况蝼蚁不会永远是蝼蚁。”叶犹清轻轻说。

“小清,我不知你在谋划什么,但能看出来,你不甘于此。”十里直起腰身,长长叹了口气,“我方才听那些婢女们说,皇帝带上你和那个什么卫衙内,应当是有意撮合,方便往后赐婚。”

“愿你心想事成,莫要步了我的老路。”十里拍了拍叶犹清的肩膀。

叶犹清点点头,哼了一声:“那男人不是什么好人,若我没猜错,方才车子失控便是他所为。”

若是无人动手脚,皇家马车不会如此脆弱,卫衙内想必是想着二人同车能来个英雄救美,谁料辞柯横插一杠。

阴险。叶犹清蹙眉想。

车驾一路飞驰,终是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洛阳城外,等一路进山看见白马寺旁的行宫时,四周的山林已是乌压压一片黑,只剩下幢幢树影了。

行宫虽不及皇宫,却也是雕梁画栋,宅院鳞次栉比,夜色里到处亮着灯笼,为了皇帝前来而整理一新。

山上古刹中的钟声敲响,响彻群山,回声在天地间碰撞,惊起山中鸟雀。

皇帝已在众人簇拥下去往最高的宫殿歇息,叶犹清和十里跟随老宫人往安置她的偏殿走,一路净听野兽嚎鸣。

这个地方太危险了,叶犹清蹙眉想,虽然四周都是皇家精锐,山林下是第二大城洛阳城,足以保证行宫内安全,可若有人孤身出了这行宫,可想而知会遇见什么。

她又想起了那个梦,一时有些头痛。

好在这夜众人疲累,皇帝也未批公文,早早睡下,长夜漫漫却平安无事,叶犹清虽歇得不安稳,但也算是好眠。

翌日,比汴京要喧嚣上几倍的鸟鸣吵醒了叶犹清,她睁眼翻身,只见外面才不过拂晓,朦胧的天光只能照亮窗外花影。

而一旁榻上的十里早就醒了,此时正睁着眼,往窗外看着。

叶犹清打了个哈欠,爬起来更衣洗漱,穿衣服时折腾了好一会儿,没有琴心,效率大打折扣。

门被敲响,叶犹清看了十里一眼。

十里嘴里啧了一声,方才还懒洋洋的模样顿时不见了,弯着修长的肩背,耷拉着她的绣花鞋,碎步去开门。

门外是昨日那位老宫人,低头道:“叶姑娘,花园设了晨宴,还请姑娘前去用膳。用过膳后,会有马车拉您上山,陪圣上来行宫之人,每日都需得去往白马寺上香。”

“日日都要去上香?”叶犹清问。

“是,这是规矩。”老宫人回答。

“知道了,多谢。”叶犹清说着,回身和十里交换了眼神。

如果有人要下手对付什么人,四周荒山野林,路上便是最好的时机。

不过若不说别的,行宫的空气倒是甚好,满是山林中泥土的气息,初夏的热风被层层绿荫过滤后,转而带了淡淡的清凉。

叶犹清一路看着整齐却颇有野趣的园林,走到了宫人说的花园外,一旁有一处小潭,潭中游着几尾红鲤,潭上是一石桥,桥面围栏为了美观而设置得极低。

“小清,那是不是辞柯?”十里忽然拉住叶犹清,指向潭水边丛丛树荫,“她对面的,便是你说曾欺负过她的燕婕妤?”

“哪里?”叶犹清猛然抬眼。

果不其然,潭水边正立着两名女子,其中一个锦衣华服,衣衫穿得比贵妃还华贵,区区一件外衫,缝满了金银珠宝,头顶也是各色发钗堆叠,叠成一座小山似的,直叫人替她觉得沉。

另一个是辞柯,她正说着什么,身旁几个婢女将她团团包围,看似十分危险。

“快来。”叶犹清想也没想,只觉得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步便绕过眼前的桥。

离得近了,便能听见二人言语。

只见燕婕妤正昂着脖子,从眼下看着辞柯,怒声道:“守卫说,夜里只有你经过了花园,还不将东西交出来,免得敬酒不吃吃罚酒!”

“燕婕妤怎么便认定了我?”辞柯声音柔滑,红润的樱唇微勾。

“不愧是和周子秋一样的贱胚子,向来只会偷抢。周辞柯,你难道忘了往日是如何跪在我面前擦鞋的,如今便不知天高地厚了吗?”

“辞柯永世不敢忘。”辞柯笑道,眼中闪过一瞬冷光,随后和缓,“但婕妤没有证据,也不能无端污人清白。”

“清白?”燕婕妤似乎气得发晕,正想说什么,却听身后传来另一清淡的声音,打散了她剩下的话。

“辞柯。”叶犹清道,随后缓步走来,跻身于二人之间。

她身量纤长,眼神冷冽,人站在那里,几个婢女便不由后退。

辞柯双眸微微睁大。

“叶犹清?”燕婕妤捏着手中帕子,低声道。

“臣女见过燕婕妤。”叶犹清笑眯眯道。

那燕婕妤似乎不愿被别人听到此事,她不理会叶犹清,随后狠狠剜了辞柯一眼,道了声走,便带着婢女浩荡离去。

叶犹清嘟囔着回身,看向辞柯:“她为何冤枉你?”

“你如今就这么相信我。”辞柯睫毛蒲扇着,忽然没头没脑道。

叶犹清同她视线对上,一时无言,只轻轻嗯了一声。

“可东西确是我拿的。”辞柯垂眸,又抬眼,轻轻拉住了叶犹清的衣角,声音软了些:“你不该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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