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县毗邻京畿,热闹繁华远超寻常县城。
城门口进进出出的车马排成长龙,六个个兵卒披甲执刀,逐个检查收进城税。
周易乘坐的牛车,走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城墙有二三丈高,石条为基,上面用青砖砌筑,抬头就能见到锯齿状墙垛。
县城不设军队,把守城门的是壮班衙役,周昌上前与兵卒说了句话,不用排队不用交钱进城了。
车夫驾车城中央,直接送到了衙门口。
县衙占地面积不算大,从外面看有些破旧,与左右临近的富丽大宅格格不入。门口竖着的鸣冤鼓,还能看到蜘蛛网,大门上面牌匾写着四个大字。
万年县衙。
衙门左右侧墙壁上贴着布告,多数是与赵金镖类似的缉捕令,画像个个凶悍不似常人。
任何人长成的这副容貌,无需缉捕令,走在街上都有人举报。
大门口值守的衙役,见到周昌后主动打招呼。
“老周,朱班头刚才还问,今日怎么寻不见你,莫不是赢钱跑了?”
“今儿回老家一趟。这是我族里的兄弟子侄,来县城投奔我,寻个白役差事。”周昌招呼一声,领着周易等人进了二门。
二门又叫仪门,后面就是县衙重地,大堂官署、三班六房都在这里当值。
周易等人乖巧的跟在周昌身后,不乱说乱看,来到兵房登记了姓名来历,领了白役木牌,随后去户房仓库领了皂衣、铁尺。
从此,周易就成了万年县衙的一名白役,跟在周昌麾下当差。
白役的役舍在仪门外,大门内,两门之间左右两排役舍。
周昌寻了间没人住的房间,里面是十人睡一排的大通铺,由于长时间无人打扫,落了厚厚一层灰尘。
“我手下还有两个白役,是城里的帮闲,不在役舍住。他们是外人,你们是与我同宗同祖的亲戚,定给你们分配油水多的街巡逻。”
“县衙与村里不一样,规矩多贵人也多,说话办事定要小心谨慎莫惹是非!”
周昌在路上已经叮嘱过,现在又强调一遍。
“易哥儿身子骨差,不用去巡街,日后随我一起办案。”周易识文断字,头脑灵活,周昌打算培养成左膀右臂。
“侄儿听昌叔吩咐。”
周易点头答应,目前周昌值得信任。
宗法的存在限制了周易,同时也保护了周易,同宗同祖之间,除非有巨大利益不会轻易出卖族人。
同时周易识文断字,对周昌来说有不少好处。
互有裨益,关系才能走的更远,无缘无故的爱周易反而会防备。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和城市里,胆子小也罢,被迫害妄想症也罢,周易在没有自保能力前,不得不小心翼翼保持怀疑态度。
周昌又逐个叮嘱几句,便让他们好生安歇,卯时去伙房吃饭。
跪了一天一夜的灵堂,又坐了小半天的牛车,周易早已疲倦不堪,在床上铺了层干草,又寻了卷草席当被子准备睡觉。
役舍四面墙不漏风,关上门比牛棚暖和多了。
“易哥儿,我这有两床棉被,给你盖一床。大冬天的,莫要染了风寒。”说话的汉子名周大仓,辈分上是周易叔叔,面容憨厚四肢粗大。
“多谢仓叔。”周易没有矫情,这个年代染风寒死亡率极高。
“不用客气,咱们来了县城里,就得互帮互助,才不被人欺负!”
这话引起了其他人共鸣,铺好床褥后,纷纷凑来聊天说话。六个同乡中就周大仓辈分高,以前在地主家做过家丁,算是有些见识,聊着聊着就成了值得信赖的仓叔。
周易没有听到这些,几个呼吸就陷入了沉睡当中。
傍晚时分。
“易哥儿,易哥儿,开饭了!”
周易睡梦朦胧,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了张憨厚的脸。
“第一次去伙房吃饭,咱们一起去。”周大仓手里端着粗瓷大碗,足有一尺方圆,都能称得上盆儿了。
周易答应一声,取出自己的破碗,打开包了三层的麻布。
破碗里空空如也,席上装的饭菜消失不见了。
“???”
周易下意识认为被人偷吃了,随后又迅速否定。
区区农家饭菜,完全不值得偷吃,况且周易睡觉浅,不至于让人拿了饭碗也不醒,再就是破碗也太干净了,连一点油水都没剩……
“不对,还剩下了东西!”
周易发现碗底有一颗浑圆丸子,颜色灰扑扑的,有玉米粒儿大小。
“这是什么?”
周易很确定原本的饭菜中,绝对没有灰丸子。
虽然不知灰丸子从哪里来,但是周易前世也是经过各种小说熏陶,下意识的认为破碗或许是个宝贝。
周易悄无声息的将灰丸子收起来,肚子已经咕噜噜的叫唤,现在和同乡去伙房吃饭,顺带可以做个实验。
伙房专为白役设立,位置就在役房后面。
周易等人寻到了位置,已经有四五十个白役围着伙房,果然如周昌所说,个个五大三粗,面容凶悍,似青皮流氓更像过差役。
县衙的白役当然不止这些,据周昌所说,三班麾下白役至少两百多人。
伙房的吃食很简单,两个半人高的大木桶,装着糙米饭和骨头汤。
周易盛上米饭,骨头汤浇汁,与同乡蹲成一圈,连吃了两碗有了七八分饱。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以后天天能吃饱饭,养身子骨不能急于一时。”
同乡没有周易这般心思,在村里一年见不到几次荤腥,少的也吃了四五盆米饭。
周易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同乡说话,心思却不在这里,已经在听其他白役说话。
万年县下辖数十村镇,管理数万人口,每天都有不少大小案子发生,白役闲聊的大都是今天发生的事。
“今儿朱爷发威,带三五十人扫了大发赌档,抓了十五六个!”
“那可能捞不少钱,我去甜水巷搬死人了,晦气的很。”
“嘿嘿!咱去东三胡同巡逻,在小红家里待了整一天!”
“怎么今年朝廷还没加税,每日闲出个鸟儿来,都没银钱去寻小红了……”
“……”
伙房开饭半个时辰,等最后一个同乡吃饱,周易又去将破碗盛满米饭,说晚上饿了吃。
同乡见此,纷纷有样学样,惹得其他白役嗤笑鄙夷。
伙房的厨子兼管事对此并不在意,他是户房主管的亲外甥,白役吃的越多回头报的越多,反正都是朝廷的米粮。
回到役舍,折腾一天大家都累了,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周易等到其他人熟睡,将破碗裹上麻布,在枕头边放仔细了,思索片刻,又扯了根头发压在碗底。
“破碗啊破碗,你与我相依为命,希望是个真的宝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