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表现的端庄贤淑,嘉懿良德,甚至对视为平生仇敌的沈萱华之子苏珏也是平静温和嘴角含笑,和蔼可亲地关怀了几句,苏珏喝下一杯酒,不咸不淡不疏不近礼貌性一一回话,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苏珏的表现可圈可点,何况是一直以来周旋于各种势力之下的苏云卿?她拉着洛清秋的衣袖装痴卖乖,有说有笑,不知道的可能真以为这是一幅母慈女孝的场景。
没多久,宫宴开始,笙歌箫舞,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来来往往端盏送酒的青娥,长袖飘袂的舞姬,温玉香粉,其乐融融。
苏云卿身为女儿身,不便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她令方怀王勇跟在苏珏身边,在细君的引导下,和皇后洛清秋入偏殿见各路诰命夫人。
皇后施施然登上主位,所有夫人行礼,敛裾前倾:“拜见皇后娘娘!拜见靖容公主!”
洛清秋微微扬起唇角,笑容含而不露威而不煞:“都起来吧,各位都不必拘礼。”
所有人依品阶大小安座。“不必拘礼”只是场面话而已,在宫廷这个等级最森严的地方,谁敢逾越一步?
宫礼是她极其熟悉的,苏云卿一直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稍稍低头,既不凌厉强势,也不娇怯柔弱,绝不抢去皇后的风光,却也一派雍容大气的皇室公主的气度。在场的几乎都是朝廷赐封的有品阶的夫人,也有几位已出嫁的公主和品阶不低的嫔妃出席,苏云卿扫视了一圈,没见着几位待字闺中的贵女,芊芊自然没有看到,甚至连她的娘亲也不在场,不由失望至极。
不过她掩饰得极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失落的表情又被语笑嫣然的笑靥代替。细君知道她的心思,待她入座,轻轻附在他耳边道:“婉妃娘娘在西桐宫等着公主,皇后娘娘命奴婢稍晚时候引公主过去。”
苏云卿稍稍定神,压下焦灼的心情,点点头报之一笑。
她环视全场的时候也没落下独自坐在一角的苏曼楚,她表情不善,看到苏云卿的时候更是秀目喷火,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得将苏云卿千刀万剐,要不是身后两位侍女压制住她,只怕苏曼楚当场就会失控。
苏云卿见惯了大场面,对她凌厉如刀的眼神视若不见,就当是挠痒痒过家家,压根不当一回事。这让苏曼楚对她更加恨之入骨。
祝辞声声,苏云卿被重重赞不绝口的溢美之词包围。在场的都是经历过风雨的快成精的女人,家斗宅斗宫斗几乎能写出一本斗破宝典,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公主是不可得罪的新宠,她与四皇子、洛家少主交情匪浅,若是能与她搭上关系,对自己夫君的仕途自然有不小的帮助。
对于她们的心思,苏云卿自然心如明镜。她只是虚虚实实地笑意盈盈地应付,又讲了几段封州的风土人情,胜在新奇有趣,哄得一大群没出过京城的女人啧啧称道。当然她也不忘旁着侧着拍洛清秋的马屁,又送上几种从封州带来的异国名贵香料和胭脂水粉,又被人夸了一通娴雅孝顺。
直到大半个时辰过后,细君送来茶水,不小心泼到苏云卿的衣衫上,苏云卿这才急忙站起,借着换衣裳的名义匆匆告退。
西桐宫离景仁宫不远,苏云卿一路提着裙裾飞奔,顾不得细君在后面追着念叨些礼仪姿容,推门闯入。
在院中浇花的素绫被突然出现的苏云卿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浮现惊喜的目光,抬手对努力喘气的苏云卿飞快道:“娘娘在西厢禅房。”
苏云卿提脚继续跑。
西厢处的檀香气味幽幽不散,隐隐传来木鱼“笃笃”的声音,一下一下,平和安宁,自有一种自在出尘的情怀。苏云卿急促奔跑的脚步扰乱了原本的清净。
钟罄顿时停住,西厢里青烟袅袅,那个温柔如水一般的女子突然停止了呼吸,不敢回头,声音在片刻变得低哑,一丝不确定的犹疑和莫名的激动让她僵直了身体:“是……云儿吗?”
苏云卿推开门,朦胧的视线中只有跪在蒲团上的女子,鼻子一酸,眼中的水汽化作透明的水滴打在地上,砸得心底生疼生疼。她一下子哭了出来,抱住秦婉如嚎啕大哭:“娘,我回来了!”所有的思念、无助、不安、委屈、心疼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哭得像小孩子一样肆意任性。
秦婉如像小时候一样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乖云儿,不哭了,娘在你旁边,娘就在你旁边……”她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热泪盈眶,望着正中央挂着手持玉净瓶,脚踏莲花台的观世音画像不禁双手合十,口中喃喃道:“多谢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吾爱女云卿平安归来。”
苏云卿好不容易才忍住泪,歪在秦婉如怀里,嗅着熟悉的如茉莉花般淡雅清幽的体香,不舍地抱着她,有些埋怨:“娘,你瘦了,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
秦婉如温柔地捋了捋苏云卿的额发,认真地端详她的脸,欣慰地笑了:“我的云儿长高了,越来越漂亮了。”
苏云卿得意地扬起嘴角:“那是,因为我娘是个大美人嘛!”
秦婉如被她骄傲的表情逗得笑了,又无奈地摇摇头。
“云卿!云卿!”西桐宫外传来一阵大呼小叫的声音。
苏云卿一下子从她娘亲怀里站起,惊喜地叫道:“娘,是龙扬来了!”
秦婉如拉住她整好衣衫,才温和地道:“快出去看看吧。”
苏云卿刚拉开门,眼前一黑,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她只来得及尖叫一声,就被人抱起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明亮不羁的笑声在院落里回响:“云卿,你总算回来了,我太高兴了,哈哈!!”
苏云卿被他拦腰抱起转得头晕眼花,想起身后还有她娘在看着,不由气得捶他:“死龙扬,发什么疯,还不赶紧放我下来!”
龙扬只好讪讪地放下她,只是愣愣地看着苏云卿傻笑。他满心满眼看到的只有一个人,看不到其他。
秦婉如微微蹙眉,眼底有些不赞成。却也清楚两人从小要好,关系不比一般,话到嘴边也不知怎样开口。只是一沉吟,便打定主意,下次私下和云卿讲清楚男女有别。
素绫端着茶盏,微微屈膝:“娘娘,公主,芊凝小姐来了。”她刚说完,身后洛芊凝像小百灵鸟一样飞过来,声音婉转清脆:“云卿!”
洛芊凝站定,先向秦婉如行了一礼:“婉妃娘娘。”她自小知礼懂事,向来乖巧惹人喜爱。
秦婉如对她也是青眼有加,笑意深深:“芊芊也来了,我去盛银耳莲子羹来,你们三个孩子先聊着吧。”她知道三人关系深厚,云卿一回来肯定有说不完的话,便带着素绫先出去给他们留出独立的空间。
“芊芊!”苏云卿惊喜地大叫,一把扑过去伸出双臂紧紧勒住她,无限怜惜:“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不好,很不好!你已经两个月没有給我写信,我快担心死了。”芊芊浓密的睫毛上挂上晶亮的水钻,一闪一闪,下一刻就会滴落下来。
苏云卿最疼芊凝,见她泫然欲泣,忙赔礼道歉:“是我错了,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
洛芊凝睁大眼睛歪着头想了想:“那好,就罚你好好陪着婉妃娘娘,以后不许走了。”
苏云卿被她的话感动得心底涌上暖意,忍不住捏了捏她雪白如玉的脸颊,爽快地回道:“好啊,我认罚!”
龙扬在一旁看着吃味,瓮声道:“云卿,我给你写了这么多信你只给我回过四封!”他大声控诉,语气不满。
苏云卿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对芊凝的纵容宠溺,扬眉拉下脸:“你还好意思说,谁知道你一声不响跑到西南?我每次回信都是发到京城,要不是芊芊告诉我你受封做了骠骑将军,我都不知道你已经投军人不在京城。”
今年二月,龙扬率军平息了几场南疆**,被皇上赐封为“骠骑将军”,官拜三品。龙家刚好处于皇上大加笼络的时期,龙扬在南疆平乱中大放光彩,自然封官拜爵顺水推舟。
龙扬蔫了,垂着头讷讷道:“我本来是想去西北找你的,可是我爹把我骗去了南疆。不过我在南疆也一直想着你的,真的!”他用力晃着脑袋表达着可信度,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样子憨直可怜。
她心里有些感动,一努嘴:“好啦,不怪你。不过下次自己把字练好给我写信,不许让军师代笔!”
“好!”龙扬重新露出明亮耀眼的笑容。
苏云卿从袖口掏出一个绣兰花的锦囊,递给芊凝:“送你的,看喜不喜欢?”
锦囊里自然是避尘珠,散发出柔和温润的光芒,蓝莹莹一片。
洛芊凝虽然没认出这是什么珠子,但对苏云卿的礼物自是无比高兴,点点头绽放纯净无忧的笑容。
龙扬不甘受冷落,邀宠道:“我的礼物呢?”
苏云卿摊开手:“忘了。”
龙扬又露出受伤的神情。苏云卿忙许诺:“明天给你补上!”龙扬这才高兴起来。
说话间,银耳莲子羹端了出来。香甜浓郁的香味弥漫开来,令人食欲大振。苏云卿舀了一口慢慢品尝,很久没有吃到这样的味道,银耳用温水发过近三个时辰,煮的软浓粘糯,莲子也恰到好处,入口即化,配上**甜而不腻,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还是她的娘亲亲手做出来的。不是因为添加了格外的配方或者手艺特别出众,而是有一种家的感觉。
能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品尝同一样食物,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苏云卿亲手盛了一碗,叫住素绫,殷勤地邀请:“素绫姐姐,你也一起尝尝吧!”她在封州的时候,全亏素绫一直照顾她娘亲,苏云卿由素绫看着长大,心底也已经把她当做亲近的人,就算她是洛谦玉的人,此时也没有多少敌意。想想之前对她动过杀念,倒更多了一份歉疚。
素绫愣了一下,直觉地想拒绝。
苏云卿哪容她拒绝,拉着她入座:“别和我讲那些规矩,你知道我一向烦这个。在外边我就不多说什么,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摆那些没用的架势给自己找不自在,我看你是真想逼我出去住公主府。”
洛芊凝也帮腔:“是啊,素绫姐姐,和我们一起坐下来吧,不然云卿会不高兴的。”
素绫见云卿态度坚决,西桐宫里婉妃娘娘和公主都是对下人十分和气的主子,跟了她们这么久自然了解她们的脾气,便不再说什么,挨着半个凳子坐下。
半个时辰过后,细君来请苏云卿归宴。她叹了口气,这次庆攻宴非同小可,不能随便缺席,只好和龙扬、洛芊凝说了声抱歉,换了一身浅紫色的宫装离开。秦婉如向来不喜欢宴会,苏云卿也勉强不得,恨不得酒席早早结束才好。
“细君姐姐辛苦了。”她笑得优雅端庄,唇角轻扬,笑不露齿,颇有一副皇室娇女雍容华贵的模样。眼神朝素绫扫过,素绫很知体地送上一个不小的红包。
细君收入袖间,眉眼依然淡然不动声色:“皇后娘娘吩咐的事,奴婢只是尽心而已,哪敢称得上‘辛苦’二字?”
苏云卿笑笑,顺着她的话:“母后的恩德,云卿感铭于心。”适当地表示了对皇后感恩戴德之心。
客套话,大家都讲得很漂亮,细君这样一说既为皇后讲了好话,又给自己争上功。宫里面就是这样,苏云卿在这里生存了四年,已经说不上适应不适应,只是成为本能了而已。
直到月上中天,歌舞未歇,她以舟马疲顿为借口终于被送回寝殿。
西桐宫掌起灯,两排灯笼挂在殿外,烛火通明,比簌玉宫要大要亮。她的娘亲始终记得她回宫怕黑,只要她没有回来,必定在房里留下一盏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