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秋希望从苏云卿嘴里听到洛谦玉的名字。最近洛家坐大已久,她需要为她的儿子除去这个威胁。即便洛谦玉是她的侄儿,即便洛家是她的娘家,可是,不能掌握在手中的势力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她只需除了洛谦玉,立洛谦熙为世子,相信哥哥也不好说什么吧?
皇上的脸色很不好看,黑着脸看他这个自幼聪慧乖巧的女儿。她向来聪明孝顺,知道如何讨好他的欢心,知进退,懂分寸,也是他为什么宠爱苏云卿的原因。印象中这似乎是她的第一次反抗。
苏云卿抬头,眼光扫过殿上所有的青年才俊,无人敢与之对视。她看向洛谦玉的时候,白衣的主人垂下眼帘,握在酒杯上的手指一根根收拢,握紧,再松开。
苏云卿笑了笑,眉在笑,眼在笑,唇在笑,唯独心中一丝笑意也无。淡淡的苦涩流淌在心底,像黄连,可是她怎么觉得像血液,暖暖的,咸咸的,一点一点地留啊,直至干涸。
她摇晃着洛清秋的袖子撒娇,手指绞着衣袖,抬头瞥了一眼萧律又迅速低下头,半羞涩地说道:“其实……儿臣想长绕父皇母后膝下承欢,不想……不想这么早嫁出去!”
洛清秋有一分的诧异,随即舒展了笑意,真如慈母一般和蔼地笑道:“傻丫头,哪有一直赖在母后身边不嫁人的?就算母后再不舍得也迟早要为云丫头披上凤冠霞帔。”苏云卿没有忽略她眼中闪过一丝威胁的光芒。
“呵呵。”她笑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脸上的笑意呆板生硬。
几位大臣打了个哈哈,笑道:“靖容公主纯孝可嘉,是皇上皇后之福。”一句话轻轻巧巧把所谓的“意中人”带过。
所有人都以为她只不过是脸皮薄羞涩,不好意思谈议婚事,只是打了个心有所属的借口掩饰小女儿家的矜持。
只有她自己知道,差一点她就想放弃多年来筹谋的所有一切,就这样不管不顾,就这样随心所欲。
可是,不可以啊,苏云卿。一步错,步步错,你的生命承载不了你的任性妄为。
象牙一般细腻洁白的脸庞浅浅勾起,苏云卿低头看着铺着冰凉的金砖地,番枝莲繁复的花纹缠绕,雕刻着鸾凤和鸣的图像。她笑,苏云卿你真可悲,生在帝王家,连自己的婚事也不能自主。
南翌皇上威严地扫过金殿上跪着的三人,眼光在苏云卿身上凝了片刻,道:“十一刚过及笄之礼,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燕王殿下既有意求亲,共结百年之好,朕亦有此心,特赐靖容公主十里红妆,择吉日出嫁北煌。”
接下来的话她一句也不清楚,耳朵里轰隆隆地鸣响,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一句话“择日出嫁北煌”像魔咒一样萦绕在心中。
她的婚事就被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决定了,几乎是措不及防。
直到很久,她才找到了五感,安公公狠狠地咳了一声,重复道:“公主,接旨啊!”
苏云卿闭上眼,最后回头,穿过人群向洛谦玉看了一眼。
他似乎优雅自若地握着杯子,微微垂下眼帘,嘴边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没有什么可以打动他。
“云卿!”龙扬抓着她的手,眼睛通红,大约是要阻止她接旨。
苏云卿恍然回过神,嫣然一笑,却是无视龙扬惊怒气恼的表情,额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一字一顿:“儿臣,遵、旨。”
一锤定音,没有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那边,灯火阑珊处,洛谦玉闭上了眼,依然是带笑的摸样,手中的白玉杯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裂纹。
“洛大人?”一旁侍奉的小太监关切地询问。
洛谦玉松开手,五指笼在衣衫中,摇头淡淡说道:“无事。”只是一点一滴的疲惫,染上了眉尖,晕开了玉色。
殿上的各位大臣纷纷趁机向皇上献媚,口称武皇雄才伟略,英明威武,德肩日月,流芳千古。苏云卿心底微嘲,可不是吗?嫁出一位公主,平白得了三座城池,怎么不英明?如何不威武?
萧律,你真狠!
职位低微的官吏没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便到苏云卿的座前恭贺,阿谀奉承不绝于耳。苏云卿笑靥如花,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淌出蜜来,对每位前来恭喜的人都敬了一杯酒。众大臣见她来者不拒,不住地劝酒。
好在龙扬被龙大将军带走了,不然苏云卿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装得下去。她心底一叹,拍了拍笑得发酸的脸颊,顷刻之间又喝了一杯佳酿。
“剩下的酒我替她喝了。”苏珏扫了一眼苏云卿,见她双颊醺红染上几分醉意,不由皱紧双眉,神色冷清。
他性子本来就冷,一出场气氛也淡了几分,倒没有人敢出声。苏云卿笑了笑,手间又倒满一杯,眉眼弯如新月:“四哥,你也来恭喜我吗?十一谢过了。”她又喝下一杯,一手撑在案桌上,话语轻柔绵软,呵气成兰。
苏珏凝了凝,一动不动地瞪她。
“公主,你醉了。”洛谦玉弯下腰,纤长洁白的手指按住她的酒壶,又示意两位宫娥收了她的酒杯和玉壶。
苏云卿嘻嘻一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指尖滑过眉梢,揉了揉太阳穴。也许,真的是醉了。她又勾起唇角,眼光落在他腰身白衣上的双鱼锦带上,没有再往上看去。“洛大人,本宫觅得如意郎君,你也不恭贺一声么?”
“微臣,恭贺公主。”他眼光暗了暗,唇一动,吐出一句话。
所有的话都比不得他这句,伤骨抽髓,剜心之痛。苏云卿几乎忍不住想捂住心脏,想确认一下,这颗支离破碎的心是否还能跳动。
她抬起手,又无力地放下,扯开嘴角只能笑笑:“多谢!”
不远处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投射过来,苏云卿茫然地朝前看去,一道黑色的身影映入眼帘。然而萧律只是在和南翌皇帝谈论些什么,并不曾向她这边看去。苏云卿怔怔地巡视周围,叶景翔与她对视了一眼,又讪讪地低下头。
苏云卿勉强也笑了笑,起身:“本宫似乎有些头晕,想出去透透气,诸位请便。”她也不顾殿上所有人的心思,径直离开。
绣花鞋踩在地上无声寂寥,淡紫色的裙裾拖过金砖,苏珏微微有些失神,看着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转过殿门,湮没在黑夜中,转而不见。
苏云卿扯起嘴角,有些像笑,又有些像哭。长长的指甲狠狠地刻在手心上,成功地制止了她鼻子里的一丝酸意。
她抬头仰天,明月长在,不管悲喜,它总是高高挂在天上。手心的痛,心间的疼,夹杂着半分萧瑟排山倒海似的腾上来。
可以痛,但不许哭!
越痛,则越清醒,好教你好好看清这现实。
“云卿。”一声呢喃,一声喟叹响起在耳边。洛谦玉踏着满怀月光而来,眼里有一分温柔,一分歉疚。他抓牢她的手,把狠狠掐进手心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五指纤纤,手如葱根,几个月牙形的伤口蓦然呈现出来,皮肉翻卷,血迹模糊。
那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刻出这样的伤口啊?!又是怎样的恨,怎样的怨?!
苏云卿笑了笑,笑容极尽妖娆妩媚,在极痛中开出绝艳的花。她抬起手,眼神冰冷,用尽全身的力量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响起在夜空中。洛谦玉的头一歪,眼色沉了沉,却没有说话。
苏云卿看着雕琢如玉的脸迅速肿起,终于忍不住吃吃笑了出来,似乎很满意,睁大了眼睛盯着他,唇角高高地勾起:“这是你欠我的。”
她的眼睛很干净,很明亮,没有一点泪痕。
苏云卿,终究是骄傲的啊。
就算是所有人都抛弃她,她也会高高地抬起头颅,对着这个世界冷笑。
手指笼在衣袖间,再次血肉模糊。洛谦玉抓住了她的皓腕,声音暗哑低沉:“别伤害自己。”
果然这个世上他最了解她,苏云卿气极怒极恨极的时候只会一动不动地站着,用最惨烈的方式折磨自己。似乎只有这样,身体的伤痕就可以减轻心底疼痛的几分。
心底的酸意慢慢地涌起,几乎要涌上眼睛。苏云卿不敢眨眼,眼睛睁得更大,嘴角一丝冷笑浮起,轻蔑嘲讽地看向他。
两人僵持中,萧律从黑暗中出现,墨眸暗恼,冷冷看向洛谦玉,手揽在苏云卿的腰上,沉声道:“放开她!”
洛谦玉风轻云淡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站着,手也没有松开。
萧律的眸色更深,居然闪过一丝冷酷的杀意。两人对峙间,隐隐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苏云卿失去最后一分力气,全身软倒在萧律怀里,眼里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声音游微,有一丝的祈求和坚持:“带我走。”
洛谦玉脸色失血得厉害,苍白如纸,脸上失去如玉一般的光泽,沉默得可怕。他绝望地看着躺在萧律怀里的苏云卿,恍惚中松开了手。
只不过是放手,居然是那样的痛,那样的难以忍受,像心脏被活活剜去了一样,血流成注。
什么时候那个巧笑嫣然,那个活泼明媚的少女,竟然在他心底纠结盘错,成了一个打不开的结?而他居然后知后觉到尘埃落定时才发觉!
这也许,也许是他平生下的最错误的一步棋。
可是世事如棋,落子,无悔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