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一直都在伪装。
殷倦之从没想过,谢冰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伪装这么久,这么深。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十年前?
不。
一年多以前,她从一个隐迹山林的凡人变成物修,当她出现在世人视线时,他便觉着她有些异样。
那一瞬间,他敏锐的觉察到,谢冰在躲他。
身为愚蠢好色的师妹,为何会躲他这个令人趋之若鹜的大师兄?这分明是不可能之事。
多疑弑杀,令他杀机毕露,然而,谢冰一丝异样都没有,他便认为是自己多想了。
她本性不改,不仅觊觎师父,还暴露出好色之面目。
不仅是对于他,殷倦之来说,还是对于魔尊南宫无寐来说,但凡绝美容貌,便失去心智。
行事大胆,作风泼辣,恨不得与美貌男人当场双修。
与苏肈的交尾痴缠,与妖太子同处寝殿,与冥寒蝶不清不楚……太多了,俱都是他亲眼所见。
生死相杀,杀机毕现。
他在这个过程对谢冰了解的太多太深,俱都历历在目,在鄙夷不屑的同时,渐渐的,他发现变了。
她那么喜欢他……
虽然只是她喜欢的其一个……
他开始手软。
这辈子,他都没有对一个女人手软。
敢冒犯他的人,坟头草已经三尺高。
可是,唯独谢冰,敢在他的心里撒野纵横。
直至某一日,他发现,他开始生气。
气谢冰一直注视着师父,她的心里,只有顾莫念一人。
对于旁的男人来说,她不过是想要求得□□的欢愉。
殷倦之亦是如此。
放纵片刻又何妨?
他岂会为了一个女人身陷囚笼?
可是他没想到,他无法忍受谢冰再觊觎旁人。
他得知谢冰与冥寒蝶身处青楼同一房间之时,只想掐断她的翅膀,折断她的双腿,将她带到魔宫,永生永世锁起来,只属于他一人。
金色鸟笼,多么适合风流的她。
可是她不愿。
身为魔尊,几百年来,从未被如此拒绝,她竟敢不愿?那一瞬间,干脆杀了她吧。
杀了她,再也不用看她与别的男人缠绵。
他发现,他开始下不去手。
他不想要她死。
直至镜仙幻境,他分明是想听到她说,只有他。
没有顾莫念,没有霄,没有苏肈,没有冥寒蝶,没有姬乱芒,没有……
只有他。
殷倦之眼眸沉沉,低低笑了笑。
茫然陌生的情绪,他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
他只知道一件事,他只想要谢冰。
想要她完完整整,属于他。
这次,他不想折断她的翅膀,他也不想打断她的双腿,更不会将她束缚在鸟笼……
他要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身为魔尊的蛊惑,又有几个人能抵挡呢?
骤然风云突变,殷倦之温声哄着她,说以后可以给她很多美男,她的神识渐渐回来了。
双修对他来说,是单方面的痛苦与承受,可是谢冰翻脸无情。
刚刚双修完,便好似不认识他一般,甚至没有双修道侣的片刻亲昵。
凉薄无情。
殷倦之的怒火尽数生生隐忍,这是她的本性。
他现在,甚至无法对她发火。
而今天,她的本性酣畅淋漓的指控顾莫念,指控她名义上的师尊,指控她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天翻地覆。
殷倦之明白,从一开始,他就被她精湛的演技给骗了。
她不爱顾莫念。
她也不爱任何一个人。
她没有心。
她可以对顾莫念虚与委蛇,她自然也可以对他虚与委蛇。
她从一开始,说喜欢他,想与他双修,都是假的。
满嘴谎言。
她接近他,是利用他对付顾莫念。
事实上,她做到了。
他下意识的关注她,帮她。
石林峰那一夜,他帮了谢冰。在隐藏在暗的顾莫念出手之时,他挡住了那一击。
从那时候开始,殷倦之开始明白,谢冰没有那么简单。
她谁也不信。
“骗子。”
“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他被她给骗了。
骗到现在,硬生生给她做了炉鼎。
炼制傀儡无数的魔尊,却心甘情愿成她一人傀儡。
何其可笑。
殷倦之的黑眸幽深,他将怀的少女托举腰上,死死箍在怀。
他掐着她的腰肢,就像是掐着她的脖颈,硬生生要将她的腰肢掐断。
她咬着唇不吭声,去掐他的胸肌,却根本逃离不开他的禁锢。
直至再也受不住,哭喊出声。
“你放开我,我是骗了你,怎么,你要杀了我吗?”
谢冰眼圈红着,眼眸却漠然。
眼底,是沉沦的痛楚。
想杀她的人那样多,多殷倦之一个,自然不多。
杀她?
罪名是什么。
骗了他……她爱他?
泪水低落肩头,灼热肌肤,殷倦之眉眼戾气一滞,看她红肿的眼圈,他不能再被她骗了。
他掐住她的腰肢提起,将她翻过身去。
乌发便在他鼻尖,他闻到清淡的栀子花香。
看不到谢冰盈满死气的眸子,心里却又空落一片。
他从身后更深的拥住她,眸子里,翻滚的是更深的阴鸷戾气。
他该拿她怎么办?
算了。
她骗了他,那么她自然也骗了顾莫念。
她谁都不爱。
那么以后,便只属于他。
只属于他。
“谢冰,黄泉路上不必等我,我会让你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人。”
“不论如何,以后,你只属于我一人。”
“死亡,也无法逃离。”
……
梦境,雪花依旧。
谢冰双膝屈起,抬手,掌心里落下一瓣雪花。
她的梦境趋于稳定,殷倦之的控梦之术才稍稍与她的梦境融合。
这一次,他给她身上,披上了红色的衣衫。
梦境很短暂,临走的时候,殷倦之说,让她等他。
他说,等事情了了,他有事情要告诉谢冰。
他要她等他。
谢冰低低一笑,殷倦之以为她仅仅骗了他吗?
她知道的更多。
她太了解殷倦之,适才明明是要杀她。
落在他手里,只属于他一人?
谢冰的眸子死寂一片,她想要的,不是与他在一起,而是自由。
没有人能给她自由。
前世的因果,前世的朝夕,前世的折磨,前世的痛苦,都在告诉她,没有结果。
不知道守在方寸之地多久,身形痛颤。
梦境外笼罩着无穷无尽的逼压。
谢冰霍然睁眼。
……
“太微院下,仅仅有一座空寂地下室。”
前去的五位长老俱已回来。
“那地下室冷寂斐然,布置简单,仅仅以玉石装饰地面,除此之外,便只有玉床、书架、书桌等物品。”
“……这分明是闭关清修之用啊!”
太微院下,什么都没有,没有谢冰所说的冰棺,没有谢冰所说的南宫听雪尸身,没有谢冰所说的囚禁所用的地牢。
谢冰的指控有鼻子有眼,顾莫念又未出无音宫,自然不可能提前收拾好罪证。
总结来说:什么都没有。
谢冰的话,是莫须有。
太可笑了。
耸人听闻的指控,竟然是假的。
最证据确凿的结果,已然出来了。
有人将鄙夷憎恶的目光投向跪在镇山锁阵法里的谢冰。
谢冰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波动。
她极为平静,连脸上的黑色纹路都没有变动。
“不是还有别的证据吗?”有人讥笑着开口。
谢冰的指证,已然变成了一场笑柄,有人在等着看笑话。
证据,自然还有。
可是,殷倦之与邱妙芙依然没有回来。
一日一夜,足以返回,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徒同光:“谢冰提交了三个证据,还有一个证据。谢冰的储物锦囊里留的有补药,已经交给祝峰主以及其他医修查看,结果已然出来。”
“祝峰主,你来说吧。”
祝芷蝶容貌迤逦,她身着层层叠叠的仙裙,有些悲悯的美丽。
许是身为医修的缘故,脸上十分柔和温善。
更何况,祝芷蝶行医济世数百年,在修仙界素有医仙之名,受到祝芷蝶恩惠的人数不数胜。
她虽然修为不及剑修高强,信服力却足够高。
祝芷蝶上前一步,深深的看着一身狼狈的谢冰。
不知为何,她抬首,目光落在人群里。
郁焰真人红发似火,他眉头紧蹙看向祝芷蝶,似是想要说什么。
而祝芷蝶已然开口:“谢冰口所言的药,我确实见过。这便是谢冰藏下的药。”
她随手一挥,面前便悬浮着小小的白色碟子,上面放着谢冰作为证据的补药。
“这药与寻常药物不同,品级甚好,我一时半会也没有分辨出来异常,待那日之后,我偶然想起来此事,便又分析了一下成分。”
心被提起来。
众人注视着祝芷蝶,难道……
顾莫念给谢冰吃的药,真的有问题?以至于能活生生将五废灵根的血液,变成五灵根?
面容苍白的顾莫念眼睫微抬,极为坦然的看向祝芷蝶。
祝芷蝶唇角勾起,轻声道,“主座大人所用材料,俱都是上乘之选。”
“根据谢冰留下的药,我与诸位同道仔细研究,分辨出来各种灵草,确实是为凡人淬炼身体之用,对谢冰的身体,大有裨益。”
……???
祝芷蝶的话,就是说谢冰的药没有问题!
顾莫念费了大价钱炼制补药,一心为了徒弟好罢了!
嘶——
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没有冰棺,没有异常的药,难道——
真的是污蔑?
谢冰微微闭目,她与吕初将祝若心送到了刑堂,祝芷蝶口口声声说自己女儿自当伏法,却免不了记恨谢冰。
她不信身为圣手医仙的祝芷蝶没有发现什么,祝芷蝶不过是为了祝若心出气,便枉顾正义。
只剩下最后一个证据。
也就是最为重要的人证。
宿采逸天赋惊人,与殷倦之一样,是整个修仙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天才的陨落,自然备受瞩目。
事实上,宿采逸的为人众人皆知,若是宿采逸真的肯与谢冰一样指认顾莫念,才是真正的信服。
司徒同光皱起眉头:“不应该啊,倦之应该回来了。”
远处,一道传讯灵鹤飞速闪来。
司徒同光伸手接过,展开纸张,面沉如水。
他长呼出一口气,冷声道,“宿采逸发配在苦寒之地,七日之前,意外失足落入亘寒深渊,不知所踪。”
“倦之正在查宿采逸行踪,说一定会将宿采逸带回来。要宽允半日,再行处置。”
话音未落,谢冰霍然抬头,与顾莫念目光对视。
那目光如此冰冷,冰冷到比魔还要可怖。
取丹之事,终究是顾莫念的顾忌。
他何时,竟然将苦寒之地的宿采逸也算计进去!
从宿采逸离山之时,顾莫念便将杀手,落在了宿采逸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