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忙,快进屋坐,小野给你银花姨妈倒水。”
小野拿出白糖罐子,尖尖的舀了两大勺白糖,开水倒上,一搅,眼巴巴看着她怀里白白嫩嫩的女娃娃,“小小妹真乖,让妈妈喂你喝糖水好不好?你姐姐枣儿呢?”
安然大惊,她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赵银花,是真挺像的,尤其下巴那一块,不是很尖,有点圆润,看上去特别好相处。
“银花姐这真是……”你闺女?这叫啥,中年得女?可当时她已经说过,枣儿就是最后一个孩子,都准备去结扎了啊,这两年计划生育又抓得紧,哪里是那么好生的。
赵银花面有苦色,安然会意,把小野支开,这才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个小娃娃确实不是赵银花亲生的,而是她捡的。
事情是这样的,去年春节前几天,赵银花像往常一样从废品站下班,作为每天都是从废品站最后一个走的人,她锁好门,收拾好东西准备骑车离开的时候,发现车棚里居然有一个襁褓包裹的孩子,看样子是才出生的,脸上的血都还没洗干净呢。
没有留下任何信物,也没有只言片语,就这么一条哭都不会哭的小生命。当时她就报警了,可公安发出通知,也没人提供线索,更没人认领。
银花两口子都是良善之人,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么个冻得只剩半条命的孩子饿死,就只能先养着,去医院检查看病买奶粉花了不少钱,等找到家属就送回去,可养着养着一家子心里已经慢慢有了感情。
后来去派出所问,人说实在没人要的话他们家可以收养,但需要走一个收养流程,公安知道内情,确实不是他两口子的孩子,也就没算超生,没罚款。
当然,对外就宣称是自家孩子,这年代生孩子的那么多,谁家也不会管谁家怎么多了个孩子,顶多就是刚开始的时候议论几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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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二华小华懂事知道真相,小枣儿还真信了,以为是妈妈给自己生的小小妹,甚至还让小野的妈妈也给她生个这样可爱乖巧的小小妹。
安然心说,但愿这世上好人都能有好报,银花姐自家能有个好的前途和归宿。
小姑娘名叫果儿,一听就跟枣儿是姐妹俩,皮肤白白的,虽然头发黄黄,但五官很不错,穿着小女孩子的漂亮衣服,精致得像个任人打扮的洋娃娃。
果儿看见小野找出来的奶瓶,激动得直蹬腿,嘴里“啊啊”叫着,这可是她在家天天喝的。
现在条件好了,银花两口子也不是小气的,孩子奶瓶奶粉尿布小衣服,以前枣儿没有的果儿都享受到了。
安然看着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家伙,也不知道说啥好了。说实在的,感动,佩服银花的善良是一方面,另一面嘛,她心里又觉着有点不太赞成,毕竟她是养出过白眼狼的,总觉着不是亲生的,好吃好喝养大,万一以后人亲生父母一来找……
是她的话,她不愿自己养大的孩子反倒跟别人亲,所以干脆宁愿不养。
小野这丫头,她的房间里全是小时候用过的旧物,什么小布熊猫布兔子,什么小手帕,旧枕巾,小被子,旧衣服以及若干安然都忘了的玩具。
她巴不得全翻出来给果儿玩,还叫来悠悠小石榴,闹着要给她扎头发。
果儿那几根少得可怜的小黄毛,不扎头皮都露出来了,要再让她们弄掉几根,得秃。
可能是在家被枣儿扎惯了,小丫头抱着小布熊猫不撒手,也不动不挣扎,就由着她们折腾。
安然赶紧制止了她们,果儿以后要是懂事了,回想起估计得哭,“安文野你们没事就下楼玩去,别碰小小妹的头发,她生着病呢。”
丽娟是大姑娘,抱个半岁多的孩子倒是绰绰有余,而且她也很喜欢孩子,小野抱着一堆旧玩具乌拉拉全跑下楼了。
赵银花这次来,是有事相求,而孩子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着像生病的样子。
“银花姐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我看你心情苦闷?”
赵银花坐沙发上,叹口气,“孩子生着病,我带来看看,但大医院挂不上号,又没个住的地方,我找小野姥姥要了你们住址,想着来……”投奔一下。
这时候乡下亲戚或者小地方亲戚进城,解决住宿问题的最优选就是投奔亲朋,不行才是住招待所。
安然一听,这就不是事儿,“那你就安心住着,要去哪个医院看哪个大夫,我帮你想办法。”
赵银花也不跟她客气,这还是当年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安,她把要求说了,安然当天晚上就开车去找孔南风,他姐就在省医院,挂个号不是事儿,幸好孩子的病也不算大病,只是阳城市医院没条件罢了。
安排妥当,银花母女俩就在安然家住了几天,正好宋致远这几天都出差公干去了,小野跟妈妈睡,她的房间就能腾给银花母女住,倒也宽松。
安然每天下班回来,银花已经回到了,帮他们把饭都给煮上了,她这几年在外忙事业,做饭手艺都生疏了,要知道以前的赵银花在阳二钢大院,那是做得一手好饭菜的……在安然看来,这可是好事。
“银花姐,你们食品厂办起来没?”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赵银花的脸就更苦了,“这事我都不敢说,怕你生气。”
“这有啥气的,你说呗。”
原来,自从安然退出后,她原本所占的份额就准备转让给大院里其他妇女,每人拿出几十或者上百块买下来,以后就能在领工资的同时还有分红了。谁知道刘宝英的嫂子却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硬要横插一脚,一口子买了五百块钱的,其他妇女听说后肯定不干啊,说这作坊分明是小安跟厂里设给钢厂家属挣生活费的,她一外来人员瞎掺和啥呢?
可刘宝英的嫂子也很不服气,觉着既然是干股,只要有钱就能买,为啥她拿了钱还得经过她们同意?钱又不是她们的,作坊也不是她们说了算的。
于是,两边就干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谁就把作坊分红这事给举报了,既然干一样的活有人要吃不上饭,那就索性把锅砸了,谁也别想吃!
食品作坊在两个月前就这么被取缔了,幸好胡光墉担着,决定既往不咎,以前分出去的分红就翻篇了,也不用追缴回来。
安然是真不知道说啥好了,明明那么好个路子,阳二钢食品厂的名声也打出去了,结果就为这么点股份前功尽弃,刘宝英那嫂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然,在安然看来错处还是在刘宝英,其他人都很注重影响,从来不会提起分红的事,她嫂子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还能抢到先机买了五百块的?
这里面要说没有宝英的通风报信安然都不信。
当时说的好好的,让她别把分红的事告诉她嫂子,安然还再三确认过的,这人真是……现在好了,大家都没得干了,就干瞪眼吧,银花还好,至少还有工作,损失最大的就刘宝英跟邱雪梅,辛辛苦苦大半年,一夜回到家庭妇女了又。
赵银花叹口气,“宝英真是糊涂,她回娘家显摆,以为娘家哥嫂会高看她一眼,结果人家高看的是她背后的赚钱路子。”
所以,娘家爹妈兄弟靠不住的女人,一旦挣了钱可一定要低调,不然后患无穷。娘家人不仅要薅你羊毛,一旦薅不到足够多的羊毛,他们还能把你事情搅黄。
银花就很低调,加上工资她这两年挣得可不比宝英少,但她为人低调,无论是在大院里还是回娘家,都只是衣服穿得新一点,东西多买点而已,要孝敬父母也是偷偷给一点,不会给太多,让人以为她手里有多少似的。
但一旦老人生病,她都是义不容辞。
尴尬的是,安然现在已经不是食品作坊的人了,有心想说刘宝英几句也没立场,关键是说了也是马后炮,于事无补。只能安慰道:“算了,反正政策好了,你们有经验,做别的也能挣钱,慢慢看看有没合适的机会吧。”
“好嘞。”银花回握她的手,下意识捏了一把,“哎哟这小细皮嫩肉的,你家宋厂长可爱死了吧?”
安然脸一红,谁说这时代人保守的?
银花又笑着打趣几句,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一早坐班车回阳城,果儿的病看好了,她只请了七天假,也不能再耽搁了。
晚上,安然把自家小野后来买的几件还不算特别旧的衣服找出来,又把平时人情往来的罐头挑出几个保质期长的给她们装好,其实家里也没多少东西,但安然心疼她大老远跑一趟,就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
小野等着妈妈收东西,等得眼皮都快撑不住了。她揉着眼睛问:“妈妈你好了没?”
“还有一会儿呢,你困就睡,不用等妈妈。”
小野怎么能不等妈妈呢?跟妈妈睡一个被窝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冷了,妈妈用她温暖的胸脯给她取暖;热了,妈妈会给她摇扇子;蚊子来了,妈妈会帮她打跑讨厌的臭蚊子。
她就喜欢跟妈妈睡。
等安然忙完上床,一只暖暖的小猫猫就自动靠过来,钻进她怀里拱啊拱,说实在的六十斤的宝宝拱上来就跟胸口碎大石似的,安然也是习惯了好几天才没让自己吐血的。
“怎么还不睡,睡眠不足长不高哦。”
身高是小野现在最在意的东西,她立马眼睛一闭,嘴里打起了小呼噜。
安然摸摸她额头,翻来覆去折腾出来的汗已经把刘海粘在脑门上了,这孩子真的好爱出汗啊。“小傻妞,你现在已经是咱们大院里同龄小朋友里最高的啦,不一定要跟严斐比。”
“可是,可是他都不愿叫我姐姐了。”小姑娘睁开眼睛,装不下去了。
安然其实有点理解严斐的想法,估计是觉着要叫一个比自己矮的人“姐姐”,小男孩不好意思呢,毕竟小孩看谁大谁小就是看身高,小伙子也会难为情嘛。
“他是男孩,你是女孩,男孩的身高基因里就是比女孩要高一点,这没什么。”安然顿了顿,捋了捋她的后背,“不叫你姐姐就不叫呗,反正你也只是比他大一天,你也可以不叫他弟弟,就把他当同学一样,直接叫名字呗。”
小野翻个身,噘着嘴说:“不,他才不是我同学,那么幼稚。”
安然哈哈大笑,臭丫头,刚才还玩过家家玩得作业也不写的的人,还嫌弃别人幼稚,你的同学知道你还在玩过家家吗?
这就是跳级太快的弊端,跟同班同学年龄相差过大,玩不到一处,或许还有点孤独吧?安然心疼死了快,在心里打定主意,接下来几年无论孩子怎么说,她都不同意跳级了,就按这个节奏把初高中念完,十四岁就能上大学了。
她爸当年也不过如此。
“明天你银花姨妈和果儿就要回去了,你们跟着去的话,东西收好没?”新的忆苦思甜之旅要开始了。
“收好了,我一早就能出发。”
她又翻个身,忽然说:“妈妈,为什么果儿不像姨妈和伯伯呀?”
安然心说不是亲生的肯定不像啊,要是像才奇怪呢,银花还不得把男人的皮给剥了?
小野没听见她的回答,又翻个身,转过来看着妈妈,“我觉得果儿像一个人。”
“谁啊?”
“就那个坏小姨。”
安然一愣,“哪个坏小姨?”
小野没想到妈妈又是这么笨,居然连坏小姨都不知道,急得直接坐起来:“就坐牢的坏小姨,妈妈的妹妹啊。”她那时候虽然小,但已经记事了。
安然恍然大悟,原来是安雅。
可是,这个果儿怎么会像安雅呢?说真的,她原本还真没看出来,还觉着下巴圆润的地方像银花,可现在看来这个特征并不是特异性的。
经小野一说,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啥,她忽然也觉着像了,说不上具体的五官里哪一块像,可就是有安雅的影子……毕竟,小野的眼睛很厉害,嘴巴就跟开过光一样,这么多年多少事都让她说对了。
莫非,果儿是安雅的孩子?可安雅不是在坐牢吗?她跟谁生的孩子?怎么会好巧不巧被赵银花捡到?真的是巧合吗?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安然压根睡不着,虽然知道不关自己事,可她总担心如果真跟安雅有关的话,会不会坑了银花一家?这个小家经历太多不幸,虽然明明很努力很勤劳,可上天似乎并未善待他们。
安然决定,这一次她一定不能眼睁睁看着刚刚起来的银花一家被安雅拽入深渊,不管是谁,她都得让他(她)知道伤害她安然女士的朋友会付出什么代价。
***
睡梦中的银花被安然叫醒,还以为起床赶火车的时间到了,忙紧张道:“哎哟,我是不是睡过头了哟?”
“不是,银花姐你听我说,你知道安雅最近怎么样了吗?”
银花脸色有点难看,就是这个女人让她的大华成为阶下囚,毁了一辈子的。“不知道,她早出狱了。”
“嗯?”安然也愣了,“她怎么出狱的?不是判了几年来着?”她没怎么关注。
“十年,当时是十年,后来她表现良好,给减了两年,后来又听说是劳改期间发现一个间谍窝子,破获了一起大案,减了三年,去年在劳改农场挖地窖的时候赶上塌方,她把狱友推出去,自己被埋在土里十几个小时,压断了一只手臂……后来就出狱了。“
有多次重大立功表现,能提前出来也不是不可以,安然想说这个小女孩还真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目标明确,知道怎么能改变命运。
“那你知道她跟大华的关系怎么样吗?”
银花苦笑着点点头,“他俩是谈上了。”因为在一个劳改农场,里头关的都是投机倒把贩子,也不是大奸大恶杀人犯这种,有些工作是需要男女犯人配合完成的,再加上俩人勉强也算同龄人,在封闭的环境里想找个心灵寄托也情有可原。
这么一听,安然大致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这孩子搞不好真有可能是大华和安雅的,只不过大华估计自己都不知道有了个闺女,而安雅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都不愿承认这个孩子的存在。
“那你们知道最近安雅干啥去了吗?”
赵银花摇头,“就前几天,你继母还来问我呢,说她闺女已经好长时间没回家了,问我知不知道,见没见过。”刚出狱那半年,虽然她也经常失踪,但至少每个月半个月会打个电话或者写封信报平安,许红梅和安容和大概知道她是去了南方,可现在都两个多月了,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所谓的“南方”,那范围也太广了,可怜许红梅和安容和,老了还要遭这种罪。
据安然对这个穿越者的了解,安雅即使再怎么被劳动改造,也不至于转变这么大,知道冲着目标想方设法前进,知道怎么改变自己命运,那就是个没吃过什么真正苦头的小女孩而已,怎么就能抓住这么多改过自新减刑的机会呢?甚至,这刑期减得也太多太频繁了。
再加上还知道给许红梅报平安,穿越者可没把许红梅当自己母亲,那是一个亲情观念十分淡薄的小女孩啊,种种迹象表明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除非,那个穿越者不在了。
莫非是真正的安雅穿回来了?
安然哭笑不得,要是真正的安雅回来了,那倒是不用担心她会趁银花一家刚养出感情,她又来掺一脚抢孩子。因为上辈子的她是有过俩孩子的,但因为不孝顺,她快死的时候安然去给她送救命钱的时候,她曾经十分冷静地说:这辈子做过最失败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下两个孩子,如果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对不会生孩子,一个也不会。
更重要的是,她做事比穿越者靠谱多了,尤其是经历过一次死亡,她绝对是非常珍惜自己重生的机会的,改变命运就是她急切想要做的,没时间来跟银花一家扯皮。
“小安你问这个干嘛?”
“没啥,就是忽然想起来问一下,我也好几年没见过他们了。”
赵银花叹口气,把果儿往床里挪了挪,挽着好朋友的手,小声道:“我现在啊,也想开了,我不怪她带坏大华了。没教育好大华是我们的错,要是我们能把他教育得像你家铁蛋一样,他就不会走上这一步。”
与其怪别人带坏自己孩子,不如反省自身。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说,我还得感谢国家和社会的教育,让大华改邪归正,现在他懂事多了,像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了,无论坐几年牢,他这辈子总能出来的,只要他是个好人,这个社会会接纳他的。”
以前想不通,没日没夜的以泪洗面,不就是担心以后出来社会不接纳他吗?人招工不要劳改犯,没有工作他就连生存的机会也没有了。
可这两年改革开放的成效是肉眼可见的,整个社会发生了如此巨大的从来不敢想象的变化,铁饭碗和招工并不是唯一出路,她也就想开了。“大不了我们现在辛苦点,多给他攒点本钱,以后出狱了,就去做点小生意,饿不死。”
她已微显苍老的眼睛,是那么明亮,明亮到让安然怀疑,这个母亲讨论的不是劳改犯儿子的未来,而是一个大学即将毕业的栋梁之材。
世道,真的变了。
***
暑假里,兄妹俩一直在乡下待到到开学才回来,安然又过了一段没有牵绊没有烦扰的日子,整天与工作为伴。就连宋致远,也尽量跟她时间步调一致,她值班的时候尽量也歇在实验室,只有她回家,他也才回家。
纺织厂招工的事顺利在十月份完成,这次招工550人,有三千多人报名,相当于是六分之一的录取率,已经算很低很低了。
但因为是市内单位有史以来第一次公开招聘,大家不分户籍、年龄、学历的第一次公平竞争,所以即使大部分人都是来陪跑的,但也都没意见,考上那就欢欢喜喜准备去报到,考不上那就回家一面等别的招工,一面安安心心看书,比以前没头苍蝇乱撞好多了。
这么一来,上市政府和劳动局堵门的人倒是少了很多,高书记,哦不,是高省长,九月里高美兰调任省长,又是越级跳……高省长很满意东风纺织厂这个举措,打算在全省重大单位的招工中大力推广,这也算是改革的意外之喜。
而作为提出这个计划和设想的人,安然居然破天荒的被罗书记表扬了一番,大致就是觉着,没想到她一女同志居然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有了这一个加分项,安然觉着自己试岗结束能留下来的希望更大了。
安然整天泡在单位,每天就下午六点以后才能看见俩孩子,但也没办法,她必须尽一切努力留下来,不仅留下来,她还想当上厂长,而不是副厂长。一旦她有半分松懈,多的是人想要挤上去。
一旦别人挤上去,她再想把人拉下来就不可能了。
职场,历来是残酷的……除非她一辈子就想借着宋致远的光混吃等死。
幸好包文篮已经很懂事了,小野也是初一年纪的学生,不需要她花太多心思,就每天关心他们吃喝,问问学校里的事,十天半个月跟他们谈次心什么的。
这俩孩子,实在是太省心了。
终于,厂房在年底最后一个月落成了,再加上购买机器设备和安装,预计最迟清明就能投产,安然等人的夜班终于熬到头,解放了。
这一年,咱们国家的科学工作者首次登上南极大陆,在地球的极点上终于有了华国人的身影,第一次派团参加冬奥会,第一次发行外汇兑换券,第一家合资企业诞生并营业,第一枚洲际导弹发射成功……太多的第一次,在这一年发生着。
还记得洲际导弹发射的时候是五月,正好那一个多月宋致远都在外面公干,他不说干了啥,去哪儿干,安然也就不问,只是从收音机里听到这个消息那天晚上,接到他一个查不到来电号码的长途电话。电话里的他语调轻松,心情愉悦,还再三确认他们听收音机没?没听的话记得明天要看报纸,尤其是小野,别忘了提醒小野。
多年夫妻,安然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笑着答应,一定让他闺女好好看第二天的报纸。
这一年,孩子们又长高了,小野已经到妈妈的耳朵,包文篮已经一米七六,嘴唇一圈也开始青黑青黑的了。
这一年,陈六福的医馆在经过阳城市政府和卫生局的一道又一道的审批下,终于开起来了。位置选得好,就在阳城市最中心地段,因为暂时不能请人帮忙,陈六福自己看病开方抓药一手抓,包淑英就去帮忙收费,一天忙得脚不沾地。
安然倒是想让母亲来省城玩几天,可她太忙了,忙得声如洪钟,满面红光,人都年轻了好几岁,听鸭蛋妈说有一次去卖药,她都差点认不出这是小野姥姥呢!
安然听了比谁都高兴,谁说事业只是男人的春.药,还是女人的玻尿酸、肉毒素、美白针、整容刀好吗?!
“小安同志,你觉得如何?”罗书记的声音把安然从回忆里拉回来,她不好说自己刚才走神了,只能说:“听书记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罗书记现在好像有点喜欢问她意见,说点什么都要问一句“小安你觉得呢”,这可是把王先进给眼红坏了,跟书记这么问一句小安就成了书记的上级似的,不时的总要阴阳怪气两句。
当然,他就是个怂蛋,知道小安同志不好惹,他也不敢当面阴阳怪气,就背地里说,而安然同志呢?既然不当面说,那我就当不知道,要是哪天让我听见我也不是软柿子。
“行,既然大家都没异议,那咱们现在就去吧。”罗书记起身,一马当先。
其他人:“???”原来小安就是“大家”啊。
一群人出了工业厅大门,一股西北风吹来,安然冷得直打哆嗦,谁能想到早上出门还出太阳现在却下起大雪呢?忽然,肩上一暖,一件军大衣披上来。
安然回头一看,是秦京河。“不用,还是你穿吧。”
秦京河实在是太单薄了,虽然现在工资比以前当教师高,可他好像永远钱不够花似的,吃也没见他怎么吃,衣服也没看见几件新的。钱文韬曾经打趣,他家里是不是养了个吞金兽,居然这么能花钱。
其他人不知道,安然却是知道的,作为工作伙伴和朋友,她也曾侧面性的提醒过,子女赡养父母是天经地义,可没义务要赡养手脚俱全完全有劳动能力的成年兄弟姐妹。但他好像每次都听懂了,过几天又好像还是老样子。
如此几次,安然也就知道,这还是上辈子那个秦京河,无可救药的烂好人秦京河。
秦京河也不跟她啰嗦,裹着自己的解放装往前走,安然追不上,况且王先进和其他几名男同志都看着呢,她追上去,他不肯要的话,推推拉拉还更不好看。
杨靖推着他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走过来,“算了吧,他给你你就穿着吧,咱们就是兄弟姐妹的关系,跟你哥还有啥好客气的?”
这话就是替安然解围,省得其他人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安然感激的笑笑,军大衣暖和得不得了,像一个温暖的大罩子把她整个人护起来,不仅暖,似乎还有种别样的,来自朋友的安全感。
一群人来到厂区,原本一片黄土的地方,已经有一片巨大的拔地而起的水泥钢筋建筑物,宽阔的大门呈m形,这也是设计的时候安然提出来的,左右两个门一个进一个出,方便管理。以前阳二钢门口撞死个小孩的事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有些厂区大门设计不合理,大车司机视野本来就有盲区,这以后可是要有上千人生活的地方啊,安全是第一位的。
罗书记特意慢下来,指着不远处一栋低矮的三层小楼说:“咱们办公室在那儿,已经装修好了,年前你们谁要有时间就找人来打扫一下,年后咱们就搬进来。”
所有人看那栋办公楼的眼睛都在发光,可终于能从工业厅搬出来,结束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安然答应,这种后勤的事本来也是杨靖负责,但听说杨靖老婆最近准备参加另一个单位的招工,家里俩儿子烧炉子他不放心,得回去盯着些。她倒是没这种后顾之忧,“杨大哥你就去呗,我跟老秦和老孔就能打扫完。”
杨靖感激的看了他们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个小组真是太好了,不是给他带吃带喝就是帮他值班,还帮他家属留意招工信息。
新办公室开荒,光靠安然三个肯定不行,她考虑的是,不行就把已经招好,提了档案的工人们叫来,大家一起干效率高,同时也能提前增进一点了解不是?正想着,就骑到603门口,跟从山上下来的宋致远撞一起了。
“宋所长今儿下班早嘛,没事啦?”
宋致远随便答应一声,鬼知道他是故意在这儿等着的,大老远他就看见妻子了,不仅看见她,还看见身上多了件军大衣。
他不动声色的,特意走近,嗅了嗅鼻子,衣服上有股肥皂的气味,像是才洗过的。
安然心里想着工作的事,也没注意他的异常,回到家,小野正乖乖坐床前写作业,“你哥呢?”
“房间里听歌。”
安然推门进去,果然包文篮正鼓捣那台收音机呢,一会儿,收音机里传来一把柔美的女声——“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十五岁不到的包文篮露出陶醉的神情,一边抖着大长腿跨坐在椅子上,一边闭着眼睛的哼哼,这温暖的、柔美的声音,实在是太让人陶醉了。
宋致远眼睛里只有军大衣,就是仙女本仙来他跟前唱歌随他点他也不动如山,倒是安然一把将桌子上的日历拍到儿子肩上,含笑道:“臭小子看看,把上面这几个字念给我听。”
日历上,白底红色的画着一个戴红袖套的公安形象,旁边是一句红红的标语——禁止收听敌台!
安然关注时事新闻的就知道,几个月前在京市召开的音协会议上,可是对这首《何日君再来》大批特批呢,说是“又.黄.又.反”的靡靡之音,禁止民间偷听敌台和翻录磁带。可是吧,这年轻人的心可是挡不住的,学校不让听,他们就在家里听,家里也不让,那就上后山,前几天因为好几伙人同时带半导体收音机上山,在山上造成信号干扰,被宋致远的实验室监测到,还发生一场误会呢。
所以,现在他们干脆就在家里听了。
包文篮嬉皮笑脸,泥鳅似的扭来扭去,收音机护在怀里:“就听一会儿妈,你别关,就一会儿,请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宋致远拉住要去抢收音机的妻子,十分不爽的说:“小安同志跟我来一下。”
安然不明所以,结果一进卧室,门刚关上,他就来了句:“把衣服脱掉。”
安然:喵喵喵??老夫老妻,这天还没黑,外头俩孩子都还在呢,就这么简单粗暴急不可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