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夏天,天气阴,多云。
虽然是周末,但安然还是早早的被一双小手给拍醒了,她动了动酸痛的身子,不想睁眼,也怕睁眼。
可耳边那把奶声奶气的声音并不想如她愿,继续锲而不舍地叫着:“奶奶奶奶奶奶——”
偶尔有几个小口水泡喷她脸上,自己先“咯吱咯吱”笑起来,越笑喷得越多,到后面直接“吧唧”一口亲她脸上,用口水给她洗脸,顺便手闲不住的把枕头、枕巾、小衣服小袜子、眼镜盒往地下扔。
地板都快被砸出几个大坑来了,安然不得不睁开眼睛,“小王八蛋,你咋这么欠呢?”手搞搞抬起放他屁股上,又没舍得用力打,在心里无数遍说要是你爹老娘直接能给他打开花来,还是分好几瓣那种。
小包子一张脸白白胖胖的,圆溜溜的嘴巴,圆溜溜的鼻头,唯独眼睛细长而单,还有点三角形,跟他爸一模一样。
看着这双与脸型和性格极为不相符的冷酷小眼睛,安然就仿佛回到二十年前,刚见到铁蛋的那一天,那双警惕的小眼睛瞪着她,就因为她成了他姥姥的拖油瓶……这一瞪,就瞪二十年了啊。
安然有时候都不敢相信时间居然过得如此之快,当年的人和事仿佛还恍如昨日,还在脑海里清晰得不得了,可一看日历,今年是1992年,不是1972年。
“奶奶奶奶奶奶——”小包子不满意奶奶的分神,继续嗷嗷叫。
“起了起了,别嗷了,你爷爷呢?”
“上班班,买菜菜,肉肉,蛋蛋……”得吧,越说口水越多了,即将三岁的小包子,早早就跟着大人吃东西了,因为廖星月奶水不好,母乳吃到五个月去上班就没了,只能靠奶粉和各种糊糊添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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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安然上班想的都是怎么给他补充营养,怎么给他养得白白胖胖的,现在倒好,比同龄孩子白胖高大,大院里第一次见他的人都说:“五岁了吧?咋还没上幼儿园呢?”
安然简直哭笑不得,偏他还乐得屁颠屁颠的跟人唠嗑,能从他出生讲起,只要对面的老太太(阿姨伯娘老爷爷)不打断他,他能从天亮讲到天黑,中途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不撒尿。
安然真是服了,她怎么说也算养过俩孩子的人了,但像这么能嘚吧嘚吧的还是第一次,白天他一个人得吧,把保姆阿姨闲得打瞌睡,晚上爷爷奶奶下班他继续得吧,不得吧到晚上十点钟不睡觉。
一开始老宋也教训,好话歹话说尽,威逼利诱用尽,也打啊,可没用,他那张嘴巴就跟闭不严一样,不说话就难受得慌,到后来老宋也妥协了,总不能真像威胁他的话里说的一样给扔出去吧?老两口学会了在他的嘚吧嘚吧声里入睡。
别说,睡得还挺香甜。
小包子自己一个人得吧累了,在爷爷奶奶的鼾声里也终于有了睡意,自己吭哧吭哧挤进爷爷奶奶中间,先把爷爷奶奶的被子盖好,再把自己的盖好,掖严实,亲一口奶奶,睡觉觉。
你看看,这名义上是爷爷奶奶照顾他,其实却是他照顾爷爷奶奶喂,命苦哟。
可等他妈妈培训回来,想要接回去他又死都不去,一个劲说603才是自己的家,自己是奶奶生的,更别说贺林华两口子想把他接回阳城去住几天,那比杀猪还难。
廖星月因为刚入职没多久就生孩子,所以他刚五个月立马就回学校上班,新教师嘛,也忙,要培训要开会还要锻炼提高自己的专业技能,压根没时间带他。留一个保姆陪着,只管吃管睡,其他的怎么可能有亲人耐心?
安然实在是看不过意,总觉着文篮不在,留一个女人拉扯孩子,她不能委屈了儿媳妇,就自告奋勇把孩子接过来带了。请一个保姆帮着打配合,其实也就每天下班后累一会儿,对吧?
谁知道这小子养着养着就不愿回去了,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奶奶”是“妈妈”的意思,别的小朋友说自己妈妈怎么着怎么着,他就说自己奶奶怎么着,一直以为自己是奶奶生的,因为生了他,所以奶□□发都掉了很多,每天早上梳头都要说地上全是她的头发,他还一个人偷着哭哭呢。还说以后他要跟奶奶结婚,要给奶奶买新裙子穿,买金戒指戴。
安然骂他:你可得了吧,你爸当年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老娘好几年没见他了,只知道人是活着的,但具体在哪儿却不知道,别说以前哄她开心时承诺的新裙子新皮鞋,连个破麻袋都没见过他的。
可一想,自己是大人,知道文篮出去干嘛,可小包子都快三岁了还没见过爹呢,又怪心疼,可把安然一颗心都给暖没了,再多的苦也想不起了,就当是多养一个孩子吧,反正自己也才三十几岁,对吧?
当然,那个时候才三十几,现在嘛,已经在吃四十一的饭了,安然既要忙工作的事,回来还得伺候这小祖宗,压根没时间数今天又掉了几根头发。
尤其是最近吧,有个推销员居然给牵上新加坡的线,说他的姨妈嫁在新加坡,在那边办学校,现在紧需一批小学生校服,给的价格很高,而且能一口气付全款,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快,设计图纸已经寄过来了,让厂里先做着样品,她马上就能飞回来,到时候看了样品如果满意的话立马就要规模化生产,每个年级有四百名学生,六个年级就是2400套,当然人家是春夏一套,秋冬一套,相当于是4800套。
量倒是不大不小,关键这是新加坡来的订单啊,安然这几年都忙着开拓国内市场,东风服装厂已经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服装品牌,不敢说一半吧,但至少目前国内三分之一的市场都是他们的。
钱和名都有了,安然就有点惆怅,是不是啥时候给往外扩扩,走国际化道路。
当然,这个打算她一直有,公婆在国外的家族事业本来也有这方面的,正准备给安然牵线搭桥呢,那边一个旁支的侄儿就闹意见,想要分出去单干并且准备把服装业务这一块带走……摆明了钱可以不分,但必须把人带走,不想再继续给两老这些义子真儿媳们做嫁衣。
安然也不是能心安理得吃下软饭的人,以前是不知道公婆处境也就罢了,现在嘛,她肯定不会让他们为难,铆足了劲想要自己开拓国外市场呢。现在咱们国家还没加入世贸组织,出口确实很难做,所以经济想要腾飞基本全靠内需拉动。
但安然从来不怕困难,她准备退而求其次,欧美市场做不了,那就做亚洲邻国的呗,上辈子她也没少做这些小国家的生意。不过产品质量不一样,价格定位也不一样,现在的东风服装厂质量过硬,那么低的价格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只能考虑稍微高端一点的市场,这次的新加坡不就是一个转型吗?
安然想着这些事,把买回来的菜放厨房,看见楼底下保姆正带着小包子跟别的小朋友玩,也就放心了。这个周末到底吃个啥比较好呢?待会儿星月要过来,她爱吃饺子,蘸着酱油能吃十几个呢,可到底包什么馅儿的,安然还没想好。
正纠结着,忽然楼底下传来小包子的“奶奶”夺命连环call,“咋啦咋啦?”
头一伸出去,就见大门口站着两个年轻人。男的快一米八五的个子,高高瘦瘦,剑眉星目,一身正气,女的扎着个高高的马尾,也快一米七二的样子,白衬衫牛仔裤运动鞋,一张脸虽然啥也没擦没画,但看着就是五官精致,容光焕发,老远的就喊:“小安姐姐我回来啦!”
安然的眼泪直接没忍住,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往山上喊:“老宋,老宋你闺女回来了。”
当然,实验室已经搬到山背后的三公里以外了,他肯定听不见,最近这老头子耳朵有点背了,你跟他正常说话他听不见,可你要是大点声,人家就委屈扒拉地说:你怎么吼我,我又没聋。
安然赶紧进屋打电话,把这好消息告诉他。
“妈这小破孩就是我哥的小包子吧?他一眼就认出我来,指着我嗷嗷叫呢。”安文野牵着包子的手,捏了捏。
安然背过身擦眼泪,“他每天看你们照片呢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又没啥变化。”那张全家福一直放在电视机旁,包子天天指着认爷爷奶奶爸爸姑姑呢。
“哎呀妈,我可想死你了。”小野一把抱住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安然,亲了亲她头顶,深吸一口气,“妈身上真香。”
安然还是继续掉眼泪,可能是年纪大了,泪窝子浅了吧唧的,一听见这把甜甜的声音,她心里有一个很软很软的地方就被戳到一样,不疼,就是酸,就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三年了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她哽咽着说。
小野忙搂搂抱抱拍拍,“怎么可能,我就是忘了数学忘了计算机也不可能忘了我最亲爱的妈妈。”她也有点想哭了呢,这三年虽然经常打电话,但爸爸妈妈怎么可能是光听声音就够的呢?
母女俩抱着呜咽,十分钟后门口进来一个头发半白的戴眼镜的清瘦大叔,“回来了?看你,一回来就把你妈惹哭。”
小野跑过来,也抱住他,“爸爸,你的小猫猫回来啦。”
老宋眼眶泛红,正要说话,小包子忽然奶声奶气说:“哈哈哈,爷爷哭鼻子啦哈哈哈!”还撒丫子跑到隔壁大张旗鼓的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爷爷哭鼻子,真的是……要多气人就有多气人,安然一把捞回来,照着屁股就揍。
小白眼狼小败家玩意儿,知道啥叫家丑不外扬不?继上次的差点把你爷爷奶奶存折藏哪儿告诉别人之后,这次你都开始卖家丑了是吧?这要是来个间谍,你不仅抓不着还能给人带路呢是吧?
明明你爸你妈你姑都不笨,从小就嘴紧,知道啥该说啥不该说,咋到你这儿就漏气儿呢?
小包子破天荒的被揍哭了,安然也不许谁哄他,就跟小野说话呢。
于是,门口就剩严斐和小包子站着,大眼瞪小眼,对,他们都是这家里的外人,最外层最边缘那种。
安文野这次回国是彻底回来了,学位证毕业证都拿到了,毕业典礼也搞完了,甚至连工作都拿到了。
港城大学邀请她回校任教,姚老这两年身体不好,已经回书城荣养了,她一过去就接姚老的班,可以教数学,也可以教计算机,随便她选,光人才引进的条件就非常丰厚,房子车子和高薪,都为她准备好了。
安然和老宋一听,却不怎么开心,港城啊,那也太远了,说实话他们现在已经有点接受不了孩子离他们太远了,一生人就这么俩孩子,一个不知道在哪个国家的天上或者海上飘着,一个还要去港城,别的不说,现在还算异国呢,想要见个面都得出(回)国……不得劲。
但老两口都是很理智那种人,即使心里再不得劲,再怎么郁闷,也不会说出来困扰孩子,她能飞,就尽情的去吧,飞再远再高他们都在后面看着。更何况安文野现在是高精尖人才,去那边说不定也是姚老和上层的建议,肩负着这个关键时期的重要使命。
这么一想,为国家贡献了一辈子的老宋,倒是昂扬起斗志,正色道:“去,只管去,好好完成任务,家里不需要你操心。”
安然咽了口唾沫,她只能做到支持她去,但鼓励的话她作为母亲是说不出来的,因为她就是想跟自己的孩子在一起,说不出她不需要她,不用思念她的话,那是口是心非。
三口人说了好一会儿,小包子早都不哭了,也站得腿都酸了,巴拉在严斐大腿上,可怜巴巴地问:“奶奶,你的气生完了吗?”
安文野这才想起来一直站在门口的男人,“爸妈,我还没给你们正式介绍过呢,这是我的男朋友严斐。”
安然其实一看他们站在大门口十指紧握的样子就知道了,虽然会有点点失落,但还在接受范围内,老宋的脸就非常之臭了,“你才几岁,什么男朋友。”
小野偷偷跟妈妈挤眼睛,“哎呀爸爸,是你给我打电话说成年了能谈恋爱了,我才答应他的苦苦追求,是吧?”
老宋一噎,哼哧哼哧难受半天,“那……那也不能就……”我的小猫猫你才二十岁啊。
安然憋笑,赶紧把严斐叫过来,问他工作的事,说是先在外交部锻炼几年,以后估计会外派到m国或者f国,因为他主修的就是这两个国家的经济政治历史和语言,安然倒是很开心,比自己想象得好多了,这个小伙子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都很会争取。
一想到接下来他们一个在港城,一个在京市,相隔几千公里,安然心里也就觉着还行吧,反正自己跟闺女异国,他们恋爱也得异国,心里是不是就舒服一点点了呢?
不然,她真怕自己会嫉妒严斐。
因为两个孩子都回来,也都知道他们处对象了,所以严家三个大家长当天晚上就过来吃饭,氛围一开始其实挺好的,后来说着说着说到要给他们定亲,还兴致勃勃提起哪里拍婚纱照哪里订酒席,要吃几个菜啥的,老宋的脸色就很不好看,连高美兰的面子他都不愿卖。“我闺女才二十岁。”
“我儿子已经二十岁了。”这是胡文静,因为在座的众人就她没看出来老宋生气,还挺振振有词呢。
安然憋笑,这俩人以后要真成了亲家,真是互怼大王啊,问题是一个不会多想,一个不会多说的怼法,就是别人看着会内伤,他们俩倒是能相安无事。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相持不下,最终还是高美兰发话,“算了算了,俩孩子都成年人了,让他们自个儿决定去,咱们别瞎操心了。”
安然也做和事佬:“对对,他们怎么谈那是他们的事,哪怕是不结婚,或者不办婚礼我也没意见。”甚至,不生小孩她也不会说什么,这是俩成年人啊,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了,不是小孩。
“果真?妈你说话算数?”安文野眼睛一亮。
安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当着这么多人面,只能硬着头皮说:“真,算数。”
她知道安文野这个孩子不走寻常路,而严斐又是那种唯她命是从的人,说不定哪天真会搞出点幺蛾子来……但没想到幺蛾子来得这么快,没几天等把所有回国事情理顺,她就忽然扔出一个炸弹——结婚了。
“啥?”安然和老宋差点在楼梯上摔了一跤,幸亏李忘忧和石榴一人扶了他们一把,“阿姨叔叔你们没听错,我小野姐姐就是结婚了,还去环游世界,旅行结婚呢。”
桌子上放着一封信,是小野亲手写的,大意就是她爱他们,敬他们,羡慕他们,她一辈子的理想就是能成为爸爸妈妈一样的人,爱岗敬业,迎难而上,把自己的事业当作第二个人生来过……所以她想快点生孩子,生了就能全身心投入工作,然后正好趁着现在计算机所在筹备,她就出去满世界玩一圈,怀孕去。
……
这算个什么破理由?
安然满头黑线,她真的没想到闺女出的幺蛾子是这种,就是老宋也没嘴怪严家了,很明显这个所谓“环游世界顺便怀孕”的主意不是严斐出的,这个清奇的脑回路带着深深的小野式作风。
所以,“这个严斐真是,也不拦着点,小野是天吗,让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男人的担当也没有。”
安然:“……”大哥你可真会找杠点啊。
凡事你闺女做的都是对的,要错也是别人的错。
不过,老两口也说不上气,就是意外吧,以前觉着他们认真工作没啥,现在把闺女也给传染了,觉着工作才是大事,结婚生个娃只是为工作服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责怪对方“带坏”闺女。
当然,因为这样的突然,严家那边也没想到,据说严斐连他奶奶都是瞒着的,所以这场婚事,胡文静计划的一切关于婚宴、婚纱、度蜜月,全泡汤了,小两口直接没用上。
几天后,老宋才知道,这么匆忙原来是华科院要在京市之外再设立一个计算机研究所分所,而他们聘请的首席专家就是海归博士安文野。
是的,安文野三年不回家,不是在国外旅游和逛吃逛喝,而是在麻省理工把硕博连读修完了,所以她现在是二十岁的海归数学兼计算机博士,属于国家怎么也必须留下的人才。而那天父母听说她要去港城任教时的失落她也一一看在眼里,跟姚老一商量,干脆就不去了,在国内设立计算机二分所吧,而且他们的要求就是要把二分所设置在书城市或阳城市。
二分所由姚老当所长,海归博士当首席工程师兼任研究员。
安然听得心里又暖回来,得吧,这样看来她是真的以事业为重,能主动留下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至于说劝她多享受几年单身生活,不要急着结婚要小孩的话?没用,人家摆明了就是嫌结婚生小孩浪费时间耽误工作,所以想要一次性全解决,以后好无后顾之忧的。
安然还能说啥?难道劝她别以工作为重吗?谁让他们两口子从小以身作则就做出这么个“榜样”呢?
这个安文野,真是越大越不省心。
安然怪是怪,生气是生气,但没办法,眼前还有个把她当妈妈的熊孩子要带呢,只能在心里给他们记上一笔,心道你俩生吧,有本事生就要有本事带,到时候严斐在京市,安文野在二分所,老娘看你们怎么带孩子!到时候有你们求我的时候,哼!
二分所的选址倒是不远,就在老宋的研究院隔壁,中间只隔了一座山,因为说是靠近山区,以后万一遇到不可抗力的话也能最大程度地保存实力。京市直属单位就是不一样,安然的二分厂还没盖起来,他们的地皮就拨下来,马上就有工程队进驻了,眼看着二分所都能投入使用了,安然的二分厂还在吭吭哧哧挖着地基呢。
这更让她着急上火了,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还要被小破孩烦,她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让包文篮快点滚回来带他自己的崽崽,要是再不回来就只能送厂子弟幼儿园了。
儿媳妇最近又上京市培训去了,说是什么优秀骨干教师培训班,错过这次就要再熬三年……贺林华不让她去她还不乐意。
好嘛,这一家子,就没一个闲人,就是隔壁李忘忧和石榴的升学宴(庆功宴),他们也是吃完就匆匆各忙各的去了。李忘忧长得越来越漂亮,嘴巴利索得打机关枪似的,所以学播音主持去了。石榴则是学射击,进的国家队,说是以后能代表国家队出征奥运会了。
当初一起从阳城搬来的研究所子弟们,一个个都不孬,有的上天,有的出国,有的上电视,唯一结婚早的就是丽娟,但人现在也快成东风服装厂二分厂的办公室主任了,没一个普通的。
就是以前阳二钢的孩子们,听说也各有各的事业,枣儿进了话剧团当演员,二华小华一个当兵一个在食品厂给赵银花当经理,就是邱雪梅家那几个也出息,有的当大学教师,有的在外头承包国营食堂开饭店,钱不钱的已经不在话下了。
倒是银花家“小闺女”,叫果儿的,听说也上四年级了,大华出狱后和安雅南下汇合,在深市先从摆地摊干起,现在已经做起房地产了,听说手里的楼盘都卖到一千五一平了,当然,他们身上的“投机倒把”案底,国家也给平\\反了,现在可是深市有名的夫妻档商人。
不过,让安然意外的是,许红梅现在依然活得好好的,没得乳腺癌,不知从哪儿听说果儿是她的外孙女,每天就在阳二钢和阳三棉的胡同口望眼欲穿,想要看看外孙女呢。
可惜人果儿不认她,连安雅和大华都不认,人说了谁养她她认谁,她的妈妈叫赵银花。
你就说吧,许红梅能不生气?可气也没办法,闺女倒是认她,但闺女忙着搞钱,老头是个病秧子,她一个人图啥?不就图有个伴儿吗?现在倒好,守着一堆钱是能变出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还是怎么着呢?心情不好,三天两头跑医院,跑得次数多了,还觉着更喜欢待在医院呢,毕竟那儿有伴儿不是?
安然听邱雪梅给她说八卦,也就一笑而过,人嘛,都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的,她并不觉得这些人值得同情,反正也轮不到她来可怜。
***
又是一年夏天,在把快四岁的小包子送进子弟幼儿园后,包文篮终于回来了,听说为了护他安全是严斐坐飞机专门去接他回来的,作为一名优秀的舰载机飞行员,他回国整理汇报了一个礼拜才有时间回家来看老妈老婆以及小崽子。
一番见面喜极而泣自不必说,还有一件更大的喜事告诉老两口呢——怀胎九月的安文野进医院了,因为是双胞胎,不能拖了,直接剖腹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
因为他们不办婚礼,黑花也没机会给叼花篮送戒指,而且眼看着十九岁的狗狗已经要突破物种生存上限了,安然把它载到医院,抱到病床前,让它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守护了一辈子的小公主,以及刚出生的小小公主们……回家路上,黑花就没有痛苦没有遗憾的睡过去了。
本来,迎接新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但老宋和安然却哭红了眼,怕安文野月子里哭伤眼睛,他们也不让她回家来坐月子,怕她想起怎么没看见黑花瞒不住,就说是家里小,住着小包子就住不下他们一家四口了,所以她的月子是在机关大院里做的。
安然强打精神去照顾了几天,发现严家老太太和胡文静照顾得很好,另外还有俩保姆,一人管一个孩子,她去了也帮不上太大忙,就只每天过去看看,聊两句天就行了。当然,中途他们还抽空回阳城老家,把黑花的遗体埋在了院里,当年它最爱趴的那株丝瓜藤下,跟白白做伴儿。谢谢它们陪着小野,陪着这个小家度过最难忘的几年,谢谢它们奉献了自己宝贵的一生。
因为伤心了一遭,安然整个人都垮了一段时间,一直到安文野两个月出月子,没来得及怎么喂孩子呢,二分所建成的消息传来,安文野就说要去上班了……扔下嗷嗷待哺的双胞胎。
两个闺女,一个叫严竞进,一个叫安求索,名字是高美兰和老宋一起取的,安然那两天实在是伤心过头,怕过去会让小野看出破绽,就一直没过去。
现在一看到这俩名字她就后悔到想哭,明明是俩粉雕玉琢的小小猫,为什么要取两个这样……严肃正经,雄性荷尔蒙爆棚的名字?关键吧,这俩小小猫都很像安文野,能跟她脑海里的小猫猫对上号,甚至某些时候能重叠,譬如举着小拳拳打哈欠的时候,长长的手指甲就是很灵活,怎么也不会挠到自己脸上。
她生气也没用,刚两个多月,两只小小猫已经能对“竞竞”和“索索”这样莫名其妙的小名有所回应了……大局已定。
安然觉着,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以至于她都不想叫她们大名,平时抱怀里就“一猫”“二猫”的叫在,这明明是两只小小猫,她就是不向那么严肃正经的大名屈服!
严斐陪产假回来半个月,后来火急火燎又去京市了,安文野也钻进计算机二分所不怎么出来。安然一开始还有点担心如果要帮忙带双胞胎的话她的事业怎么办,莫非要主动辞职或者内退吗?毕竟说实在的,花了多少心血才能有今日的成就只有她自己清楚,新加坡的市场刚刚打开突破口,分厂刚刚建起来就要把成果拱手送人,她做不到……可两个孙女也是亲的啊,不能厚此薄彼,光给带小包子不给带一猫二猫吧?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有一家开明讲道理的亲家有多好了,因为603离二分所近,方便安文野喂奶和回家吃饭,胡文静和高美兰干脆就把孩子带来603,在这边租了套房子,专门带孩子,高美兰和胡文静还怕安然愧疚左安慰右安慰的,每天她一下班就带着一猫二猫过来吃饭,跟她玩儿……以至于虽然她带的不多,但两只小小猫都跟她很亲,喊她都是跟包子一样喊奶奶。
至于老宋,反正每天都能在路上跟闺女一起走一段,讨论一下工作,对于闺女的成家立业也没一开始那么排斥了,反正不算嫁出去,也不算招赘上门,这两边她想住哪边都行。再加上有三个孩子承欢膝下,他已经圆满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两口子都忙工作,高美兰身体经常不好,总住院,胡文静不得不经常去医院陪床照顾,所以过完周岁,一猫二猫就放宋家来带了,要是保姆请假的时候吧,这家里就是仨孩子的天下。
五岁的包子带着周岁的还走不稳当的一猫二猫,把家里翻个底儿朝天,就差拆家了。
小安不得不又要管孩子又要处理工作,做饭的事就轮到他手里来了,每天把那乌黑油亮的大勺子颠得贼溜,为了保证孩子的营养,他是想着法儿的设计营养食谱,科学搭配,荤素结合,煎煮烹炸,几个月下来居然也做得有模有样了。
这个穿着围裙戴着眼镜颠勺的中年帅大叔,谁还能想到当年他是白衬衣被孩子抓了一把就要抓狂的少年呢?去他娘的男人至死是少年,那是没被孩子磨,一磨他棱角都没了。
现在,只有他被孩子们嫌弃的,一会儿嫌他冲奶粉太慢,一会儿嫌他讲故事讲来讲去就那几个,一会儿又嫌他不刮胡子不洗澡,身上有味儿……你就说吧,他宋大工程师宋院长这一辈子,有被人这么嫌弃过吗?除了小安。
小包子是跟他一个被窝里睡出来的祖孙情,一猫二猫是小猫猫的闺女,每天天不亮就甜甜的奶声奶气地叫“爷爷嘘嘘”,他就是再不想睁眼也得爬起来,不赶紧带出去嘘,让她们嘘在炕上,小安又得骂他了。
不过幸好,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太久,到了1997年,三个娃娃上学之后,他们彻底解放了,听说女婿严斐已经派到驻m国大使馆工作,他们顺便想去玩一玩。不为别的,就想来看看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名”到底什么样,也是他当年答应妻子的,等老了要到处玩玩的承诺。
这一趟啊,安然也就那样吧,反正该看的以前都看过了,她更稀罕国内的山山水水,这几年有时间了每个假期都能出去走走,老年人的旅游嘛,也就那样。
可离奇的是老宋居然买了台新电脑,更关键的是,他居然每天下班就守在电脑跟前,准时准点登录一个神秘小网站,然后每天在神秘小网站上敲敲打打。
某一天,安文野回来,偷偷猫在他身后看见,忽然就灵机一动,趁他吃饭时在电脑上鼓捣几下,“爸你来看,这个叫什么\sexygirl\的,居然是个中年修车工诶。”
老宋脸色一僵,“什么修车工,什么什么女孩的,我不知道。”
安然走过去一看,乐得哈哈大笑,原来他这么多天登录的神秘小网站是一个叫icq的社交网站,刚好有个叫“sexygirl”的账号,一直在大谈特谈“她”在核物理这一块的见地,而老宋就是那种认死理的倔老头,觉着“她”说得不对,跟“她”辩论了好几个回合,当时倒没注意这个网名有啥暧昧或者不妥当的,谁知道现在被妻女当场识破,他是恼羞成怒。
骂骂咧咧,“这些网络骗子,浪费我半个月。”辩论个屁的核物理啊,“你帮我改名,改,改成hotgirl,我要把他骗回来。”一雪前耻。
安然哈哈大笑,故意蹭过去,“怎么,是嫌我不够sexy还是不够hot啊?”
傻子,被钓鱼了还不知道,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网络世界的残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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