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岳棠终于看到了一个清醒的魂魄。
对方也在艰难地跋涉,发现岳棠这样一队人,吓得立刻逃跑。
结果运气不好,绕着丘陵里走了半圈,又被阴风逼了回来,被迫跟岳棠等人相遇。
看着那个衣衫褴褛,干瘦如柴,瑟瑟发抖的魂魄,岳棠莫名地有些眼熟。
不是这个人他认识,而是这个场面,他好像在哪里经历过。
周宗主“”
迷踪岛秘境,哦不,是在归墟里,修士们远远地看到飞舟过来,吓得当即跳海。
周宗主当然不会告诉岳棠这件事,岳棠没能找回记忆,自然也就把这件事搁置在一边。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人反复念叨着,像是疯了。
岳棠发现问不出东西,只能绕开了。
再过半天,遇到的魂魄逐渐变多起来,可是他们的反应差不多。
岳棠正感觉到纳闷,转眼就遇到了一队人数跟他们相当的魂魄。
那些魂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
虽然在地府用这个词很奇怪,但事实如此,他们身上完全没有遭受阴风酷刑的痕迹,说话大声,神情凶恶。
不用问,岳棠就知道他们是在第一狱混日子的魂魄。
“打”
岳棠毫不犹豫,事已至此,想要退让对方也未必答应。
而且他们需要休息的地方,在这些家伙活动的区域附近肯定有可以避风的洞窟。
一场混战之后,岳棠发现猛虎寨的“寨民”悍勇无比,他十分高兴。
其实可以一人杀一百魂魄的巫傩们“”
必要的伪装还是要做的。
毕竟实力可以慢慢提升,不能一上来就特别离谱。
巫傩们把那些恶魂绑了丢在洞窟之中,依照岳棠想要问的内容,慢慢审问。
其实在第一狱根本不需要任何酷刑,只要在阴风来临的时候,提着这些家伙走出去,或者把他们的脑袋跟上半截身体放在洞窟外面,他们就会哇哇大叫,什么都肯说。
再硬骨头的家伙,都知道被冻成冰坨子,丢在外面的下场。
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几百年都要持续不断地熬着酷刑。
哪怕这是打入第一狱的大部分魂魄都要遭受的折磨,可是他们已经获得了取巧的途径,怎么会愿意重新落入这样凄惨的困境。
不过他们注定失望。
岳棠问完了想要知道的内容,巫锦城毫不犹豫地一挥手,让人把这些家伙扔去阴风最强的地方。
这些天他们也发现,巡逻的鬼卒根本不管谁在逃跑,谁在互相撕咬杀戮。
冰坨子都长得差不多,尤其是这些投机取巧的家伙,在第一狱的刑期又格外长,等到转狱的那一天,已经被冻得失去神智了。
“第一狱遇到的那些零散魂魄,太胆小了。”
岳棠发愁地说。
处置了恶魂,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增兵的机会。
他很自然地想到了第三狱。
忤逆犯上者之狱。
怎么想都比犯下“杀生罪”的普通百姓,更容易收拢为兵。
“前面就是第一狱与第三狱的交界处。”周宗主看着前方,回忆着郁岧嶢告诉他的话。
徒弟曾经走过的路,如今他要带着无数人去走。
“想要离开第一狱,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待鬼卒押解魂魄转狱,我们混入其中即可。”
只要足够有耐心,又不迷失神智,就能瞅着鬼卒懈怠的机会,一直这样转狱转下去,直至抵达轮回殿。
现在,他们只是要去第三狱。
简单。
岳棠觉得缺乏人手,第一狱的造反之路不太顺利。
周宗主愁的事情跟他完全不一样。
周宗主曾经以为,要在地府造反充满了各种想象不到的危险,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实话说,他是很喜欢的。
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事,把那些牢不可破的东西一剑刺穿,让万年伫立不摇的事物崩塌粉碎这就是剑修的道,也是剑喜欢做的事啊
周宗主义无反顾地来了,作为剑灵精魄,他在这方面有优势。
除了他,活人必须封印记忆与力量,才能进入黄泉。
周宗主就是作为“以防万一”的屏障,加入这支地府造反队伍的,他可是实实在在的化神期高阶,就算遇到鬼王也能拖延时间。
所以周宗主以为自己只要扮演一个心事重重,记挂徒弟,早期地府情报,遇到强敌出来打架的“灵虚道长”就行了。
什么造反,什么策略,什么兵法,周天神剑压根不懂。
反正岳棠在玉简里说了,要灵虚道长让猛虎寨军师与寨主自由发挥,千万别阻挠,也不用出主意,否则招来失忆寨主与军师对灵虚道长的怀疑,就节外生枝了。
听听,多轻松的任务。
周宗主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要遭受这种刺激。
每天的心情就跟井里打水的木桶似的,七上八下。
最初,周宗主看到岳棠与巫锦城双手交握,看到巫锦城为岳棠挡住阴风心惊胆战,不知道魔冲突的气息,会不会撞破两人身上的封印,给他们的魂魄造成伤害。
然后,周宗主看着两人毫不避讳,时间还越来越久的接触,发现道魔冲突可能对他们来说完全不算事。
紧接着,周宗主就发现自己高兴早了。
因为岳棠似乎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答案。
岳棠开始打探,询问巫傩们是否有情人、妻子、丈夫。
如果有,是不是就在身边
这些人互相碰触有何感觉
当然,这是背着所有人问的,岳棠的本意也被藏在各种话语里,巫傩们都没能发现,还以为岳棠在问猛虎寨的旧事呢大家绞尽脑汁,认真严肃地按照编好的瞎话,对待着军师的提问,哪里会想到套话的背后还有一层深意。
修为尚在,耳聪目明,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周宗主“”
周宗主暗暗叫苦,可他身为灵虚道长,不能跑过去告知岳棠真相,更不能对岳棠说,你们两人不是道侣没有双修过,那是道魔冲突产生的气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双修过的道侣,魂魄互相靠近,确实会有一点异常反应。
可是在你们的记忆里,你们就只是凡人啊凡人的周公之礼只发生在身躯上,不会影响到魂魄,作为一个凡人,你应该怀疑自己是修士,而不是怀疑自己跟寨主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周宗主觉得这事儿很难办。
情劫来势汹汹。
连巫傩们都察觉到不对劲了。
特别是后来出发,装作失散寨民,刚刚跟周宗主汇合的巫傩们。
“岳先生军师跟首领是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
一直跟随在众人身边的巫傩满腹疑惑,看了一眼远处揽着岳棠闭眼休息的巫锦城,很自然地说,“军师新死,寨主又深感军师这些年维持山寨不易,凡人之间的情义,不就是在弱小无力的时候依偎着前行”
“”
后来的巫傩像看傻子一样看同伴。
“你是不是死太久,脑子都变干了”
这都看不出来
一番嘀嘀咕咕之后,桑多终于沉痛地醒悟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首领跟军师之间有情这怎么可能”
“是啊是啊,之前完全没有这个迹象”
“可能有了,只是没说。”桑南脸色苍白地提醒道,“现在他们失忆了,只靠本能与感觉来认识出现在身边的陌生人。”
所以他们还是首领信得过的属下,是岳先生觉得可用的人。
虽然怀疑灵虚道长的来历,但是岳棠、巫锦城还是选择了相信周宗主。
如果他们心底对彼此有情
桑多紧急回忆了一遍玉简的内容,发现萧寨主与岳军师是一对爱侣,也不会影响瞎编的剧情,毕竟没写寨主的妻儿军师的家眷什么,也不会有人来扮演类似的角色。
可是他们就要这么看着两人两人这样深陷情劫吗
情劫啊
这可是让大部分修士跌跟头的事
“眼下如何是好”
巫傩们你看我,我看你,头皮发麻。
然后他们一起找上了装聋作哑的周宗主。
“灵虚道长,你给拿个主意吧”
周宗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心里感叹,这些巫傩真是保守秘密的好手,就连遭遇这样的惊天消息,他们说出的话也没有任何破绽。
就算岳棠听到只言片语,也以为这些寨民在议论生前之事。
“随他们吧。”周宗主慢吞吞地说。
巫傩们一惊,就在桑多想要提出质疑的时候,听到了周宗主的传音
“情劫已起,不可改变。”
情劫一旦出现,就不可能再压回去,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巫傩们面面相觑,他们可没有应对情劫的经验,这倒不是说他们毫无情爱之心,而是巫傩一族的过去太沉重,他们无法接触外人,喜欢谁都是同族,又不参悟天道,上升不到情劫的程度。
况且南疆数千年来都困于一隅,跟整个修真界都脱节了。如果不是情劫的名头大,修真界一半的传闻掌故都围绕着它而起,巫傩们脑子里甚至没有情劫这个概念。
周宗主既然执掌一个宗门,应该比他们有经验
“可是如今我们在地府”
桑南吞下后半截话,委婉地提醒周宗主,这里危机四伏,完全不是渡情劫的地点啊
周宗主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你不要急。”
周宗主慢吞吞地说,“一来,我认为你应该相信他们一人,不会因为感情之事,影响大局。”
巫傩们纷纷点头。
要知道他们跟周宗主是有修为的,岳棠与巫锦城可是一点都没有。
虽然两人在失忆前叮嘱过他们,不需要帮助,但是巫傩们不可能不担心。
现在他们彻底服了。
巫傩们依靠仇恨度过漫长岁月,他们的怨恨就是力量的来源,他们很害怕失去记忆,他们不想成为混混沌沌的怨鬼,只有满腔怨恨,只想疯狂撕咬,却忘了为什么怨恨。
是巫锦城让他们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人,不需要遭受同样的痛苦,只为了公道就能向天庭拔剑。
现在,岳棠又让他们知道,无论手中有没有力量,都敢做一样的事。
不管他是一个强大修士还是一个弱小的凡人,本心永远不会改变。
所以巫锦城也好,岳棠也罢,他们不可能因为这场意外的情劫,就放弃在地府造反这件事。
“第一,就是我方才说的,情劫一起,难以抑制,拖则生变,你认为他们有可能发乎情,止乎礼吗”
周宗主这话就差指着岳棠与巫锦城两人,跟巫傩们说,这两个人迟早要双修。
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一者为魔,一者为道,他们能双修吗”周宗主继续传音。
“”
那必然不能啊
巫傩们忍不住张大了嘴,不敢想象这两人双修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会直接死一个,还是重伤又或者出现道心失衡,魔焰焚心等等生死劫
“首领与军师虽是性情中人,但都很聪明,他们不会冒险做什么的。”桑多结结巴巴地说。
“那就忍着”周宗主反问。
巫傩们傻眼。
越是压制,反噬越大,情劫失控,好像会发疯。
“所以我说,随他们吧,现在是最好的情况。”周宗主幽幽地说。
没有记忆,可也没有力量啊,就算发生点什么,也不至于出事。
周宗主成功地说服了自己,以及巫傩们,什么都不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