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瓦特这时才正眼看了吴川一眼,他对于吴川的不满意,大约是对其身为中国人却能这么年轻就爬到禁卫军上校的位置不满占了一半;另一半不满则源自对方抵达远东之后却不第一时间来拜访自己。
而除了这种私人情绪上的不满之外,吴川试图发动满洲革命并挑起对日本的战争计划,他同样是坚决反对的。彼得堡念念不忘于报复日本人的沙皇陛下,和那些完全搞不清主次的海军太平洋派系们,完全不明白一件事,对于中国人来说,不管日本还是俄国都是入侵者。
假设这位中国冒险家真的在南满击退了日本人,那么接下来并不是俄国的势力返回南满,而是对方该带着煽动起民族意识的中国人对抗北满的俄国人了。
正因为预见到了这一点,原本应当属于君主派的霍尔瓦特才会接受斯托雷平的意见,借用这个满洲计划去安抚皇帝和太平洋派系的海军将领,但是确保这一计划应当在外阿穆尔区军政当局的指导下进行。实质上就是配合斯托雷平做一场戏剧,转移国内一部分政要的视线,好让斯托雷平内阁把土地改革计划继续落实下去而已。
只是霍尔瓦特没有预料到,这位中国冒险家这么会折腾,不仅得到了沙皇陛下的首肯,还获得了靠近皇后的金融家的支持。正是在这些俄国资本家的帮助下,这位中国人几乎都没有向霍尔瓦特寻求支持,便已经逐渐完成了一支军队的雏形。
霍尔瓦特这才意识到,被吴川推到前台的谢尔盖少校不过是个幌子,他不得不示意铁路局的警察部长出手,寻找谢尔盖和吴川的把柄,从而把有些失去控制的事态重新掌握在手中。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位中国人身后站着的那些俄国资本家,他更想立刻剥夺对方的自由,然后把对方送回彼得堡看管起来。那样的话,对付那个从彼得堡过来的花花公子,他倒是完全游刃有余了。而有些动荡起来的满洲,也会重新恢复到从前的安宁局面了。
在心里吐了口恶气之后,霍尔瓦特便以冷漠的口气向吴川问道:“你想要汇报什么的话,现在就可以汇报了,不要留在这里打搅我们用餐。这是中东铁路管理局高层讨论机要秘密的地方,并不适合你这个中国人久待。”
吴川一脸的若无其事,似乎并没有被对方的歧视态度打击到,他只是有些惊讶的回答道:“阁下是要卑职在这么多人面前汇报吗?我现在说的可是一份极为秘密的调查报告内容,这样公开报告是不是不太好?”
到了这个程度,霍尔瓦特自然不会给吴川什么好脸色,他连敷衍对方的意思都没有,就粗暴的对吴川呵斥道:“你一个中国人能有什么秘密的调查报告?在座的哪一个不是帝国的忠贞之士,他们每一个都比你要可靠的多。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退下吧,我可没时间同你玩什么过家家的把戏。”
吴川终于完全直起了身子,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说道:“好吧,既然将军阁下这么认为的话,那么我就直接说了。在我拜访了关达基总督阁下返回哈尔滨时,密探局派入布尔什维克分子内部的一位密探向我做了一个有趣的报告。为了尽快验证这份报告的真实性,我才立刻南下奉天去求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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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份报告的内容是什么呢?根据布尔什维克内部传出的一个消息,04-05年彼得堡发起的市民、工人和民主自由派的暴动,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人在背后组织煽动的。而这个人名字正是叫做明石元二郎,不知将军阁下可曾听说过吗?”
霍尔瓦特注视着笑容不改的吴川,过来数秒之后才面无表情的说道:“当然没有听说过,不过你确定有这样一个日本人?”
吴川平静的回道:“南下之前我倒是半信半疑,不过南下之后我花了一点心思调查了一下这个名字。结果又获得了一点有趣的资料,确有明石元二郎此人,去年他还在朝鲜担任日军的宪兵司令,当然他的其他行动还在证实之中。
不过我这次从一位参与过04-05年战争的满铁高层那里听说了这样一段话。没了乃木希典大将,旅顺也拿下来了。没了东乡平八郎大将,日本海大海战也能赢,但要是没了明石元二郎大佐,日本决不能赢得日俄战争的胜利。
作为彼得堡密探局的一员,我对此感到惊诧莫名。日本人已经在私下公开嘲笑陛下和帝国的无能,而将军阁下您对于这个名字居然一无所知。等到我返回哈尔滨时,我却发现我局的密探却被捕了,这令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原本前来向将军阁下汇报的就是这件事,我认为乌曼斯基少尉被逮捕的背后充满了疑问。何以一个刚刚向我汇报了关于日本间谍的密探,这么快就被人抓捕了。要么是出于误会,要么就意味着中东铁路局内部已经被日本间谍给渗透了。
为了防止连我和谢尔盖少校也出现意外,我已经将自己的猜测汇报给了总局的拉奇科夫斯基上校。所以我希望,在彼得堡的最新指示没有下达之前,请将军阁下把马库金中校和乌曼斯基少尉交由远东密探分局看管。
奥,对了。马库金中校,您没有把乌曼斯基少尉灭口吧?”
原本还在优雅音乐中进餐交谈,并没有把吴川放在眼里的俄国官吏们,现在一个个都沉默着看着自己的餐盘,几乎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霍尔瓦特的决断。至于那些乐师已经被极有眼色的卫兵给赶了出去,大餐厅内一时变得鸦雀无声。
霍尔瓦特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中国人的搞事能力,他正想说点什么时,突然听到了酒杯跌落地面的声音,虽然地上铺着羊毛地毯,但酒杯摔碎的声音还是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动静极大。
他抬起眼皮望了过去,发觉制造了杂音的正是吴川口中所提到的哈尔滨警局局长马库金中校。看着对方脸色惨白的神情,霍尔瓦特不得不尽量以和缓的语气向吴川说道:“中东铁路局是帝国在远东最重要的基石,就算你发现了一点疑点,也应该先通知我再上报总局吧?尼古拉上校,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莽撞了?马库金中校不过是在履行自己的责任,怎么能够就此认定他是日本间谍呢?”
吴川却毫不迟疑的回道:“以哈尔滨的治安来看,我很难认同将军阁下的意见,您认为马库金中校是一位尽忠职守的官员。可我收集到的消息却是,马库金中校甚至当着清国官吏的面维护那些逃入附属地的红胡子,全然不去鉴别这些红胡子有没有打劫过俄国人。
这样一位官员,现在却越过了远东密探局,抓起了布尔什维克分子,还一抓就抓到了密探局的暗探。这样尽忠职守的官员,难道不可怕吗,将军阁下?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情报和命令,我想总局应当会很感兴趣的。”
“我,我没有…”马库金中校终于忍受不住两人对话的压力,慌慌张张的为自己辩解了起来。以他不甚聪明的脑袋,此时也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场大麻烦。对付一个没什么来历的中国人,哪怕他不知怎么得来的禁卫军上校军衔,马库金中校都没什么畏惧的。
但如果被牵扯进了,霍尔瓦特同密探总局之间的政治倾轧,他就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在哈尔滨可以作威作福的俄国警察局长,在彼得堡密探总局的眼中和乡下的一名警长没什么区别。就算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也可以将他流放到荒僻的边疆去担任一名监狱警察。
因此在解释了几句之后,感觉无法解释清楚自己行为的马库金中校,立刻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上级扎列姆巴警察部长说道:“部长先生,请你帮我说说话吧。我可是按照您的指示去监视谢尔盖少校…”
“住口,你是不是混了头了,马库金中校。我可从来没有指示你去监视密探总局派来的官员,你最好想明白再说话。”扎列姆巴不得不出声打断了马库金中校的口不择言,他脸色铁青的坐在原地,极为后悔派了这样一个蠢货去干这样的事。
看着这些俄国官员之间的闹剧,吴川笑了笑后,转头向着霍尔瓦特说道:“将军阁下,您看,按照现在这个局势,把马库金中校保护起来,恐怕才是对双方最合适的举动吧。
奥,我自然是服从于将军阁下对于外阿穆尔区域的管理权力的。不过我也希望将军阁下能够尊重密探局的职责,除了沙皇陛下之外,我们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指示。我以为,将军阁下应当对此有所了解的,这样我们之间就不会出现许多误会了。
敢问将军阁下,我现在是否能够带走马库金中校了。”
霍尔瓦特当然可以用自己的权势阻止吴川的行动,但这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既然对方已经向彼得堡汇报了这个情报,那么他现在做的任何行动,都会惹来彼得堡的怀疑。而他之前强硬顶撞彼得堡一部分权贵对于中东铁路局管理方式的干涉,也已经让他在彼得堡竖敌不少。
眼下除非他完全倒向斯托雷平阁下这边,否则就别指望这位主席大臣庇护自己。而这样做的结果又会让皇后一系对他恨之入骨,认为他出卖了一直扶持他的皇后派系。霍尔瓦特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抓了个火球在手上,不管他放或不放,都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