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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回香山的十字路口,赵南殊突然紧急地踩了刹车,好在夏庭晚和他都系着安全带,只是猛地弹了起来,谁都没有受伤。

“妈的,搞什么啊?”

赵南殊气得解开了安全带冲了下去:“红灯看不到吗?”

夏庭晚回过神来,发现虽然是红灯,可是仍有一个女人带着小女孩匆匆闯过马路,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赵南殊突然发这么大火。

那个女人吓得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戴着圣诞帽的小女孩跌坐在马路上大声哭泣着,手里之前握着的荧光棒也掉落在了冷冷的马路上,也幸好是冬天穿得厚实,所以才没磕了碰了。

可是那一对天真的大眼睛泪汪汪的样子,却让人看得心里一揪。

夏庭晚怔怔地看了几秒,忽然也推开窗门走下了车,他走到被薄薄的一层雪覆盖住的马路中央,蹲了下来,把小女孩扶了起来。

“摔疼了吗?”

他抚摸了一下小女孩被冻得红扑扑的脸蛋,轻声问。

小女孩出神地看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才有点羞涩地低下头,小声说:“不疼。”

那女人也顿时惊得愣住了,磕巴了一下:“夏、夏庭晚……?”

夏庭晚抬起头对女人笑了一下,然后从路面上捡起了蓝色的荧光棒,只见上面“纪展!加油”的字一闪一闪地亮着。

他把荧光棒笑着递给小女孩:“你要去看纪展的演唱会吗?”

“嗯!”大概是因为提到纪展的缘故,小女孩很激动地用力点头。

“我们想去场外排队买应援物,一时着急就……真对不起、太不好意思了。”那女人也赶忙解释道。

“快去吧。”夏庭晚站直了身子,他眼里的神情很温柔,轻声道:“小心点,不要再这样了。”

女人牵着小女孩继续往前走去,还没走两步,小女孩又回过头,对着夏庭晚摇了摇荧光棒:“圣诞节快乐!”

她头上小小的红圣诞帽格外可爱,随着蹦蹦跳跳的步伐,一抖一抖地离开了视野。

“圣诞节快乐。”

夏庭晚的声音很轻,他站在落雪之中,像是只对自己一个人耳语般道:“对不起。”

雪色映在他的眼睛里,泛起柔软的光。

像是在时间中穿梭而过,对着遥远过去的一个歉意回眸。

……

回到香山时,陆秘书又来了。

夏庭晚见他出现倒也不意外,轻声问:“苏言还是不肯见我吗?”

“先生叫我给您带一封信。”

陆秘书避开了那个问题,低头从皮质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雪白的信封递了过来。

夏庭晚却没第一时间接。

他看着那信封,实在是无法不联想到最差的结果,脑中闪过了无数种可怕的可能性,甚至连遗书都想到了。

他下意识地把指尖刚搭在信封上,抬头时却害怕得险些忍不住要哭出来:“陆秘书,苏言他、他是不是出事了……?”

“不是,不是,您别乱想。”陆秘书赶忙摇头,安抚道:“先生说,这封信他写了很久了,昨晚才写好,想对您说的话都在里面了。”

“还有就是,”陆秘书说:“先生的意思是,温先生住在这里不是个事,您心里不会舒坦,他养伤什么的各方面也都不方便。晚一点先生会派人来把温先生送到私人医院的病房里,先生让您别担心,不会让叶炳文找到他的。”

他说得倒也没错,温子辰只要不被叶炳文找到,还是待在医院里更好一些。

“先生说,您不用理叶炳文的威胁,酒驾的事……已经过去了。他已经和亨泰内部彻底坦白,也达成了协议,他自愿卸任,亨泰能担保叶炳文绝对不敢爆任何消息出去。另外,他给您留了一些东西在楼上书房的保险柜里,您读完信,可以上去看看。”

夏庭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手指颤抖着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攥在了手里,这轻轻的、薄薄的信封,承载了太多太多。

这几天几夜下来孜孜不倦的追索,似乎终于即将抵达终点。

笼罩着他和苏言之间的迷雾,也终于即将可以拨开一角,而他竟忽然之间有一种虚弱得近乎瘫软在地的感觉。

《第四十章》

庭庭,见信好。

我离开香山的那天清晨,h市下雪了。

我坐在车上时想要给容姨打电话叫她帮你准备好围巾和耳包。

但想到我的离开会让你多么伤心,忽然觉得自己虚伪,于是便没有打了。

我一直都挂念你。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冻着。

去美国出差前那一夜,你问我还会不会写诗给你。

我说会的。

可是不知怎么,这么多天了我竟什么也写不出。

我大约真的没有什么才华,只是因为有幸见着了你,于是这颗庸常的心中才凭空生出好些浪漫。

可人生走到了艰难的时候,便再也轻飘不起来,落笔时无论写出什么字来,自己看着都觉得沉重苦闷。

你会怪我吗。

陆茂说,你睡得不好,人也瘦了一圈。

我听了心里实在难过。

我知道我欠你很多解释,只是许多事哪怕用写的都觉得困扰,因此每一次想要开口,最终都还是以放弃告终。

对不起。

就让我从最开始讲起吧。

早在你车祸前,我已隐约感觉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

只是那段时间太忙,和你的关系也有摩擦,身体检查的事就此拖了下去。

你车祸一个多月后的住院期间,有一次,我在香山因为呼吸困难被送去急救,之后医生诊断出我的心脏二尖瓣、三尖瓣都严重损坏,需要进行彻底的置换。

我母亲家族有遗传心脏病史,因此我心脏先天较弱。

由于体质原因,而且必须要完整置换多个瓣膜,我的手术失败率比其他人要高一些,一旦手术失败或者因为替换瓣膜不合适导致术后病变,就有一定程度的死亡风险。

听到这个消息的当下,我觉得我的整个世界完了。

我想到还躺在病床上的你,感到人生滑向了无尽的黑暗,而我却无能为力。

庭庭,我曾经告诉,我是在你车祸那一天下定决心要离婚。

那当然是骗你的,对不起。

自从认识你之后,我从未有哪怕一天不爱你。

你光芒正盛时,我爱你;

你无力颓靡时,我爱你;

哪怕你酒驾伤人躺在病床上时,我也仍痛心疾首地爱着你。

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命运都已经无能为力,我永远不会放开你。

我决定离婚,正是在得知自己病变的那一天。

我选择对你隐瞒这一切,私底下处理好尹宁的事,再平静地与你离婚。

我的宝贝,我想象你读到这里,或许会因为莫须有的自责和困惑而流泪,我便感到难过不已。

我的本意从来不是让你伤心,只是有时候我无法控制自己。

我感到痛苦,为你而痛苦。

因为和你结婚的男人,竟是那么的可憎与软弱。

当我站在当下,无数次地回头审视几个月前的那个决定,就连我自己或许也不完全能理解。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我想你一定有这样的疑问。

就像如今你也会有同样的疑问,我真的需要离开吗?

我没有患下绝症,一切也并非无可挽回,可我却总是在背着你偷偷解决,像是一个多余的游戏,一个蹩脚的叛逃。

这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都难以理解。

庭庭,当我因为要向你解释而写下这些文字的同时,我也在尝试着理解自己。

我长大的环境让我擅长沉默,我从行动上始终服从着我的家族、我的父辈,可是我的内心,一直感到失落和隐痛。

我是一个不快乐的人。

或许因为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不快乐的状态,我渐渐地不再试图寻找我人生的意义,仿佛就这样活下去,也并无不妥。

可是拥有你之后,一切都变了。

庭庭,我早早地失去了取悦自己的能力,只有当我满足你的时候,我才能真正获得快乐。

和你结婚之后,我竭尽所能宠爱你、保护你。

你感到幸福的时候,我的心就感觉像是沐浴在芬芳的玫瑰园里般的甜蜜。

我沉迷于和你的**,只要你在我身下高潮,不需要释放,我也能感觉到我身体里迸发的激情和喜悦。

在你身边时,我是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我呼吸你呼吸着的空气,我抚摸着你,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人生最亮丽的风景。

能和你结婚,是我这辈子最圆满的幸福。

可我的爱是如此的病态,哪怕如今当我写下这些文字,都依然感到无比羞愧。

你车祸之后,我的一切信念都崩塌了。

你值得被用更好的方式爱着——

我该让你平平稳稳地长大,牵着你的手耐心地让你触碰到人生的无尽精彩与无奈;

我该更坚强,坚强到能够做到松手看着你跌几个跟头再爬起来,我该教你读欧·亨利,该有足够的阅历告诉你人生是个含泪的微笑。

可是我却做不到。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本质软弱,我的人生少有微笑和甜蜜,于是我舍不得让你流泪,舍不得让你受伤。

我前所未有地体会到我的自私和无能,在我人生最运筹帷幄、自信满满的那五年,我都没能把最好的人生带给你。

我想到你躺在血泊里的样子,想到我的病,想到此后的岁月,我或许还会继续虚弱下去。我比你大上十一岁,从今以后我将一步步地从我的巅峰往低谷滑行,我会越来越老,越来越无能为力。

我彻底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这是我决定离婚时的全部理由。

……

我曾以为我是彻底失去你了,你从来没表示过多么强烈地愿意和我永远生活在一起的愿望,或许离婚之后,很快你就会找到更心爱的人。

一有这个念头冒起来,我就觉得万念俱灰。

医生建议我半年内进行手术,陆茂和家里给我在寻找最优秀的心脏科医生去探讨换瓣膜的事,有些觉得机械的好一些,有些觉得生物瓣膜好一些,争论好几个来回没完。

我只觉得厌烦,其实现在想想觉得很幼稚,可是那时候的确有过一个很毫无道理的想法——

一个成年男人的心脏大约有300克,那么要换掉二尖瓣和三尖瓣的话,我可能要彻底置换掉大约8-分之一的心脏。

我对你的爱和怀念会不会少掉八分之一呢。

一想到可能有八分之一对你的爱意会被置换,我甚至对动手术这件事都产生了抗拒。

我做离婚决定时的坚决逐渐被本能征服,我每一天都在思念你,那种痛苦的思念快要把我对生的希望都磨灭掉了。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哪怕是我先选择了离开,那么骄傲的你还是一次次执着地回到香山,问我还爱不爱你。

我最初以为你只是不适应,还有出于对尹宁的责任,可是我渐渐地、有些笨拙又惊喜地意识到,或许……你是真的不想放开我。

庭庭,你不肯放弃我,不肯把我交给别人。

你愿意为了我成长,你爱我。

你能想象得到,那样的认知对于我来说,是怎样的狂喜和惊慌吗。

我开始想要回头。

哪怕这样的掉头显得离婚这件事如此愚蠢和可笑,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你的心情。

我渴望回到你的身边,就像对生的渴望本能地在我身体里复苏。

……

我之前去美国出差时,虽然有一部分公司的事务要处理,更多的是和那边的心脏专家探讨手术的事,最终决定置换成生物瓣膜,手术定在了这个月。

我也的确问了医生可不可以进行床事,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才和你情不自禁地发生了。

可是总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或许是我太激动,于是突然之间心脏负荷不了。

这让我措手不及,我本安置好了等你试镜结束,我就借口出差去偷偷做手术,顺利的话,你甚至或许不会察觉到这一切的发生。

事事并不如我所料,我只能仓皇出逃,又丢脸也蹩脚,甚至没想好要怎么和你解释。

你回来香山之后,我开始尽我一切的努力想要从这场战役中健康地存活下来,

但是有许多事终究不在我的掌握之中,就像那固定的百分之七的手术失败率。

百分之七,多吗?

我想从字面上来看是不多的。可是庭庭,我真的感到很害怕。

我想跟你在一起,在一起一辈子。

正因为如此,我很怕死,甚至胆怯地想到这个字,都感觉浑身发抖。

我怕离开你。

我怕把你留在这个世界上,怕你为我伤心。

我怕你会傻乎乎地年复一年地想起我,矛盾的是,我也怕过几年你有了新的生活,把我一个人留在孤零零的幽冥。

但这些怕,都比不上“面对”这件事本身的恐惧。

我想象那百分之七的可能性,想象我躺在病床上被推进手术室时,你要握着我的手颤抖着和我对视。

你要焦急地等在手术室外死死盯着红灯,就像车祸那一夜我坐在走廊里等你那样,你要一直猜想我的生死、存亡,你该有多么害怕、该有多么孤独。

我想象那百分之七,如果我离去了,你会在医院里哭得瘫软在地上,可我却没法再把你抱在怀里哄你。

我无法承受这样的想象。

你还记得“老猫食子”的故事吗?

那是我心底最深的恐惧,也是我一生贯穿始终的心结。

当我虚弱无助、当我无法保护你的时候,庭庭,我的无力感把我逼疯,我甚至想要把你吞吃入腹,以此来躲避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

我无法面对。

我美丽的、光芒万丈的小孔雀,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

在你毅然决定为尹宁负起责任的时候,在你想好要认真拍电影走好接下来的路,在你能够从舆论的抨击中毫发无损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可我仍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并非不信任你,这完全是因为我个人的胆小和怯懦。

请你原谅我,也请你不要恨我。

请你允许我偷偷逃走,一个人面对这场战役。

等我。

如果等不到的话——

忘了我。

苏言。

……

夏庭晚握着素白的信笺,跌跌撞撞地大步往楼上跑,砰地一声推开了苏言书房的门。

他匆匆绕到苏言的红木桌背后,凝视着巨大的金色多特林柏林保险柜,过了许久许久,才用指纹和记忆中的密码打开了保险柜。

一声缓慢厚重的闷响,保险柜的柜门慢慢开启。

最中央的档案格里,很鲜明地摆了一个文件夹。

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打开文件夹。

尽管已经隐约猜到了文件的内容,他的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着。

那里面的文件很厚,可是其实在第一页就已经鲜明地把意思阐述得清清楚楚,后面的所有文件只不过是对于财产的罗列罢了——

苏言死后,除了亨泰集团股份,名下所有海内外私人资产全部转让给他。

夏庭晚的手一个哆嗦,文件夹里赫然掉出了一个牛皮小袋。

他弯下腰捡起小袋子打开系绳,可是所有强行压抑着的的情绪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地爆发了。

夏庭晚瘫坐在地上,他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

只见月光下——

一枚翡翠戒指在红木地板上轻轻地打着转。

“庭庭,这戒指,就戴一辈子吧。”

《第四十一章》

远处有圣诞节的歌声遥遥传来。

夏庭晚不记得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他慢慢爬了起来,站在窗前看隔岸的h市市中心,“咻”的一声,烟花划破星空,留下了一刹那的璀璨。

手机微信忽然传来一阵提示音,夏庭晚动作有些迟缓地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只见发来消息的分别是纪展和周仰。

纪展:我已经做好决定了,哈哈,想通之后觉得一切都开阔了,这感觉真tm爽。演唱会马上要开始了,庭晚,我要上台去唱歌了,祝你圣诞快乐、试镜顺利。

周仰:【微博链接】纪展转发我们那条微博了!网上舆论彻底爆了!说纪展是知情人在给你站台,节目组这次必须要回应了!

夏庭晚低头点开了那条微博,只见纪展用自己的微博账号在二十分钟之前转发了他影迷发的那条长微博比对,只附上了一行简简单单的话:但求问心无愧。

夏庭晚看着微博界面上那一行字,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他忽然之间把翡翠戒指捡起来揣在口袋里,走到大厅里披上外衣,随即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香山。

……

深夜时分,h市市中心的天茂广场仍然人潮鼎沸。

不仅是圣诞夜的缘故,还因为这里是归国歌手纪展第一次个人演唱会的外场。

天茂广场背后的巨浪体育场可以容纳近一万人,但是在演唱会开办的一个月前票就已经悉数卖光,还有许多纪展的歌迷没能抢到内场的入场券。

于是纪展的工作室做出大胆尝试,把天茂广场四周的几栋商场大楼楼身上的七八台巨大led显示屏当晚的播放权都买了下来,以各个角度实时转播巨浪体育场内的演唱会。

这一举动更加把圣诞夜的气氛彻底推到了顶峰。

整个天茂广场成为了一片狂欢海洋,年轻人们戴着圣诞帽,手里挥舞着荧光棒,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鼓点声摇摆着。

夏庭晚一个人走进天茂广场时,演唱会已经临近尾声。

熙熙攘攘的人潮像海浪簇拥着他,他便随波逐流,渐渐汇入人潮的正中央。

在狂热的人群之中,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四周巨大的led屏幕上,都把特写对准了舞台正中央的纪展。

那个热爱音乐的年轻男人把头发染成了狂野的灰蓝色,握着话筒声音低沉地说:“我很舍不得大家,不过演唱会总得有结束的那一刻。现在我要唱最后一首歌了,这不是我自己的歌,也不是华语歌,但是对此刻的我来说,意义特别重大——哈哈,我听到台下有人说是圣诞歌jinglebell,太遗憾了,并不是这首。再猜猜?”

他说到这里时有些俏皮地眨眼笑了一下,背景声音已经缓缓响了起来。

最开始还只是观众席中细碎零星的喊叫声,随即在逐渐变得更响的背景音乐中,观众的呼喊尖叫声已经形成了山洪海啸之势。

到了最后纪展把话筒递向观众席,内场的观众和挤在夏庭晚身边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同一时间喊出声:“it’smylife!!!!!”

纪展满意地笑了,他猛地举起一只手向天张开,对着话筒吼道:“bonjovi---it’smylife!”

同一瞬间,音响忽然大到震耳欲聋,鼓点声伴随着尖叫声响彻了整个h市。

纪展冬天里仍穿着无袖的黑色背心,颈间还是那个熟悉的猎豹银色choker,他抱着电吉他狂野地摇着头的样子,迷人到颠倒众生。

“it’smylife

it’snowornever,

iain’tgonnaliveforever

ijustwannalivewhilei’malive…”

纪展的嗓音沙哑又具有磁性,他嘶吼着,唱到最后嗓音已经近乎撕裂。

可是到了这样的时刻,唱功的完美并不重要,他生命的火焰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燎原而起,摇滚的质感粗糙又蛮荒,将夜空都染得猩红。

夏庭晚像此时此刻蜂拥在天茂广场的上千歌迷一样,看着led屏幕上正站在舞台中央的纪展。

那一瞬间,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他生命中那些穿梭而过的那些机遇,那些人。

始终被金钱和私欲挟裹着的温子辰,曾经野心勃勃如今却疲惫不堪的邢乐,问心无愧地唱着歌的纪展。

还有苏言,一个人躲在医院里给他写信的苏言,始终都惧怕着“老猫食子”的苏言。

他想起《寻》的小说里,那是顾非寻找之旅的最后一夜,他已经见到了徐荣,最终决定放手离开。

正是那一夜,一个说不出话来的哑巴,听了一整场的摇滚演唱会。

他决定离开北方的那个夜晚是无声无息的。

他转过身,背着破旧的灰蓝色背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个决定是如此的安静,可是在他的心里,却像是天崩地裂的一场摇滚乐。

夏庭晚想,他也是如此。

他张开手掌,把攥在掌心的翡翠戒指虔诚地套在左手无名指上,然后随着鼓点高高举起手臂。

在那一瞬间,璀璨的烟花绽放在天际。

夏庭晚仰起头,汹涌的热泪从眼眶里流下来,可是却同时忍不住露出了许多天来都未绽放的灿烂笑容。

在人生这条崎岖道路上,他、顾非、还有所有人。

他们最终要寻找的答案,从来不是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是如何面对自己。

他不会长生不死,所以要活在当下。

他会犯错,会软弱。

但是在这个夜晚,一个男人在成长时的迷茫和苦楚终于通通离他而去。

他不再需要庇护和引导。

他可以保护他爱的人,他可以面对一切。

他坦荡行走在这世间,他要尽兴——

去活、去爱,去牵住苏言的手,再也不放开。

……

冬日的清晨,阴郁却又曼妙。

穿透厚厚云层的一缕阳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这世界一半在融化、一半在凝结。

夏庭晚从周仰的工作室走出来,坐在赵南殊的车上前往试镜地点。

他把车窗摇开一个缝,呼吸着凛冽又清爽的空气,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刚刚,他一大早来找到周仰就得到一个好的消息。

《在路上》节目组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在微博上发布声明:第二个花絮的剪辑为了营造爆点给夏庭晚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因此对夏庭晚表达诚挚的歉意,也为误导了大众表示歉意。

周仰满脸喜色地给夏庭晚展示着舆论一夜之间的彻底反转,就连他之前耍大牌那些事,都顺带着被翻了过去。

夏庭晚笑了笑,可是他随即对周仰说的话,让周仰一瞬间脸色就凝固了下来,立刻就表示反对。

“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夏庭晚平淡又坚定地道。

在舆论上刚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的这一天,夏庭晚在通知周仰之后,一大早在个人的微博账号公布了一段视频。

他穿着纯白色的毛衣坐在桌子前,没有用任何妆容遮盖脸上的那道伤疤,显得脸色有些憔悴苍白。只有左手上无名指上很不显眼地戴着一枚翡翠戒指。

视频里,他面对着镜头,对大众公布了被掩埋的真相。

“六个月前那一场我酒驾导致的车祸,不仅让我自己的脸上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还给一个孩子的视力造成了永久性的损伤。由于对方闯红灯的微小过失,且我并没有达到醉驾的酒精含量,因此我最终免于刑事责任,但是我始终都欠大众一个真相,六个月前,我选择利用经济实力掩埋这个真相,这样的行为使我一直都回避了这个社会在对我应有的谴责,我也不曾真正勇敢地面对自己的过失。六个月过去了,我希望我的醒悟还不晚。”

他认真地说:“我的行为有悖于公共道德,不负责任且极为自私,除去对私下对受害者应有的歉意和补偿之外,我认为我对这个社会也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我在此郑重地决定,从今以后,我将捐出每一年净收入的百分之七十,用于反酒驾的公益宣传,支出明细将由我的工作室在每年年底公示,我不奢求大众的谅解,但希望大众可以监督我,让我能面对自己的过错,给我一个机会去补偿。”

夏庭晚说到这里,严肃地站了起来,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对不起。”

周仰并不认同他的决定,那自然是处于绝对的利益考虑。

苏言既然愿意以卸任来换取亨泰集团对叶炳文的控制,那就意味着这件事并不会发散出去,在这个时候承认,就像是打赢一场艰巨的胜仗之后,突然又把胜利的果实拱手相让。

更何况,巨大的舆论压力甚至可能影响到《寻》这部电影的选角,一旦投资方认为夏庭晚的形象太过负面,甚至可能忽视演技上的差异,而选择形象上更为健康的时渺。

理智上,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支撑夏庭晚不去做这样的无用功。

可是他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到最后,这甚至和苏言无关。

他没有选择去利用邢乐,也没有再去回避自己的内心。

去面对自己的过错,只关乎他个人,是他成长历程里至关重要的里程碑。

迈过去,哪怕有险阻荆棘,哪怕放弃眼前的一切,他都终将坦坦荡荡地长大成人。

夏庭晚发布完视频之后,没有再看哪怕一眼网上的言论。

赶去为《寻》试镜的路上,他认认真真地给苏言打了一段话,删改了好几遍,最后用微信发了过去。

这是他在试镜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先生,我们相爱六年,我收到了你写的138封情书,却从没给你写过信。

因为与你相比,我的文采实在拿不出手。但读完你的信之后,我知道我必须得选择你更习惯的方式与你沟通。

我想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你想必已经看到了关于我承认酒驾伤人的新闻,无论如何,请你不要觉得这是我为你所做的牺牲。

我并不是这样想的。

事实上,这几年以来我从未有一刻感觉像此时一样如释重负,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先生,你在信里问我,我会怪你吗。

在最开始寻找你的那几天,我的确怪你,不仅怪你,在某些瞬间我也恨你。

我第一次深刻地明白,其实你一直都不完美。

你并不勇敢,有时甚至胆怯。胆怯到明知道我会有多么难过,也要把我推开独自躲起来。

你爱我,又无私又自私,你并不是不求回报,只是能够咬牙忍住渴望。

你不是我曾经幻想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强大男人,你不能把我保护周全,你总是做错事,你注定无法带我度过人生的所有崎岖和险阻。

可是,明白这一切之后,我却比以往更要爱你。

我不会写那么多优美的句子,我只知道——先生,你变得那么真实,真实到我一闭上眼,就像是可以紧紧抱住你。

因为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了我们结婚时牵手宣誓的意义。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我们都要相爱相敬、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你还记得吗。

你还记得你望着我的眼睛说——tilldeathdouspart吗?

我的先生,我将永远是你的小孔雀。

我栖息在你的怀里,一如既往地仰视你,爱恋你。

但如果你的一生之中,也会有无力虚弱的瞬间。

你可不可以也做我的猫,放心地钻进我的怀里,让我细致地保卫你、爱护你?

我一直都尊重你的决定,就像我尊重你想要离开亨泰去追寻人生的意义,可是今天不一样。

我不是在要求你,我是在请求你。

请你看看我的成长吧。

请你想想我们至死不渝的誓言,请你再重拾起五年前牵着我的手步入婚姻的勇气,请你……给我堂堂正正做你的丈夫的权力。

我爱你,苏言。

我等着你的回复。

……

夏庭晚赶到试镜的小阁楼时,时渺已经演完自己的部分了,只是还没走,等着想看看他的表演。

贺言西、许哲和陆相南都坐在那儿在等夏庭晚。

夏庭晚去洗手间准备的时候,陆相南跟了进来,神情很严肃地开口道:“我看到你网上发的东西了,你这节骨眼的……”

“师兄,那是我想好的决定,试镜我尽全力,如果投资方觉得我还是不行,那就是没缘分。”

“……”陆相南一时无语,随即道:“要不要简单跟你说下时渺怎么演的?”

“不用了。”夏庭晚用纸巾擦去了刚刚用冷水打湿的脸颊,他的笑容很淡,却也异常地笃定:“我演自己的就好。”

陆相南看着他,神情一时之间也不由有些微妙起来,随即没有再多说什么,和夏庭晚一起走了出来。

……

咔嚓一声的镜头开机声——

夏庭晚并没有什么调整状态的过程,他就那样自然地背着灰蓝色的包站在阁楼门口,仿佛他生来就应该出现在这个时空里一样。

手按在破旧的阁楼木门上,‘吱呀’一声,将门推开了一个小缝。

天光,从那个狭窄的缝隙透了一缕过来。

直到一阵冷冽的风将门框上的灰尘扑簌簌地垂落在地上,夏庭晚才小心翼翼地把门彻底推开,像是生怕惊扰了这个久久无人的房间一样。

逼仄潮湿的阁楼里,一切的摆设都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原样,天蓝色的床单上覆着一层灰,他的目光慢慢地从床头移到床尾。

他想起六年前,那个细雨绵绵的夜晚,破旧的阁楼里,连电灯泡都是要坏不坏的,发出滋滋的声音一闪一闪。

明灭之间,他迷恋地抚摸着徐荣的嘴唇,薄薄的、充满迷人风情的嘴唇,像是世间最动人的乐器,尽管他从没听过什么乐器演奏的声音。

他走到床尾处,军绿色的画架还歪歪斜斜地架在那儿,徐荣最喜欢靠在窗边,一只画笔挂在耳朵上,痞痞地一边瞟他一边画。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细细地抚摸着画架粗糙的木质。

经年累计的灰尘沾在他的指尖,他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却忽然之间踌躇了起来,最终是没有吹走,只是温柔地放下了手指。

这里一点也没有变,处处都是徐荣的痕迹。

徐荣多么英俊啊,话多得甜蜜,浮夸中又带着一丝可爱。

他寻了那个徐荣六年。

最终阴差阳错地寻到时,却发现记忆中的那个徐荣的影子,早已经在一朝一夕无尽循环的岁月中变得模糊。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微微挺着啤酒肚,神情愧疚中又带着审时度势的,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

人生再没有一个同样的六年。

可是,他却并不怨恨。

年少的爱大梦一场。

醒来的时候,就像庄周梦蝶。

他走到阁楼的北角,推开了通往顶楼阳台的门。

天光一下子倾泻进来,灰与白二色,为他柔和的轮廓镀上一层寂寞的光晕。

南方的清晨是如此宁静,阳台上横着长长的晾衣杆,剔透的露珠从晾衣杆的尾端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徐荣来的那一年,这座小城出奇地潮湿。

他们的衣服仿佛就没彻底干过,杂七杂八地堆在晾衣杆上,晒了一遍又一遍。

他记得他和徐荣在一堆牛仔裤和白衬衫之间穿梭着捉迷藏,徐荣从后面把他抱了起来,举着他在阳台上转圈。

他低下头,轻轻地亲吻着徐荣的眉眼。

那些往昔的画面,如同随风而起的灰尘,在空中缓慢地回旋飘舞

他扶着门框,遥遥眺望着阁楼下还未彻底苏醒的小小城镇,只见青山做幕,云气绵绵升腾——

真美啊。

他发不出声音,只在脑里勾勒着这几个字。

他时常想他究竟在寻找什么,在北方最后的那一夜,在被挤在一群光怪陆离地年轻人之间,听着从未听过的摇滚乐时,他想他终于明白了。

他总是渴望去一个有声音的嘈杂世界,为此,他迫切地握住了徐荣伸过来的那双手。

徐荣是一个普通人,负担不起他的满心期盼。

其实没有什么欺骗,不是徐荣用一场假象网住了失语的他,而是他甘愿扎进有声有色的幻梦之中。

别人的喧嚣,并不是他的,从来都不是。

夏庭晚望着阳台的方向,他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可是却始终没有滴落一滴泪。

他的面上的笑容,温软又坚强,像是山色之中的一抹柔软旭日。

他不属于外面,他属于此间。

他生来安静,像一座没有风的森林。

等来年的燕子或许落在枝头。

……

灯光缓缓亮起,夏庭晚回过头,对着许哲微微笑了一下。

潮湿的南方小城渐渐从他视野中退去,这间小小的阁楼里没有灰尘,就像阳台上也没有露珠,只有一地白茫茫的细雪。

整个房间里,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等夏庭晚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他忽然被时渺叫住了。

“等等,”时渺的声音有点沙哑,夏庭晚回头时,只见这个冷冽得像是冰一样的少年眼圈竟然是红的,那里面有挫败和不甘,也有赤裸裸的艳羡和钦佩:“你演得真好。”

夏庭晚有点吃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多年后,他才从贺言西口中知道,时渺那次试镜十分努力,参考了《色戒》最后梁朝伟坐在床上的眼神,以及《断背山》结局牛仔服包着衬衫的经典画面,结合下来深情地演出了他自己以为的悲伤高峰。

那次失利,使时渺看到了一种无法逾越的差距,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一蹶不振。

时过境迁再想起这回事,也觉得颇为感慨。

这世上,每一条道路都截然不同,也不是每一种不圆满收场的感情都伤心欲绝。

那年时渺还太年轻,体味不到那些寻寻觅觅后的豁然回首,痴缠执念后的百转千回。

爱与欲,得到与失去。

这人生有多少种悲,就有多少种圆满。

夏庭晚一个人走到楼下,在等赵南殊的车过来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冥冥之中的体悟。

他手忙脚乱地从大衣里找出手机,呆呆地盯着并没有动静的屏幕。

盯了一分钟、两分钟,就在他几乎要像小时候那样去数数的时候,他忽然感到掌心一阵温热的震动。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手机上面显示的名字。

忽然之间鼻子一酸,方才在试镜时没有流下来的泪水,在那一刻轻轻地打湿了自己的手指。

他接通电话,把手机放在耳边。

他没有开口,就只是贪婪地听着来自那边的,熟悉的、低沉的呼吸声。

“庭庭。”

过了良久,苏言终于开口了。

“回来吧。”他说:“请你陪着我,我的宝贝。”

“我需要你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tilldeathdouspart。”

有那么一瞬间,夏庭晚确信,他听到了苏言哽咽的尾音。

“我马上就到。”他颤抖着握着手机,冲进赵南殊的车子里。

车头迎面赶上朝阳的光芒。

驶向他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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