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悔过
白经国坐在子吟身边,看着他给自己儿子喂肉,那殷勤照顾的模样,便让他心里很安定。
就是大哥派部下来接人,子吟最看重的依然是沙赫——他的儿子。
孩子的牵绊果然是最有力的,白经国想就算大哥反对,子吟也不会愿意与沙赫和他分开,回到盛京以后也将同样。
“二哥,夫罗尔村好吗?”子吟问道。
“嗯。”白经国应道,“**离开之前放了一场大火,把房子和农地都烧没了,重建恐怕得花上一点时日,不过……附近的村落都是空的,正好能让绿军藏匿。”当时**如此肆虐,附近的村民不是遭了祸害,便是赶紧迁走。
世事便总是如此的巧妙,祸福相依,当年**把夫罗尔村侵占,把那一带弄成无人敢闯的禁地,如今他们离开了,面对赭军的逼害,绿军竟是正好能借此安居。
子吟才不过二十多岁呢,竟是已经经历过无数的世事弄人了。
白经国主动开口道,“我去了当时找到娜塔的屋子……已经塌了,烧得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二哥……”子吟便垂下眼,攥了攥二哥的,“都过去了。”
白经国的目光有些虚晃,理智上知道这是过去了,可心里却像被一把掐着,无法释怀。
怒洋看二哥和子吟仿佛又沉浸到那哀伤的往事去,便拉着子吟要起来,“夜了,我们便先回去吧。收拾一下,明天便与武升他们一同出发。”
“好的。”子吟顺应了妻子的安排,站起身,便自然有一大一小的尾巴也跟着他站起,正是白经国和沙赫。
怒洋抿了抿唇,觉着这样的场面太碍眼了。
“武升。”子吟便问道,“行程怎么走呢?我们直接回盛京吗?”有过多次远行的经验,子吟便在脑海里计算着要准备的干粮份量。
“先回长春,在我的军营稍休,再下盛京去。”武升一板一眼的回道,“倒是……我的军车并没法载这么多人。”少帅的命令只让他接子吟一人,实在没想到这拖家带口的,军车都要坐不下了。
而且看他们复杂的关系,少帅肯定也不欢迎这些人跟着子吟一道回去。
“我有一台车。”怒洋说,“明天把它取了,咱们便可分两车南下”
“好。”子吟颔首,便向武升说,“那你们今夜好好休息。明儿早上,我们便坐军车来会你们。”
武升听了,一时竟是觉得有些不惯,从前的子吟,出入要有车伕载着,只被动地接受少帅的安排,如今……却是变得更独立、更自主了。
子吟一行人回到绿军的军营,便见乌曼诺夫已经坐在篝火边上等待,白经国已交代过去意,如今夫罗尔村既是安全,他也能真正放心的回国了。
“白。”乌曼诺夫便拿出酒瓶,为白经国倒满一杯子,“有生之年恐怕我们也不再相见。彼此珍重吧﹗”
“嗯。”白经国看着曾经出生入死的战友,竟是也有了一丝的激动,“好友,珍重。”
在座还有赫尔辛基、鲁辛基等核心的战士,他们一同把伏特加干尽,作为对白经国的饯行。
今后他们便要改名易姓,装作难民在那夫罗尔村里重建家园,伊尔茨克有名的独狼和绿军将要消失在史册里,受苏维埃的洪流淹没。
正是南俄内乱的结幕。
这临别一夜,白经国与绿军战友们彻夜详谈,给予了许多的建议和将来的考量,士兵们在篝火边上一边谈话一边喝伏特加的光景,以后也不再有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一行四人便正式与绿
军辞别。
“白,加油。”赫尔辛基锤了锤战友的胸膛,竟是说,“不要输给你弟弟。”
白经国便瞪了他一眼。
“对呢﹗祝你们一家口幸福。”鲁辛基这话,可是还对着子吟说的。
怒洋便哼了口气,他知道这群俄人在同气连声的挤兑自己呢。
“小家伙。”乌曼诺夫却是俯下身去,揉了揉沙赫的头,“回华夏去以后,可不要忘了我们。”
沙赫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乌曼诺夫淡蓝的眼睛,并不能理解这叔叔想笑又笑不出的表情。他还少,并没有体会到离别的伤悲。
他们在营寨门前一一拥抱告别,就是白经国那埋在乱发的眼睛,也隐隐的有了湿意。
离开俄国、离开绿军、离开伊尔茨克——是正式把妻子埋葬在记忆里的象征。
“二哥……”子吟知道白经国的难受,便主动拉着他的,安慰的轻揉着,“一起回家吧。”
“嗯。”白经国沈声应道,便顺着子吟的步伐前行。
会合武升以前,他们得先到农地去取怒洋的车子,又最后看了一次那居住了年有多的家。
如今温馨的农房子已经成了一座黑焦的废墟,突兀地矗立在道路边上。
沙赫看到的时候,小嘴巴张成一个圆形,“这是…沙赫和武的家……”
“房子烧了,所以不能再住。”子吟便轻柔的,跟沙赫解释着,“我们在华夏有家,沙赫一定会喜欢的。”
小家伙却有些难过的扁起嘴,把头埋进子吟的怀里,落下一小滴无声的眼泪,他对那房子也有感情呢。
白经国便冷眼看向怒洋,仿佛在说:你干的好事。
他们一家口在废墟前怀缅良久,越发的显得不舍,怒洋便成了唯一理性之人,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咱们走吧。”
“怒洋。”子吟却是这时开了口,“可以去一去多哈家吗?”
“当然。”怒洋便颔首。
他们驶到了多哈家门前,子吟便下去叩门,屋子里依然传来孩子们欢笑的声音,多哈太太的大家族永远都是一片欢腾的。
只是在这愉快的表象下,却是增添了一些忧愁。
比如老多哈,自枪伤以后虽是保留住双腿了,却已不适合干艰辛的农活。唯一可以仰仗的子米夏克却是投入赭军,家里缺了劳力,年纪不大的老四老五都要下田干活去。
可农民的生活便是如此,他们不忧心国事、不在乎外头的环境变迁,只要有一块田,一所农房子,他们便世世代代的在此耕作、繁衍,心无旁骛地过活。
多哈太太打开门时,正忖着是谁呢,看到眼前竟是消失许久的武子吟,她便露出吃惊的表情,一边感谢上主,一边把子吟紧紧拥抱了。
“武……我的老天……自从你的房子失火,大家都说你们兄弟被赭军抓走、或是死了……天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多哈太太,我们没事。”看到对方这打从心里的惊喜,子吟也是感到高兴,“沙赫正在车上呢。”
多哈太太便看向停在门前的两台车,沙赫的小脸蛋正在车窗上,看到多哈太太了,便甜甜的笑了起来,他身边那俊美的华夏男人说了一些话,小家伙便挥着,做口形喊着多哈太太的名字。
人决定不让沙赫下去,因为一旦小多哈也出来,孩子们玩得高兴,怕会舍不得分别。
“我们要回华夏去了,便想在临行前与你告别。”子吟说道,“多哈先生还好吗?”
“柱着拐仗在家里走来走去,精神倒是好得
不得了,就是不能下田。”多哈太太叹了口气,“倒是米夏克那孩子……前天回来了。”
“米夏克?”子吟便是一怔,“他没有往东俄去?”
“这孩子没穿制服、枪也没了,就耸着肩回来。”多哈太太无奈地说,“我想……他是给长官开除了﹗”
子吟便是一怔,可随即却是松了一口气,这样,米夏哈也算是避开了东俄的战争。
“你要看看他吗?”多哈太太问道,“那孩子一直关在房里,不知道愿不愿下来。”
“不用。”子吟便苦笑着摇头,事至如今,他与米夏哈见了面也是无话可说,米夏克是掳走沙赫的人,即使他是受了苏维埃的思想鼓动,子吟也依然无法释怀。如今既被赭军开除,也是幸事,可这孩子一时间恐怕是难以想通的——既不是同路人,不如不见,“让他保重便是。”
子吟直言他已不打算再回伊尔茨克,若多哈太太愿意,他与二哥的土地都可以由多哈家所拥有,就可惜房子烧了,必须重建。多哈太太听了又惊又喜,田地可是农民最重要的财产,鲜有人会自愿放弃的。他们依依的拥抱作别,子吟才回到车上去。
多哈太太高兴得连忙回屋把好消息分享给丈夫,又上了二楼,叩了米夏克房间的门。
“刚刚武来过了,他是来道别的。”
从回来后一直关在房里的米夏克,听到母亲的话,便瞬间打开了门,紧张的问,“武来了?他还在吗?”
“已经走了。”多哈太太说道,“他要带沙赫回华夏去。”
米夏克听了便是一愣,顿时却是想到武会回去,正是因为伊尔茨克不安全了。
因为赭军要清算绿军,而自己掳走了小沙赫。
米夏克的眼眶便红了起来,拉着母亲问,“他说了什么吗?……他有……问起我吗?”
“傻孩子,你哭什么呢?”多哈太太便吓了一跳,“当然有的,我说你心情不好,他就不想打扰你,让你保重。”
米夏克抽了抽鼻子,突然便回身去看房里的窗,想看看道路上是否还有武的车子,可屋子门前空空如也,车子早就走了。
“儿子……”多哈太太看米夏克如此难过,便叹了口气,上前给他拍抚着背,“武把他的田地都送给我们呢,他说他们再也不回来了,算是答谢我们一直对沙赫的照顾。”
“沙赫……还好吗?”
“没事,小家伙好得很。”多哈太太并不知道儿子实际干了什么,可从之前他莫名奇妙的接了小多哈回来,又用军车载走沙赫,也算是猜到了大概。
可儿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就是米夏克做错了,她也只是叹口气抱着他拍抚,既不追问、也不批判。
米夏克便看着空荡的公路,眨出一滴眼泪。
他知道自己干的事,足以让武恨他一辈子的。自长官把他开除以后,他一直关在房里思考,才渐渐的意会到自己干下了多可怕的事。
他欠了武和沙赫一句道歉,却是永远再没会说了。
别过多哈太太以后,怒洋发动车子的引擎,一行人前往贝加尔湖去会合武升,白经国在途突发奇想,说道,“子吟,我们可以搬去天津卫,娜塔莎住的那房子。”
“没门﹗”子吟还来不及回应呢,怒洋便冷下了脸反对,“白府还有我与子吟的新房﹗”
白经国思路却是极敏锐的,“你不是要找马师令吗?莫非你还想子吟帮你带那便宜儿子?”
怒洋便怒瞪了二哥一眼,若不是他在开车,要握着方向盘,现在已经与二哥扭打成一团了。
前座的二人正在对峙时,却听
见后座的子吟回道,“我会回去盛京……”他垂下头,摸了摸沙赫的后脑勺,语气竟是隐隐有些期待,“大哥一定也很想见见小沙赫。”
这听在二人的耳里,顿时便腻味了——他们怎么会忘了,盛京有大哥呢。
这一旦回到白府,面对的恐怕是比现在更不安定的生活,却是在另一个意义层面上。
怒洋和白经国便同时都有了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