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零章、让座
子吟把车子驶出租界区，就往刚才那热闹的市心出发，天津卫他是来过不少次了，对路况也熟悉，子吟就问沙赫，想要先逛逛，还是去吃个午饭，可沙赫却说——想要先乘电车。
真那么喜欢那东西啊？子吟就被孩子逗笑了。
嗯﹗沙赫就说，喜欢﹗
子吟笑着，就把车子泊在了一处，牵着沙赫的小下车去了，一同的挤在人群之，等电车靠站。
这白牌电车算是非常摩登的交通工具，天津的老百姓甚至是把坐电车逛劝业场作为一个消闲活动。子吟买了车票，就带着孩子，挤上了电车。车上人多，沙赫被淹没在人群里，只看得到无数的腿，小家伙的嘴角登时就垮下来了，这和他幻想的风景，实在差天共地。
电车一站一站过去，可车上的人流却是只增不减，挤得乘客密不可分的，子吟怕沙赫难受，就把孩子抱起来，让他能透透气。
好高﹗沙赫在武的托抱下，才终于看到了车外的街景，小家伙顿时脸上就放满光彩，抱紧着子吟，不住的左右转头观望。
沙赫现在已经长成一个小胖墩了，子吟抱着他站了一阵，就渐渐的感觉到双酸麻，可他不忍小家伙失望，就好几次调整着位置，想着多抱一阵便一阵。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后拍了子吟的肩膀，说，来，我让你们坐吧。
子吟怔了怔，回过头去，就见一名和自己年纪相若的男子站起来了，把自己靠窗的座位让出来。
先生……这怎么好意思……子吟就窘困的婉拒了，这车子里一位难求的，他实在不好占了别人的座位。
你抱这孩子，抱的都抖了。那男子就说，不要推却，坐吧。
子吟确实是累的、再支撑一会儿，恐怕就得把沙赫放下。男子既是如此礼让，子吟就垂头道了声谢，抱着孩子一同坐下了。
沙赫能坐在靠窗的位置，也就更加的高兴，他也羞涩的对那男子说了声，谢谢大哥哥。一双眼珠子急不及待地看向窗外，同时感受着电车行驶的时候，从外头吹进来的微风。
他们从城南坐到城北，当电车到了尽头，他们就不得不下车，子吟打算也坐电车回去，便跟站长买票了，没想到那男子也跟在他们后头，一同的买回程票。
这回他们既是从起点上车，轻易便能找到好位置，人一同坐着连成一排的座位，子吟就问这位先生，你也是逛电车啊？
嗯。男子就笑了笑，闲来无事，绕城转转。
子吟看对方西装革履，瞧着是名十分体面的青年才俊，却没想到有这闲情逸致，像他们这样的绕城，似乎……是没有正业的。
可他们素未谋面，子吟就没有多打听对方的隐私。
谁知这男子在电车上观察了子吟与沙赫好久，看他们和自己一样，也都是无事逛逛电车，就好奇问道，这是你儿子吗？
子吟摇头，一边给沙赫捋着给风吹乱的头发，一边说，是我二哥的儿子。
哦……那男子颔了颔首，又问道，你们不是天津人？
不是，就带孩子来看看。子吟回道，既是对方起了头，便也问道，你也不是天津人？
我现在住在这里。男子就笑着回道，我喜欢这个城市，平日我就四处遛达，多看看各阶层的人物风貌。
子吟听了，就想这一定是位出身不错的世家公子，唯有这样的人，才会有观察阶层这种说法呢。
他们便从城北再次游回城东，子吟带着沙赫下车，和这位好心的男子辞别了，他并没有询问对方的名讳，不过偶然出游一次，能遇到这样的
好人，还是让他心里很高兴的。
子吟便偕着沙赫在大街上走，进了许多的商店，沙赫是个好孩子，自己不讨玩意儿，却是留心着不破会喜欢的，子吟就为两个孩子都买了，才到起士林去用餐。
子吟并没想到，他竟是在起士林的玄关再次碰到了那男子。
对方正在玄关处，被侍者询问要到哪个楼层用餐，看到眼熟的一大一小的身影，男子也不由定住了原地，毕竟在这个年代，会带孩子出门的年轻男子实在是很少的，身边既没女伴，孩子还长着一副混血的相貌。
那男子就双插着裤兜，等待子吟和沙赫走近，扬起唇说，又碰见你们了。他从没意识到天津卫竟是那么小，一天能两次碰上同样的人。
我带孩子尝尝天津有名的餐厅。子吟对那男子一笑，又与侍者说，他们要到俄国菜的楼层。
赏面一同吃个饭吗？男子正是孑然一身，想着既是与这二人有缘，就主动提议道，远来是客，让我作个东吧。
一同吃饭当然是欢迎的。子吟在电车上，倒是受对方的帮助了呢，你让座予我，就让我请你吧。
施恩不望报，一旦报了，这恩就变质了。男子就垂眼，对子吟浅浅的笑着。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让你请客的道理。
好。男子听着，就风度的笑了，那我们就洋化一点，gdth吧﹗（各付各的）
嗯。子吟颔首表示同意，才让侍者把他们带上了俄国菜的楼层，起士林招呼的都是洋人、归国留学生，或是世家子弟，每一楼层供应一国菜色，厨子也都是该国聘来的人才﹐正是为了提供最正宗的各国料理。
沙赫看到满是俄的菜单，已是十分的兴奋，他就与子吟数着自己想吃的菜色，小家伙对着菜单挑选，下意识就把说话全转换成了俄语，子吟与他对答，二人是那么流利，那男子坐在对头，一时就呆愣了。
你不能全都吃。子吟就与沙赫打商量，最多就四个菜，不能再多了。
沙赫抿了抿唇，目光在菜单上游走了一遍，就说，那就……6op。（罗宋汤、饺子、肉馅饼、鲱鱼沙拉）
子吟就换成华语，向男子重覆了一遍，问对方可有忌口。
我都可以。男子就笑着回道，孩子喜欢便好。
向侍者点过菜了，子吟就给沙赫展开餐巾，仔细的围着孩子的脖子，再在后头打一个结，男子看着他们的互动，掩不住发自心底的好奇，你是归国留学生？你二哥……在俄国讨太太、生儿子？
子吟就讪笑了一下，我在俄国居住过几年，懂一点俄语。
沙赫听得懂刚才这位大哥哥说gdth，就急不及待的道，沙赫也会说英语﹗
真是厉害啊。男子脸上是由衷的赞赏，又对沙赫问道，所以，你的母亲是俄国人了？她怎么不来天津？
沙赫没有回答，倒是眼巴巴的看向武，子吟就代他回答道：沙赫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因此，我才代二哥照看着他。
男子这才恍然大悟，他忙敛起笑容，说，对不住……我唐突了。
不要紧。子吟就垂眼回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男子不想气氛因为他的失言而变坏，就主动的分享了自己的背景，我也是留学生，在大不列颠待过好些年，又辗转去过欧罗巴的国家。
我还没去过呢。子吟就笑道，大不列颠一定很繁荣吧。
嗯。男子边娴熟的使用着刀叉，却是道，不过，这都是建基于殖民地略夺过来的资源和利益，大不列颠其实，就是个
长年阴暗湿冷、物资匮乏的孤岛。
子吟从没听人如此形容过大不列颠的，就呆愣的眨了眨眼，说，是这样的吗……
除了重度工业化的伦敦，大不列颠许多地方，都是落后不堪的。男子就说，我国也是如此，城市是走向摩登洋化的改革路上了，却还有许多穷困的小县城，受着土匪山贼的祸害。
子吟就不由直直地看向男子，他没想到男子提到欧罗巴的富庶，竟是会联想到华夏的落伍去。
家父是一名政客，加上我经常研读政治论，国家新青年的刊物……每每谈到这话题，就不由联想到这一块去。男子看子吟定住了表情，不由苦笑，对不住，我们实在不该讲这样严肃的话题，把午餐的气氛都影响了。
子吟摇头说不会，他其实是同意男子说法的，然而在这公开的场合，确实是不适合议论政事，毕竟这里坐着用餐的人，恐怕也有当政或当兵的。
因为意外结识了这位朋友，午饭便吃得格外的久，男子问了子吟在俄国生活的状况，又分享自己留学的片段，子吟就感觉这人谈吐得体，举止简直是个洋化的绅士，像这样的人，实在鲜有赋闲在家的。子吟就问道，你怎么没有跟从你的父亲从政呢？
男子脸上就是一阵黯然之色，实不相瞒，我与家父的政治立场并不相同。我仰慕德先生与赛先生（注一），而父亲却是支持复辟的。
哦………子吟并不好评论别人的父亲，就只能说，原来如此……
注一：德先生与赛先生—deray（民主）与sene（科学），新化运动象征式的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