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通知
白震江摆弄着家里的烟具,几次想要拿起,可随即却又放下。他已经焦躁了小半天,从清晨到正午,渐渐的眼眶通红,流了许多的鼻水,然而他不敢抽大烟,一旦吸了,他就要陷入极乐,没法把不破弄上吉野号,他还要待到下午船靠岸,才能出发到码头。
身后那个小不点的家伙,正是眨着黑眼睫,专注的看着自己。
「你不要这样子看我﹗」白震江看不破那眼睛,和姐是那么的想像,仿佛是无时无刻在苛责他似的,他就咬牙切齿地道,「是姐不好﹗我干嘛要帮他﹗」
白震江别开视线,竟是觉得和孩子对视,也是十分耗神的行为,他心里早就全乱了,是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他妈的姐和姐夫,为什么偏就要和日本人作对呢?而日本人,他们竟是把这么重要的货件交到自己上,打的是什么盘算﹗
在车后厢看到活生生的不破时,白震江瞬间就懵了,可随即却是愤怒起来,想乡田真的是十分狼毒的野心,他就是故意的——在领事馆作壁上观,看白家兵对自己是怎样的态度,再探自己的口风,问他对白家的立场,可事实上,却是早已打算利用他的身分,就因为他是白四少,士兵放行不查,就这么让他把不破送走﹗
白震江恨死了乡田,然而想到指示他、想出这道计的必定是背后的伊贺,震江便更是不寒而栗,这就是把自己置放到了危险的困况,眼前两路都是悬崖峭壁,却是逼着他做选择、往其一方跳下去﹗
他要真的帮日本人把侄子送走,个兄长……铁定是再也不会原谅他,盛京的白家,更是永远也回不去了,姐、甚至是姐夫,也一定会恨他的,这就代表白震江以后,就只能仰日本人的鼻息过活。
然而他若不办,私下把不破交还姐,日本人也是不会饶他的,特别是伊贺大将,他们有无数整治人的段,自己……能熬过吗?
不管是选哪一方,他白震江,仿佛都要成为大罪人﹗
白震江曾有那么一刻奢想——若自己把不破还回去,个兄长会不会感激他,就保护他免受日本人的报复,然而仔细的考虑过后,白震江还是无法确定——他们兄弟间关系本就是互相憎厌,大哥、二哥、姐都看不上自己,况且他还抽大烟,当总经理的工资不够花销,这些年赊欠日本人的债目,早就滚到天数字去了。
现在已不是爹当家了,再也没有人替他无偿的补祸,大哥若知道自己身上背的债,大概只会重加责备,然后让他把自己的烂帐处理好,不要给白家惹麻烦。
想到这里,白震江的心就渐渐的冷了,他还回去什么?他怎么能违逆日本人?自己本来,就已经被银子、大烟,困住了脚,被不破是更不自由的。
震江把孩子从车后厢弄下来,就让他坐在屋里,脚绑着,嘴巴的布条倒是解下了,他怕孩子饿,就到街口的地方,买上次姐夫给他买的面包、奶油蛋糕,回来递到不破的面前,说,「咬一口,上了船,也不知道你要不要熬饿。」
不破怔怔的看了四叔叔一阵,就垂着长眼睫,小口小口的吃那蛋糕,不破越是如此的乖觉,震江的烟瘾就越大,他就觉着胸口窒闷难受,教他呼吸困难,明明已是打算顺从乡田的吩咐,可心里却像是受了鞭苔,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好还是不好。
不破把那个奶油蛋糕吃完,白震江就拿起面包,问,「还要吗?」他不知道小孩子的胃口有多大,只是想到从清晨到现在,小家伙却是一顿饭没下呢。
不破摇了摇头,小声的说:「我渴………」白震江便后知后觉的倒了杯水,喂给侄儿。
白震江是真不喜欢孩子的,听姐夫说自己有两个侄儿了
,也是并没有多深的感受,然而现在,看着不破那小鼻子小嘴巴,才觉着血缘的微妙,怎么可能那么像姐呢?然而却又幸好,他的性格一点都不像姐。
不破把水喝光了,就看着四叔叔替他收起杯子,忙活的走来走去,他刚才听到四叔叔说自己好像是要上船了,就嗫嚅着问道,「四叔叔……我要去哪里?」
白震江那脚步顿了一下,尽量平静地回答,「坐船去日本。」
「日本……」想起伊贺掐着他的脸,说再也不让他回家了,不破就怔怔地看着四叔叔的背影,「……我以后也不能回家了吗?」
白震江怔了一怔,就咬牙回了声,「对﹗」不止不破回不了家,他以后,也是回不了家了。
不破就静静的垂着眼,小嘴巴紧紧的抿着,然而过了一阵子,那黑色的睫毛就逐渐的湿了,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的从眼眶落下,他却是不会大声哭的,就只是发出小小的抽噎的声响。
白震江听得孩子抽噎,才愣愣的转过头来,看不破竟是在哭了,他就失措的走来,忙脚乱给他抹眼泪,「你、你………你别哭,有什么好哭的﹗我……我也是离家出走﹗也没像你这样哭过﹗」
不破掉了一会儿的泪,才压抑的,小声的说,「……我想沙赫………想武叔叔……」
白震江听得这话,一时就愣住了,心里酸酸涩涩的,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紧紧给掐住。
他离家那么多年,从没有想过任何人,即使娘待他是好的,然而白震江还是觉得白家并没有什么好留恋,个兄长,更是有如陌路人一样。
然而小侄儿想的,不是亲爹亲娘,却是他的玩伴,还有……姐夫。
白震江就想起了,大哥、二哥看不起他,姐总是出言挤兑他,然而唯有姐夫,却是会对自己说几句软话。
在上海的时候也是,兄长们没有关心过他,也没有寻过他的下落,唯有姐夫,看到他就高兴了,关心的问了许多,之后每回出差,也总来看他。
姐说,日本人掳走不破,还对姐夫开了一枪,他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白震江脸上就尽是复杂为难的神色,他给不破揩着眼泪,心里竟是有些羡慕不破的,他离了家,就没人想念;然而不破,却是被许多人都放在心上,锲而不舍的要寻他。
姐夫想必然……也是很疼不破吧,就像是亲骨血似的疼他。
白震江静静的和不破对坐着,待到时候差不多了,就把布条再次封着不破的嘴巴,又把他放回车后厢里。
不破哭过了那么一场,就好像认命似的,眼泪也不掉了,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四叔叔。
「……不要这样看我……」白震江对于这样的目光,却是沉重的不能承受,他就把后车盖合上了,低喃道,「……我实在是…逼不得已。」
日本人租用的码头,卫兵早在此看守着了,吉野号已经靠岸,苦力们正是听着日本人的吆喝,把货物慢慢卸下。
乡田在此久侯多时,看到白震江驾着汽车,准时出现在码头,脸上就充满了喜气。
「白桑。」乡田就感叹道,「你果然,并没有让大将失望﹗」
白震江深蹙着眉,一脸不舒服的对乡田道,「货物在车后厢,你自己弄吧。为了看这货,我一天没抽烟,现在正犯著瘾。」
乡田就忙说,「唉啊﹗那可不好﹗那我让人送你到俱乐部,你马上去吧﹗」
白震江嗯』了一声,直接就把自己的汽车交给了乡田,让他去检查车后厢的货。乡田看白桑竟是如此之不在乎,心下就更加的满意了,连忙指使一个卫兵,把白震江送到俱乐部去舒服。
白震江没有回头看一眼,就蹙着眉赶紧进了汽车,还让司开快一点,因为他瘾犯了,混身不自在,卫兵们都知道他的状况,便也配合的提起速度来。
「白先生﹗」俱乐部的经理看到白震江,就笑着上前迎接,「好久不见,还是老条件,给你安排房间吗?」
「嗯………」白震江点了点头,就熟门熟路的,前往了二楼的烟房,经理送来了那东印度纯土,烟具也都放着,也就笑盈盈的请他慢用。
白震江熟的烧开了烟枪,却是并没有吸,而是走到外头去,跟侍应生说,他得借个电话打打。
「电话间在那头……」那人看白震江那提着烟枪的却是抖的,就问道,「白先生……你没事吗?」
「没事,我就想起有点事,要先给洋行打个电话。」白震江打发了那侍应,就走到电话间,拨了脑海深处,一直记着的号码。
电话响了数声,就给接起来了,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问,「白府,是哪位?」
白震江就哑巴了一阵,因为他已是好久、好久,没有听过二哥的声音。
他不知道在上海如何联系姐、姐夫,因此就只能往盛京的白府打电话。
「……是谁?」电话里一直没有声音,白经国便耐心的再问。
白震江就深吸口气,颤巍巍地道,「二……二哥……不破在吉野号……日本人的船上……下午五时…就要发船了。」
白经国那头就沉默下去了。
「我、我算是通知过你们了……」也不待白经国回应,白震江就仓惶的挂上电话,他随即大口大口的吸着烟,那使他混身烧灼的瘾头,终于在这通电话以后烟消云散,他的身体就轻飘飘的,随着鸦片烟荡上了云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