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玉从梦中惊醒时,窗外已经大亮了。
她焦急地看了看四周,胡乱穿好衣服就跑了出去。
沈琏坐在院里,见她急忙忙地跑出来,立马冲过去拦住了她:“你要去哪儿?”
“沈琏,我现在有事要去做,我回头再跟你解释好不好?”沈延玉昨夜哭得太狠,现在眼睛都还是红肿的。可她顾不了那么多,她得去太医院,她必须得知道徐大人的消息。
“你冷静一下,徐太医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现在去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沈琏看了看她,迟疑地开口。
昨晚他收到了消息,太医院的徐焕入了狱,他犯的是死罪。敕令虽然没有下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沈延玉的手无力地垂落,心头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她多想一觉睡醒发现这只是一个梦。徐大人还在看书温茶,他还在药监局等着她。
“沈琏,我该怎么做?”她的声音有些苍白无力,其实她是在问自己,“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他。”
账本被人掉包了,她甚至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她从不贪恋权势,可这个世道好像无权无势的人注定没有生路。
沈琏低垂了眉眼,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良久,沈琏垂下眼帘,握紧了她的袖子:
“你什么都不用做。”
所有的一切,我会替你去做。
“徐太医的事,你是女眷,多有不便。我会去帮你打听消息的。”沈琏轻声安抚着她,“先吃饭好么?你若倒下了,徐太医就真的无人帮他了。”
沈延玉痛苦地合上了眼,才慢慢走到石桌旁坐下,面前是沈琏备好的清粥小菜。
她拿起汤匙,右手一直在抖,却不停地往嘴里灌着粥。沈琏说的对,她现在还不能倒下,无论如何,她要想办法救徐大人。
沈琏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袖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这段时间是上书房的秋假,她用过了膳就待在沈琏这儿,他中午便出去了,她就等他的消息。
如果想要救徐大人,那么只有证明他没有监守自盗。她只知道是佟少昌勾结了太医院的人做的,可他勾结的是谁她和徐焕都没有查出来,或者不止一个人。
现在的关键就是要找出那个人,沈延玉痛苦地捂着头,拼了命地想去理清楚关系,可她真的想不出来会是谁。
入夜时,沈琏才回来,他似乎有些分神,差点踢到了跳到院子里的糖豆。
沈琏弯腰将糖豆抱在了怀里,看着屋内。
“沈琏,徐大人怎么样了?”沈延玉听到脚步声,立马出了门,焦急地看着他。
沈琏用手抚摸着糖豆的背脊,嘴角带了一丝笑意:“不用担心,这件案子好像有了别的说法。太医院的陈院使出面担保,刑部那边还在查,我想应该不会有事了。”
沈延玉眼里亮了一下,唇瓣翕动,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她急忙抓住了沈琏的袖子,生怕自己听错了:“你说的可是真的?”
“嗯,”沈琏点了点头,似乎怕她不相信,又添了一句,“徐太医一向仁心,太医院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徐大人有救了。”沈延玉半敛着眼皮,嘴角不住地上扬。
没有想到,这件事还能峰回路转。她也是这两日心力交瘁了,完全被徐太医的事情冲昏了头脑。
却忘了,沈琏只是一个先帝之子,如何能探得刑部的消息。
“沈琏,我想回去了,我想去等徐大人回来。”沈延玉抬手擦了擦眼睛,咧开嘴笑了笑。
“好。”沈琏送她出了门,良久才将木门合上。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屋顶传来:“你疯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
屋顶上的人嗤笑了几声:“你会后悔的。”
错把真心付,到头一场空。这事他见得多了。
沈琏没再理会他,捏了捏糖豆的耳朵,淡漠的眼里才有了几分暖意。
天不见亮,沈延玉照例等在药监局门口,她已经等了整整三天了。
院子里的梧桐树已经黄了,风一吹,就落下叶子来。
她低着头,只盯着自己的鞋尖,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时,徐焕就站在不远处。
“徐大人!”沈延玉提着裙摆就跑了过去,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她捂住了嘴,眼眶一阵湿热。
徐焕的脸上全是还未结痂的伤痕,走路时也有些艰难。
“公主,让您久等了。”徐焕还是那般温和的笑,梧桐叶落在他的脚畔,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伤势。
沈延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想将眼泪硬生生地憋回去。徐大人回来就好了,这几日他肯定受了很多苦,她不想再让他担心了。
“我没事,徐大人你回来就好了。”
“公主,对不住。我可能要食言了,以后不能继续教您医术了。”徐焕看着她,眼里有不舍也有无奈。
“徐大人,是我太笨了么?我会努力的,真的。”沈延玉不愿意往别的方面去想,她宁愿骗自己徐大人是嫌她笨了,不愿意教了。
徐焕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忍心开口,但有些事,不是捂住耳朵就能逃避的。
“您以后也不能叫我大人了,我现在只是一个平民百姓。”终究是说出了口,这句话的含义,他们都清楚。
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就断线似的掉了下来。
“不是都没事了么,不是查清了么?”
“这件事,刑部判的是草药入库账目记错了。我身为药监局的人,犯了错,自然要革职。”账目记错只是一个名头,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刑部突然改判,但是他这身官服是保不住的。
“对不起,徐大人,都是我的错。是我狂妄自大,与虎谋皮,才害得你……”后面的话她哽咽着发不出声,掩着面,泪水从指缝间渗落。
徐焕看着她,轻轻一笑,屈膝弯下了腰与她等高:“公主,还记得我以前跟您说过的话么?”
沈延玉捂着脸抽噎着。
“我一生所求不过是治病救人,行医者之本分。如今虽不在太医院为官,却也正好有了机会去实现我的抱负了。行遍天下,济世悬壶,这才是一个医者的归宿。”
徐焕的声音温和却没有一丝后悔,反而带着几分豁达。也许对于他来说,离开这是非之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她真的很舍不得他。
沈延玉缓缓放下了手,徐焕的脸上总是那样温和的笑容,就像父亲一样。
她哽咽着“嗯”了一声,红着眼眶看着他,似乎想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
徐焕掏出了一方手帕,轻轻为她擦脸。
“公主,日后在宫里,一定多加小心。只有你一个人,有什么事,我也看顾不了。如果以后,你可以选择,就嫁给一个能保护好你的人。”徐焕也垂了垂眼,眼眶也微红了几分。
沈延玉哽咽着,拼命地点头。
“公主,照顾好自己。”
风吹叶落,曲终人散。
徐焕出宫时,沈延玉一直跟在他身后,第一次她希望这条路越长越好。她不想和徐大人分开。
他这一走,山高水长,恐怕今生今世都无缘再见了。
徐焕到了宫门口的时候,遥遥回望,那个小小的身影还在不远处一直站着。
“快点出去,别磨蹭。”旁边的侍卫急急地催促着他。
徐焕回过头,宫门大开,一步踏出,再无回头路。
身后关门的声音轰然,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走进了人群中,再寻不见踪影。
沈延玉浑浑噩噩地回了流萤宫,小满见她神色憔悴,虽然担心却不敢开口。
她进了屋,坐在地上,窗户四合着,只有微弱的阳光透了进来。
此后过了半个月,她没有出门,只是每日在屋里埋头看医书。药监局她再也没有去过了,对她来说,去了也只会徒增伤感。
况且,也没有人在那里温茶等她了。
最近的天气越发凉了,她抱着一捆胡萝卜去找沈琏了。
沈琏的门总是不关,他正在院里里坐着,弯腰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干嘛。
沈延玉轻轻叩了叩门,沈琏的身子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手背在身后,见到她似乎有些慌乱。
“你是在忙什么事么?”沈延玉假装探头想看看他的身后,故意逗逗他。
沈琏别过脸,眼神闪烁了几下:“没什么。”
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胡萝卜,转移了话题:“你是看糖豆的吧,它在屋里,我去抱出来。”
沈延玉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进屋了,只是宽大的袖袍像是在遮掩这什么东西。
她倒不甚在意,既然沈琏藏着,肯定有他的道理。
不多时,沈琏就将糖豆抱了出来。
沈延玉接过糖豆,手里的分量是越来越沉了,她抬起糖豆,好笑地看着它:“糖豆啊糖豆,最近是越发胖了。说,你是不是将你主人的吃食都抢了啊?”
“它是比较能吃,还懒,吃完了就睡觉。”沈琏也看着糖豆。
糖豆睁着懵懂的红眼睛,脑袋还一个劲地想往桌子上的胡萝卜凑,压根不知道自己被主人嫌弃了。
沈延玉见它那样,也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它的头,笑骂了一声“贪吃鬼”,就放它去了胡萝卜堆。
“徐大人半个月前已经出宫了。”
“嗯,离开也是好事。”沈琏看着正在悠闲吃胡萝卜的糖豆,也许有时候人还不如一只兔子。
“是啊,也许会更好吧,”沈延玉看着远处的群山,这半个月一来,她也释然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况且徐大人从此不用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可以无拘无束行遍天下。
“其实我还挺羡慕徐大人的,”沈延玉抿了抿唇,“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应该很好吧。”
“以后,你会亲眼看到的。”沈琏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的侧颜。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现在也挺好的,我还有你,还有糖豆呢。”沈延玉转过身,拿起一根胡萝卜逗弄着糖豆。
沈琏站在她身后低垂了眉眼,似乎想开口,却只是松开了握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