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皎月这一觉睡得特别沉,除了胳膊和脖子酸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只不过一个人睡一张大床睡了几十年,突然被另一个的气息侵占,感觉还挺微妙。
她睁眼时已经是早上九点多,房间空空荡荡,连昨晚被踹到地上的龙猫玩偶也放回到枕边。
要不是下唇那被咬破皮的痛感犹在,她大概会以为做了场梦。
裴书临大概是良心发现,客厅的锅里还给她温着一份艇仔粥。她喝到半碗的时候,安纯给她寄的礼物到了: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据说他们联姻夫妻都必备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安纯还发条语音:“当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
简皎月乐了:“你就送我这啊?可真够缺心眼的。”
过了会儿,简皎月问她:【小鹌鹑,你会不会和你未婚夫接吻?】
安纯秒回:【应付家长他们,肯定要装一下啦,其余时候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昨晚也不用应付,而且他们似乎在很多次不用应付家长的情况下都……
现在的裴书临对她来说太过陌生,17岁和23岁的样子变化也太大了。男人到这个年纪是不是都比较血气方刚,荷尔蒙旺盛?
不管怎样,简皎月觉得好友和她这情况不太一样,于是很干脆地忽略安纯这份离婚协议的意见。
裴书临接到她的电话时是在晚上九点多,简皎月问他是不是还在外面应酬。包厢里还是昨天那些外宾,吃喝起来没个两三天都不会离开。
他找个借口出去,到走廊拐角接通:“昨天晚上麻烦你照顾,抱歉。”
“是挺麻烦,你昨天晚上还把我咬破皮———”简皎月说到这,摸着下唇开始悔恨:为什么要在电话里说这个,太尴尬了!
那端的裴书临大概也没料到她会提得这么直白,怔愣几秒后发出低低的笑。像是被烟呛到,咳了两声:“嗯,这个也抱歉。这几天别吃辣的东西。”
她囫囵应了一声:“对了,我昨晚在你公文包里塞了两个醒酒香囊,你看见了吗?还挺好用的,味道也不重。”
简皎月不是会偷偷摸摸体贴人的性格,她做了就要让人知道。
裴书临唇角笑意更深,垂下睫:“看见了,谢谢。”
这客气的说辞让简皎月不知道怎么回,她沉默时,裴书临也同样怕她觉得没劲,说了句“今晚不会喝多,早点睡”就挂了电话。
同事老冯从包厢里出来透气,见他对着手机发呆:“想什么呢?说上洗手间也逗留太久了,还不进去?”
裴书临侧着脸,清瘦轮廓有一半陷在暗处。指尖被风吹得发凉,他把手边上那根抽到一半的烟折断:“不去了,今天再喝进不了家门。”
进外交部的每个人简历上都会定时更新家庭信息,裴书临“英年早婚”的事自然在同事之间早就传开了。
老冯比他大几岁,深有感触:“昨晚被老婆骂了吧?唉,跟我上回一样,连房门都不给我开。”
他目光有片刻怔松,眼里深沉:“没骂。”
“那你怎么?”
似乎是想到简皎月刚刚跟他抱怨咬破唇的事,裴书临顿了两秒,把“怕吓着她”换了个说法:“酒味重,怕熏着她。”
老冯摇摇头,一脸被塞饱的表情:“新婚夫妻就是狗粮多。”
简皎月本以为上一次进外交学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没想到打脸机会来得这么快。
周末有一对中年夫妻订了工作室的一条龙服务:即从婚纱照到婚礼流程全由她公司负责。
恰好这对夫妻都是外交学院毕业的校友,从大学走到现在的感情。想回母校拍一次毕业照,还想补办一次婚礼。
简皎月在国外做过几场大腕明星的婚礼主策划,名声在业内也有点名气。这对夫妻不差钱,点名要她全程跟着。
她还能怎么说?给钱的客户就是“爸爸”。
从早上开始联系场地安排和常合作的摄影师,一直到下午进学校拍摄。
简皎月专业素养不错,时尚审美也到位,这组照片拍了两个小时终于结束。
下午两点多,学校今天有个篮球友谊赛。
他们收工时,一大批学生冲向操场,她耳边还听见有人提到裴书临的名字。
抬眼往那边一看,那群人里赫然站着裴书临。
他眼睑微敛,衬衫袖子卷至手臂,皮肤如白玉般瓷润。听着周边人说话,时不时点头。天生寡冷的脸因他眸中带着笑意,并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
裴书临今天没课,也没去实习单位,纯属是被学生会那批人缠着过来打场篮球。
明明主角不是他,一大堆学弟妹也争先恐后跟着,手上还各自握紧了一瓶水,蠢蠢欲动的心昭然若揭。
大东他们被那对夫妻请去下馆子了,简皎月站在球场最外沿,像是个看热闹的外来者。她被日光晒得迷糊,想着:裴书临,现在还挺受欢迎。
当然,以前也常被关注。
只是高中时候,他沉默内敛。除了起初偶尔被简皎月的追求方式有过明显不悦以外,其余时刻,对每个人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校园里那些人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英俊低调、“被恶霸简皎月看上”的优等生。
不像现在,也许因为从事的职业需要。
他在人群之中谈笑风生,单单从容沉矜地站在一侧,却也能把旁人衬得黯淡。
简皎月本来想着上前和他打个招呼,但脚步迟迟未动。她上午陪新娘做造型的时候,被发型师怂恿着换了个一次性的蓝色发色。
她是浓淡颜都适宜的长相,化完妆就快被夸成个“蓝色妖姬”,一张脸被这鲜艳的发色衬得更灵气。
只是,站在这单调的校园里也更招眼。
早知道就不染这个头发了……毕竟不是花季少女的年纪。
裴书临又半只脚踏进了外交部,以后任职外交官是必然的事,别人会不会觉得外交官夫人就她这个样太不靠谱?
她难得有这么踟蹰犹豫的片刻,以前做事从不计后果,反正有人收拾烂摊子,现在不一样了。
准确来说,是从几年前就变了样。
盯着手里这瓶喝过大半的水发呆,后边有人拍拍她的肩。
简皎月转身,看见一张略有点熟悉的脸:“你是……上回那个师弟?”
师弟拿着个喇叭,显然是拉拉队的。他摸摸后颈笑着点头:“师嫂还记得我啊。”
其实也才过半个月,简皎月笑笑:“又把我当成单身学妹了?”
师弟很会讨乖:“怎么会?上次是不长眼!您这气质,又换个这么靓的发色,美人师嫂名不虚传,难怪能拿下我校高岭之花。这是来看裴师哥打球?怎么不过去?”
简皎月听习惯了彩虹屁,没什么波动。迟疑着回他:“我是工作顺便经过这,而且你师哥那边人也挺多的,就不去打扰他了。”
师弟是个自来熟性格,看着挺斯文,话说得却很溜。秉着帮师嫂解难义不容辞的责任心,他拍拍胸脯,表示“人多算啥?这事好办”。
他拿起手上喇叭,朝篮球场中央被簇拥着的裴书临大吼一声:“裴师哥!你老婆来了!”
“……”那一刻,简皎月觉得半个学校可能都听见了。
她一句“我他妈谢谢你”梗在喉咙里,看着他纯真的笑容,不知该讲不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