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急冲冲地回家了。
每次进家门,总有噤若寒蝉的感觉,深怕哪里又做错,会被母亲责罚,那种沉重感,像似万年不化,千年不消融的冰剑狠狠的刺在心间,根深蒂固。童年的阴影有时候真的一辈子可能也治愈不了,即便她现在慢慢在改变,但她那种所有的感官细胞只围绕她自己的全身器官而运转,从来对温度环境变化没有任何条件反射的人来讲,要和她讲道理,绝非易事,唯一能招架的,只有外婆了。
今日进门,有个邻居和母亲正聊的酣。这人长得瘦高模样,穿着很普通,五官长得不错,可惜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
女人就是这样,环境可以让同样年龄的两个人有天翻地覆的差距,一个可以变成公主,一个可以变成保姆,看样子她应该属于普通的一般人家,长得比母亲还稍嫌老。
那邻居是母亲搬过来后搭上的,以前并无往来,言语中知道她大概有两个儿子,这句话是最重要的,母亲非常喜欢能有一个上门女婿,而那户人家刚好两个儿子,平时也只是一般厂里上班的普通人家,要娶两个媳妇怕是受不起这个罪。母亲非常愿意听到这句话,言谈玩笑中已然懵懵懂懂似有含义。
我听得心里发慌,母亲的心思真的是没有半丁点改变,现在少了体罚,但是精神上的伤痛又开始慢慢滋生,看样子还是得向老祖宗求救……
那邻居上下掂量了我一会,洋溢着满心欢喜的神色,声音提到了嗓子眼:“哟,你家闺女,可真好看啊,长得活脱脱一个大姑娘了。”那话语就像是满城尽带黄金甲般令人眩晕。
母亲已然心领神会。
真的是五味杂陈,仿似无边的落木就在同一时刻全部凋敝般令人惶恐与不安,我急冲冲跑上了楼。
只听得楼下母亲继续说道:“现在还在读高二,下半年就高三了,等毕业后,到时候看吧。”母亲说得那兴奋劲足见她是多么称心如意,由此还时不时地发出阵阵爽朗笑声,可见她是多么急切盼望打破自己没有儿子的事实,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已然灌醉。
我陡然觉得自己像是母亲的一颗棋子,爱放哪儿就哪儿,她是那么不近人情,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学业,天下哪里还有这样不长眼的娘,被气的双唇微颤,脸色悲凉。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如今处处生芳草,纵凭高、不见天涯。
更消他,几度东风,几度飞花。
每一次回家,总是瞬息间就可以让自己陷入困境,如果现在反抗,八成会被软硬兼施的实施洗脑计划,唯一的对抗办法就是等到大学,跑得远远的,到时候山高皇帝远,她也奈何不了。
等那邻居走远,母亲上楼来,嘴角含笑道:“这人家不错,你回来了,我跟你说,我们再过三天要搬走了,去新房子了,她今天就是来道别道别的。”
母亲根本看不到我的脸色是好是坏,她的智商里只有她自己的世界,她高兴了,你们都是高兴的,她不高兴,你们也不能高兴。
新家据说在学校附近,距离这个地方十来公里吧,具体对于我这种路痴真的不是很清楚,以致于后来迷路了。
晚上去外婆那边坐了一会,好久没有回家,现在很快又要搬走了,外婆满是不舍。
我假装不经意的提起母亲今天在家里见到那个邻居,像似要给自己找对象似的,撒娇道:“外婆,我妈这样乱七八糟的,会影响我读书的。”
外婆一听,收敛了她一向慈祥和蔼的脸色,转头对母亲呵斥道:“这么小,你就给她找人家,如果你父亲在,肯定要说你了。哪有你这样做母亲的,自己不要读书,还不让自己的孩子也好好读书。”
外婆的斥责,母亲不敢违逆,笑着找借口敷衍道:“说说玩笑的,哪有当真。”那样子活像火焰山碰到了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火立马被扑灭了。
在家里,母亲只有外婆还能对付她,要想活得潇洒,只能和她斗智斗勇……
三天后,东西整理的差不多了,只有一些衣物,餐具,其他的家具什么都不要了,送的送人,扔的扔。
外婆微微颤颤走过来语重心长地提醒道:“检查仔细,不要落下什么。”
老人家就是这样,不论孩子几岁,永远是孩子,正所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她站着,眼睛四处忙着搜罗有没有什么东西还没有带上。
而我的母亲是一个特色的存在,她永远只顾着自己,至少我那时候是这么觉得,我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亲身的,因为长得一点都不像她,包括容颜和脾气。
外婆又小碎步慢慢走过来,嘴里发出吃力的叹气声,轻轻握起我的手,只见她眼里带着一丝微红,缓缓说道:“记得多回来看看外婆,外婆老了,走不动了。”她的手上布满了干巴巴的皱纹,像快干枯的树枝般已经没有了原浆,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时光总会在她的身上留下道道痕迹,她用她残存的光芒尽心竭力地保护她的下一代。
“外婆,你有空来城里和我们一起住。”我贴心的说道,眼眶热乎乎的,忍不住抱住了外婆那瘦小的身躯。
“哎。”外婆轻轻擦拭了眼角,没有了其它言语,说再多终须一别,只会徒增感伤。
小货车已经门口等着了,全家上了车,我摇下车窗,探出头,大声道别:“外婆,再见。”
外婆站在原地不断挥手,她没有说话,我想她肯定是怕自己的泪水会忍不住落下来。
母亲也挥手,奇怪的是,她没有一点难受的样子,看来她是多么急切盼望离开这个地方。
车子缓缓启动。
外婆依然站在原地,不断挥手。
外婆越来越远。
越来越小。
慢慢消失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