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听了她的话,看着祁岚那双和周晨骁一模一样的眼睛,茫然地呆住了。
然后过去一些细枝末节的端倪慢慢在脑海中有了形状,拼凑出一个她从来不敢设想的可能。
正因为祁岚是周晨骁的母亲,所以她才有机会在爸爸和徐明的围追堵截下进入ho;正因为祁岚是周晨骁的母亲,所以他才会对服装行业那么了解;而且他和祁岚还有着那么相似的一张脸,相似到她第一次见到祁岚真人就觉得像,现在祁岚只化淡妆,甚至可以看出两个人连眼神都是像的。
震惊过后,她抬起头,不躲不避地和祁岚对视“祁总,您说您是周晨骁的母亲,那么您过去,是不是和他有什么矛盾”
她问出这句话叫祁岚也呆住了,徐念的反应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她以为她要费很大的力气解释她和周晨骁的关系,解释清楚之后又要费更大的力气叫她明白,周晨骁不是故意瞒她,希望她不要因此和周晨骁产生什么隔阂,再去责怪他有可能还要安抚下她的情绪,告诉她这次能进ho并不全是周晨骁帮她走了后门的功劳,她本身也很优秀。
却不成想准备好的说辞一个都没用上,徐念迎着她的目光,只问她是不是和周晨骁有矛盾。
祁岚暗惊,她明白徐念为什么不问,因为那些问题她心里都有了答案。
她知道没有人会拿母子关系开玩笑,她也信任着周晨骁,相信如果不是有实在不能对她坦白的理由,他不会对她隐瞒这么重要的事,同时她还对自己的能力有足够的自信,她能做到什么水平,能达到什么程度,不需要别人来证明。
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居然可以如此从容果断,这位在商场上纵横多年的女强人不禁想,徐念能担下的绝对不只是一句未来可期,她总有一天会一飞冲天,成为最了不起的模样。
祁岚笑了,晨骁这孩子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她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对他的亏欠,也生怕童年的一些东西会影响他一辈子,让他永远无法积极阳光地面对生活,但现在看到有徐念陪在他身边,她由衷地觉得这是周晨骁的福报。
于是她也选择对徐念坦诚起来,叹气回答了一句“是”,然后尽量平和地开口“你哥哥来找过我,现在他和你父亲应该都知道了晨骁的身世,你毕竟是晨骁的女朋友,我相信他同你在一起就是想要一辈子的,所以我认为这些也该告诉你,你比任何人都有知情的权利。”
祁岚努力用不带有私人感情的叙述方式将当年的事讲给徐念。
她承认那时是她抛弃了只有一岁的周晨骁,错就是错,她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她在离婚前就认识并与现任丈夫相爱也是事实,又因为她丈夫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娶她一个离过婚的中国女人本来就需要面对家族中的诸多非议,这时候要他们抚养一个她前夫的孩子不现实,所以她只能把还在襁褓中的儿子留在国内,留在了周晨骁的父亲身边。
那时的祁岚根本没有想过,她的行为可能让周晨骁失去母爱的同时也失去父爱。即便夫妻感情早就破裂,造成这一局面的因素也有很多,但周泓心里依旧憋着一口气,他认为自己归根结底是因为穷被前妻抛弃的。
前妻一走了之,他自然而然地把对前妻的恨和怨转嫁到了前妻留下的儿子身上,尤其周晨骁还越长大越与祁岚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那么像终于在他遇到现任妻子又有了真正爱的结晶之后,为了自己的意难平也为了照顾怀孕妻子的情绪,他把周晨骁彻底丢给了老家的父亲。
周晨骁在十岁前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关于父亲的记忆同样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父亲待他的态度都极其冷淡。
祁岚22岁大学毕业同比她大一岁的周泓结婚,离婚的时候她24岁,周泓也不过25岁,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欠缺考虑的事情。
等到周晨骁10岁那年,祁岚自己的事业蒸蒸日上,丈夫在家族里的地位稳固下来,两个人也有了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女,祁岚才和丈夫提出要不要把远在中国的大儿子接过来。
“周晨骁他同意和您走了是吗”徐念心里了然,那时ho创立不久,正处于发展期,怪不得周晨骁会那么了解一个服装品牌的创立步骤。
祁岚苦笑“是,可惜我还是没能照顾好他。”
10岁的周晨骁只是个在上海郊区长大的普通中国孩子,突然来到异国他乡,比起优越生活带来的满足感,他更多的是恐慌,语言不通让他无法与周围的人交流,身份的敏感让他在一个古老的大家族中受到了比常人更多的排挤和针对。
徐念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周晨骁从来没把严筝耍的那些心眼儿当回事,因为他早在十岁那年就见识到了比严筝复杂几十几百倍的人,也在日复一日的人情冷暖中习惯了看破不说破。
家里的一切都和你没关系,你没资争任何东西,是他那时经常听到的话,可无论他再怎么表现得不争不抢,还是有很多人认为他要从他们手里夺走什么。
为了彻底安他们的心,也为了不再给祁岚一家添麻烦,终于在距离十一岁生日还有三个月的时候,他主动和祁岚说想要回国。
又回到中国的周晨骁早熟,孤僻,寡言,人到中年做出一番事业也看开了很多的周泓,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儿子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他想弥补周晨骁,便和已为人母态度缓和的妻子商量,想把儿子接到家里来一起生活。
但周晨骁也只在父亲家呆了半年,周泓不知道该怎么和大儿子相处,妻子对待继子的爱屋及乌也非常有限,周泓能做的就是给周晨骁最大程度的物质满足,妻子对此没异议不过问,谁都不会限制周晨骁做什么不做什么。他们以为比起那些有后妈就有后爸,肆意打骂孩子的重组家庭,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却不知道这除了为周晨骁招来同父异母弟弟的嫉恨,没有任何作用。
年幼的弟弟不懂,为什么明明自己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却能不被管束学习,还想买什么买什么。
后来他到底对周晨骁吼出了“我家的一切都和你一毛钱关系没有”这句话四十七章,从那以后,周晨骁除了20岁那年周泓强塞给他的一辆车外,再没要过任何来自父母的东西。
无法弥补,无法修复。
可能是出于愧疚,即便到了现在,祁岚和周泓还是不太敢管周晨骁的事,生怕管得太多让本来就淡薄的亲子关系彻底破裂。
“晨骁他最近还好不好”甚至想了解儿子的近况都只能求问儿子的恋人,“他在特种部队应该很忙吧,你又是学生,你们是不是平时见一次面都不容易”
徐念从小没有妈妈,母爱对于她来说同样是陌生的,但她可以感觉得到祁岚心里很关心周晨骁,面对一个母亲,又是自己最崇拜憧憬的对象,她说不出谎话。
只能把头低下来“我们最近都住在一起,他受了些伤,一个人回上海不太方便,我又和家里闹得不太愉快,所以我们就在我学校附近租了房子”
“晨骁受伤了”祁岚的声音一下子焦急起来,“伤在哪里严重吗”
迎上徐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祁岚立刻明白过来“伤得很严重是吗他受伤多久了”
徐念斟酌着言辞“三个半月您别太担心,已经好很多了”
祁岚不知道徐念所谓的好很多是什么概念,但三个半月还没有痊愈的伤势会有多严重可想而知。
她脸上浮现出了浓浓的心疼和担忧,这副神色让作为旁观者的徐念也跟着难过酸涩起来。
半晌,她听到祁岚含着祈求意味的问话“我能去看看晨骁吗不打扰你们,让我见他一面就好。”
她毕竟是周晨骁的妈妈,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念真的没办法拒绝。
当天傍晚,徐念搭着祁岚的车回家,一眼就看到了副驾驶挡风玻璃前摆着祁岚一家四口的合影,相框边缘夹着一张周晨骁的一寸照片,看照片上人的年龄,拍摄日期应该是很久之前。
“那时晨骁18岁。”祁岚看她被照片吸引,便耐心地解释道,“大概是他入伍前填表拍的,报名审查的时候需要亲人签字,他把表邮过来,我偷偷复刻了一张照片。”
徐念抽抽鼻子,虽然她没资替周晨骁说原谅,但她觉得祁岚现在小心翼翼的爱也很可怜。
“这是他的弟弟妹妹吗”徐念又把目光移到那张一家四口的合影上,照片里的外国男人很高很帅,哪怕脸上看得出岁月的痕迹,依旧是个外风度翩翩的人,他轻轻揽着祁岚的肩膀,在他们身边是一对漂亮得不像话的混血儿兄妹。
“嗯,他们小时候不懂事,说过一些伤害晨骁的话。”祁岚丝毫没有偏袒自己和现任丈夫的孩子,“这些我和莱昂都是在晨骁回国后才知道的,后来他们长大懂事了也很后悔,但一直没有机会和晨骁道歉。”
北京的晚高峰有点堵,她们特意早走了一会儿,但等祁岚把车停到她和周晨骁租住的房子楼下也是差一刻到六点的事情了。
“我是不是应该和他说一下,怕他没有心理准备”徐念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才想起这件事,但人都快走到了门口,现在说又好像有点迟。
因为徐念平时都是七点左右才到家的,所以周晨骁是当真一点准备都没有,听到门口钥匙响他知道是徐念,想到她基本每天都会买菜回来,急忙起身去接她。
他右腿的伤还没全好,慢慢走可能看不出什么,一旦走急了跛得还是很明显,看他差点失去平衡,徐念习惯性地伸手抱住他的腰,扶着他站稳了才想起自己身后还跟着祁岚。
“那个祁总说,想看看你”
注意到周晨骁看见祁岚后的错愕,徐念慌忙解释。
而祁岚,她怎么也没想到与几年未曾谋面的儿子再见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路走不稳,脸上苍白得基本没有血色。
她皱眉,缠上他躲避的目光。
左眼黯淡得没有一丝光彩,隐隐连眼珠都泛着灰败的颜色。
祁岚觉得自己的心仿佛都被揪住了“晨骁,你的眼睛是看不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