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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章(1 / 1)

回洛阳后,谢宝真悄悄去了祁王府几次,大多是深夜,且未曾靠近,只让谢府的马车停留在街道拐角,远远地看着王府角门外昏黄的灯盏。

谢霁很少出门,但造访拜谒他的人却不少。尤其是夜里亥时以后,常常有官家小轿停在王府后门,轿中坐得大多是以斗篷兜帽遮面、刻意掩饰身份的官家人。

谢宝真猜测,他们应是有事相求。

之后趁着春日天气好,谢宝真去安平寺探望了元霈。

“我一切都好,你就放心罢。”元霈穿着缁衣素袍,素面朝天不施粉黛,气色竟是比在宫里时还要红润健康。

“我原来还担心你终日清汤寡水度日,会瘦脱人形,现在见着你这般快乐,总算放下心来。”

谢宝真是真的替元霈开心,寒暄了几句,便将带来的礼物奉上,“这是扬州的雪肤膏,最是嫩肤养颜,你终日要诵经功课,时常擦擦这药膏,方不至于把手弄糙了……喏,一共四盒,两盒给你,两盒给昭阳大长公主,还有些斋菜和日常用度,我都让侍婢给你去房间了。”

“还算你有点良心。当初你一言不说就去了扬州,给你写封信还要来回折腾个把月,可想煞我了。”

元霈滚了滚指间的念珠,忽而一笑,拉着谢宝真的腕子道,“对了,我带你去见昭阳姑姑!你这礼物呀,还是亲自送给她的好。”

昭阳大长公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说话细声细语,直夸谢宝真是大福大贵之相,一点也没有大长公主的气势和架子。

久别重逢,谢宝真难免和元霈多话了些家常,等到下山回城已是夜色蒙昧。

夜晚戌时,路过西街祁王府邸附近,谢宝真命人停了马车。

她本未抱希望,谁知刚撩开马车帘布,便见祁王府的侧门打开,谢霁与一中年男子并肩出来。

这是谢宝真回洛阳后,距离谢霁最近的一次。她心中一动,揉了揉眼睛,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送走那人后,谢霁又独自在后门外站了片刻,抬首望向街角的方向,似乎看到她的车了,又似乎没有,只须臾片刻便折回了王府,关上大门。

天黑路远,谢宝真甚至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但匆匆一瞥,知道九哥一切都好,她也就能放心些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放下车帘正要离去,却见祁王府的门再次吱呀一声打开。

这次出来的是关北。

他照旧一身黑衣,吊儿郎当地背着个包袱,径直朝谢宝真的马车走来。

“何人?”谢府护卫立即按刀上前,警惕道。

“让他过来罢。”谢宝真伸指挑开车帘,示意护卫们退下。

关北抱拳行礼,随即将包袱从车窗中递入,笑道:“春寒料峭,更深露重,郡主别着凉了。”

谢宝真打开包袱,里头整齐地叠了一件珍珠白的披风,上头绣了十分鲜艳灵活的一只青鸟。

这披风乃为女款,且是从祁王府送出,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命关北送来的。

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在这。

谢宝真心头发热,轻声问道:“是他送我的?”

关北一副‘自然如此’的神情,说道:“除了郡主,府上并无女眷。”

“那,他还好么?”

“很好。”

“你……不是船夫?”

“属下关北,如今是府中管家兼亲卫。”

谢宝真轻轻‘噢’了声,大概猜到谢霁已经将祁王府的眼线清除干净了。她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指尖抚着披风上精美的刺绣,半晌方细声道:“沈莘姐姐待我极好。”

关北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低低一笑,抱拳道:“懂了,属下定会转达。”

顿了顿,他又压低嗓音,“洛阳水深,不便多聊。这件披风用料特殊,郡主一定要仔仔细细查看。”

他刻意强调了‘仔细’二字,而后意味深长地一笑,四处张望了一眼,转身回了祁王府。

马车亦调转方向,朝谢府行去。

谢宝真仔细翻看了披风,果然找到了藏在其中的一封信。

信是谢霁亲笔写的,只有短短几句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谢宝真借着车内昏暗的油灯读完信笺,一颗心怦怦直跳,将信纸按在心口,笑意从嘴角一路蔓延到眼中。

祁王府,谢霁披衣静坐。

听完关北的转述,他嘴角轻扬,又很快压下,清了清喑哑的嗓子道:“去把沈莘召回洛阳。”

“好。”关北一本正经地应下,腹诽道:总算明白为何英雄难敌‘枕边风’了。

谢霁被当做复仇的利刃栽培长大,可一遇见谢宝真,他纵是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

关北心中一叹:难怪这些年,仇剑会将谢宝真视为眼中刺、肉中钉。

二月初,英国公府来了贵客。

“来的是淮阴侯一家,淮阴侯夫人在闺中与我颇有些交情,淮阴侯世子与你二哥的夜阑山庄又往来密切,算得上是世交了。”梅夫人将新做的藕粉色锦缎春衫抖开,在谢宝真身上比了比大小,随口道,“对了,听说淮阴侯世子今年才及冠,还未曾婚配呢。”

“阿娘!”谢宝真无奈地挽住梅夫人的臂膀,嘟囔道,“他婚不婚配,与我何干。”

“我就随口一提,你这般反应作甚?”梅夫人将新衣往女儿怀中一塞,嗔道,“远来是客,赶紧换好衣裳出来。”

谢宝真换了新衣,髻上簪着同色珠钗,粉嫩嫩的更添几分娇俏。到了正厅,淮阴侯一家正和爹娘闲聊,见到谢宝真进门,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谈笑声戛然而止。

淮阴侯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哟’了声道:“这小美人是宝儿?这般大了,该有十六七了罢?”

“马上就十七了。”梅夫人笑着回答。

谢宝真行了礼,“宝真给侯爷、夫人问好。”

“叫伯父、伯母便是!瞧这孩子落落大方,相貌又这般出众,真是不错!不像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都二十岁的人了还腼腆得像个姑娘……”

说着,淮阴侯夫人朝身后一望,招手道,“西朝,你站那么远作甚?还不过来拜见你这位郡主妹妹!”

谢宝真这才发现墙边还站着一人,抬眼一看,不由惊诧道:“怎的是你?!”

见她这般反应,淮阴侯夫人也十分意外,问道:“西朝,你们认识?”

那还未说话就已经红了耳朵的白面公子,不是傅西朝是谁?

“见、见过郡主!”傅西朝先朝谢宝真拱了手,这才面朝淮阴侯夫人,恭敬道,“回母亲,我与郡主在扬州夜阑山庄偶然见过两次。”

傅西朝知书达理,人又老实腼腆,一点也不似京城纨绔那般自大浅薄。梅夫人看在眼里,倒对他颇有些好感,笑着说道,“那可真是缘分。”

“谁说不是呢!”淮阴侯夫人早听闻儿子去了趟扬州,对某位姑娘一见倾心,问他是哪家姑娘,儿子却是红着脸不说,只道是有缘无分,哪晓得那姑娘竟然就是英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这可真是大喜事!

想到此,淮阴侯夫人提议道:“西朝,宝儿,你们是年轻人,总陪着我们这些老头子、老太太,未免太过无聊了些。不如你们自个儿去街上走走?”

“母亲,这不妥……”

“有何不妥?”

淮阴侯夫人瞪了儿子一眼,又转而对谢宝真笑道,“宝儿,我这个儿子性格腼腆,让你见笑了!”

“伯母哪里的话。”谢宝真不太想和傅西朝逛街,省得让长辈们误解。

正要婉拒,一旁的梅夫人却是给她使了个眼色,“宝儿,西朝难得来洛阳一趟,你就多少尽一尽地主之谊。”

谢宝真无奈,又不能当着众长辈的面违逆自家阿娘,轻轻一笑道:“我对洛阳不熟,正巧淳风哥哥在家,不如让他陪我们一同去?”

有谢淳风在,总比孤男寡女尴尬相处要好。

谢乾知晓女儿为难,便应和道:“也好。宝儿不懂得照拂客人,怕怠慢了世侄,有淳风在我就放心了。”

正值春季,西市街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纸风车和纸鸢贩卖。

谢宝真摸了摸道旁姹紫嫣红的纸风车,傅西朝猜她喜欢,便悄悄解下钱袋打算给她买一个。

谁知还未开口,一旁沉默的谢淳风就已经掏出几个铜板拍在摊位上,取了一支红色的风车递到谢宝真手中。

傅西朝于是讷讷收回手。

逛了没多久,谢宝真又对糖葫芦起了兴趣,这会儿傅西朝抢先道:“郡主想吃哪串?我来……”

话还没落音,谢淳风已熟稔地挑了两串芝麻糖山楂。

谢宝真接过自家哥哥买的糖山楂,见傅西朝尴尬地拿着钱袋,便安慰道:“你是客,哪能让你付钱呢?”

说罢,将自己的糖山楂分了他一串,“给,很好吃的。”

阳光下的粉衣少女举着一串嫣红的糖葫芦,说不出的明丽动人。傅西朝受宠若惊地接过,轻声道了句:“多谢。”

逛到一半,宫中营卫派了人来,说是因春祭将近,宫城到铜锣街的守卫要做调整,请谢淳风进宫安排执勤部署。

事出突然,谢淳风有些不放心妹妹。谢宝真摆摆手道:“淳风哥哥去忙罢,我没事的,过会儿就回家。”

谢淳风看了傅西朝一眼,颔首道:“早些回去,注意安全。”

待谢淳风走了,街上就只剩下谢宝真和傅西朝。

谢宝真本就不想逛街,便侧首问傅西朝道:“世子还要逛么?要不,我们也回去?”

傅西朝脸色微红,抬头看了眼天色,鼓足勇气道:“快到晌午了,我请你吃些茶点再走罢。”

谢宝真有些犹豫。

傅西朝急道:“郡主放心,我绝无非分之想,只是想感谢你陪我逛了半日。何况,家母不知道郡主已心有所属,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傅西朝倒是个正人君子,谢宝真心中好受了些,抿了抿唇道:“没事的。老人家热衷于撮合小辈,我能理解。”

“那……”

“喝茶就不必了。”

见傅西朝眼中闪过失望,谢宝真朝路边小摊一指,道:“你若真过意不去,就请我喝碗枇杷糖水罢。”

喝茶还得去雅间,太过麻烦,不如往这路边小摊一坐,三两口喝完就走,也省得两人独处时尴尬。

若是平常贵公子,怕是看不上这路边脏兮兮的小吃棚,可傅西朝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抬手道:“好,请!”

二人在长凳上落座,全然没有留意一辆马车迎面驶过,缓缓停在对面路边。

一只修长的手挑开车帘,露出了谢霁清冷漠然的面容。

他望向糖水摊位,见傅西朝殷勤地替谢宝真擦拭桌凳,眉间的郁色越发深沉,冷如寒霜。

“店家,劳烦来一碗枇杷糖水,一碟豌豆黄!”

谢宝真扬声点了吃食,刚要问傅西朝吃什么,谁知一抬头,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形朝自己走来。

惊喜来得太突然,使得她一下子懵了,只睁着圆润的眼睛,喉头却像扼住般发不出半点声响。

春风拂来,插在桌缝中的纸风车哗哗转动,二月的阳光是极其浅淡的金色,斜斜洒落在谢霁的肩上,其中一线光透过破旧的布棚落在他的眼中,将他的眸子照成漂亮的琥珀色。他淡色的唇轻抿,虚着眼,仿若睥睨众生。

谢宝真几乎不敢认他。

他似乎高大了不少,原本单薄的肩背变得宽阔结实,眉眼也成熟了些,显得气质凌厉冷冽,明明是缓缓踱步而来,却走出了一股子披荆斩棘的气势……

不知为何,谢宝真想起了上元之夜遇见的那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心脏不受控地狂跳起来。

是九哥,长大了的九哥。

傅西朝显然也看见了谢霁,似乎比谢宝真还惊讶,腾地起身道:“祁……祁王……”

周围往来人多,谢霁凉凉一瞥,无声警告。

傅西朝立即改口道:“您怎么……”

“听说这里的糖水好喝,”谢霁嗓音沙哑,视线转了一圈,终是落在眸泛水光的少女身上。

他那刀子般的目光温和了些,顿了顿,方继续道,“我坐这,不介意罢?”

“这……”

傅西朝听过祁王的那些传闻,心中既抵触又害怕,正为难着,谢宝真却是主动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个位置来。

谢霁的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扬,又很快压下,冷着一张脸沉沉坐下。

傅西朝没有法子,只好挨着板凳边沿在另一旁坐下。

于是三个人以谢霁为上座,谢宝真在右,傅西朝在左的姿势围坐。

“客官,您的糖水和豌豆黄来喽!”店家用肩上的白布擦了擦桌面,方将枇杷糖水和糕点置于桌上,“请慢用!”

谢霁伸手将糖水碗推至谢宝真面前,动作自然娴熟,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傅西朝瞪大眼,满脸的不可置信,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古怪。

更古怪的是,祁王是天子身边的新宠,刑部的主子,传闻他手上沾染了不少权臣的鲜血,朝中半数官员怕他,半数官员想杀他……就这样一尊煞佛,谢宝真对他竟然不曾有丁点惧意,反而端过那晚枇杷糖水就埋头啜饮起来!

祁王极少与人私交,他来这摊位同坐,到底想做甚?

傅西朝思虑不已,正发呆出神,忽而听到低哑的嗓音漠然传来。

谢霁单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搁在桌子下,缓缓道:“淮阴侯世子倒是清闲,去年在扬州,今年又来了洛阳。”

正在啜饮枇杷水的谢宝真忽的一颤,浑身僵住不动了,白皙的面颊上浮上一层薄红。

傅西朝并未留意到她的不对劲,惶惶然纳闷道:祁王怎么知道自己去年在扬州?

他心中一紧,拿不准谢霁是什么意思,小心回答道:“我闲云野鹤惯了,四海为家,不比祁王殿下为朝中肱骨,日理万机。”

谢霁并未回应,似乎也不在乎傅西朝回答了什么,用古井无波的嘶哑语调继续道:“可曾考过功名?”

二月天,傅西朝竟被谢霁的气势生生逼出了一身冷汗,抬袖擦了擦额头道:“在下不才,虽读了些圣贤书,却只为修身齐家,并未考上功名……”

谢宝真根本没心思听那两人闲聊了些什么,她此刻的煎熬并不比傅西朝小。

谢霁的右手放在桌下,借着桌椅的掩护,轻轻地握住了谢宝真搁在膝上的指尖。这个角度刁钻,旁人看不见桌下的动作,只有谢宝真知道谢霁在胡闹些什么。

方才那一盏茶的时间,谢霁就是这般一边冷着脸与傅西朝搭话,一边在桌子下紧紧拉着谢宝真的手,轻轻捻着,细细揉着,似是在责备她偷偷和别的男子‘私会’。

他的面色凌寒,可不经意间望向她的眸子却十分温和,掌心炙热。

谢宝真又暖又紧张,垂着眼不敢看他,睫毛颤抖,被桌下的那只手撩拨得耳尖绯红。

终于,她像是回击般重重捏了捏谢霁的食指,而后抬眼一瞄,果然见谢霁疼得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

“无妨,来日方长。”谢霁道,也不知是在回应傅西朝那句‘并未考上功名’,还是说给谢宝真听。

桌下的手轻轻挠了挠谢宝真的掌心,回以极为宠溺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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