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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的瀖州城终于平静了,三桥大街的兵卒全部撤了。虽然没有抓到要抓的人,但找到不少线索。
刺史府后堂灯火明亮,但宽大的厅堂中只有三个人。厅堂外面倒是人数众多,有站立好位置朝四处警惕观望的带刀护卫,也有来回走动的流动巡哨。刺客没有抓到,意味着危险依然存在。不管在什么地方,哪怕是重兵守护的刺史府,都绝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个无法揣测的对手,一个决意要杀便无可阻挡的对手。
瀖州刺史严士芳已经决定这几天将顾子敬安置在刺史府里。即便城防使万雪鹤多次提出要把顾子敬安置在都督府,这严士芳都咬紧牙没有答应,只是让万雪鹤多派人手到刺史府来加强保护。这是因为刺史府里有个只有他知道的暗室,真要到了万不得已时,他将顾子敬带入那里面应该可以躲过刺客的攻击。
说实话,严士芳和万雪鹤因为顾子敬被刺这件事情已经把所有血本都下了,那万雪鹤甚至将押运税银的快弩队都调进了刺史府。因为顾子敬要是在自己的辖区出了事,那他们两个人的全部身家搭进去都不一定扛得住。
顾子敬的确只是个从五品的户部监行使,但这只是他在瀖州的身份,回到皇城金陵他就完全是另一番情形。在金陵他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官员,但没有几个大官不怵他。因为他的真实身份是南唐皇帝元宗李璟的密参之一,也就是外放供职官员嘴中所谓的“鬼党”。他们专门替元宗到各地暗访民情、官情,然后一则奏章便可以罢一方官、要一族命。
不过顾子敬到瀖州城来的目的似乎和以往那些关于民情、官情的任务不一样。首先不是暗访,而是托了一个户部监行使的名头来的。其次他这次承担的职责的确应当是由户部官员来做的,只是有特别的原因,元宗才会派他前来。
顾子敬这次到瀖州要做的事情看似简单,其实极其不简单,几乎是将一个烧红的铁球扔在了他的怀里。
这个任务是从来往船只的装载量和市场交易量来判断现有过境盐税、粮税是否合适、能否提高,提高到何等程度才能迅速增强国力。
利用现有的地理位置,加收出境、过境的盐税、粮税是宰相冯延巳提出的。但提出之后立刻遭到很多官员的反对。本来这事情元宗李璟做个主说行或不行也就算了,偏偏户部侍郎韩熙载当殿与冯延巳辞色俱烈、争辩不下,让元宗左右为难下不了决定。
韩熙载的说法元宗听着也非常有道理。他剖析了提税之后会让商贾、运夫负担变重,市场出现混乱和恐慌等多种不良影响。而这些影响转嫁之后便是产出者和食用者的利益受损,周边国家户部财入亏负等更大弊端。这会导致邻国政权和黎民百姓仇恨南唐李氏皇家,迫使邻国对南唐政权心怀叵测,甚至立刻就会干戈杀伐,老百姓被逼无奈,便与官府敌对,冒险行不义财路。
冯延巳则认为所提税率为过境和出境税率,对自己的国民没有影响,然后在增加本国财力的同时削减了邻国财力,这样一些穷兵黩武的邻国便不敢对南唐轻举妄动。此举还可以迫使一些有实力的大国增加军费支出,军用储备量下降。这话让元宗也不由地频频点头。
这两人一个不服一个,一定要辩出个谁对谁错才行。那韩熙载官职虽然比冯延巳低几级,但李璟还是太子时他就是东宫秘书郎,与李璟朝夕相处,情谊笃厚。而这冯延巳不但是宰相,谄媚奉承的一套也是别有功底,很得李璟信任。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李璟谁都不忍割一刀。所以决定还是以事实说话,先遣户部查算税率是否合适,有没有调整的空间,还有调整后的获利会达到多少,以便权衡利弊做出决断。
此决定一说冯延巳马上阻止,说是韩熙载本就是户部的,从户部遣人肯定会帮他说话,得不出真实数据。于是李璟只能把鬼党中的顾子敬给派遣出来。这样的安排冯延巳还是很满意的,因为他和鬼党成员的关系一直不错。而顾子敬在金陵置家时得到过冯延巳的关照,所以冯延巳与顾子敬的关系相比其他鬼党成员还要更加亲密些。
但即便关系再好,顾子敬还是不能太过偏向。毕竟他是要对元宗李璟负责的,自己的饭是李璟赏的,脑袋也是提在李璟的手里。另外,韩熙载的背景别人不知,他在鬼党岂能不知。这韩熙载看着官职不大,其实不但是元宗最信任的人,而且掌握着南唐的秘密力量。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掌握着南唐的间谍特务组织。这样的一个人更是得罪不起,他要心中不顺,可以在一夜之间让某个人的脑袋离开身体到千里之外。而冯延巳是当朝宰相,又能放低身份和自己交好,更是不能得罪。所以三方面盘算下来,他到瀖州真就像抱着个烧红的铁球来的。
顾子敬算是个有大学问的人,填词、写诗、做文章都是绝好的,但对元宗这次委以的任务却是门外汉。因为做这件事需要有多年的抽税经验,并且还要通过巡查暗访、市场推断,以及繁杂计算,不是填词、写诗那么简单。这也是顾子敬为什么会在瀖州城待了近半年都无法回去皇城交差的主要原因,他既然没能力得出准确结果,便寄希望于朝里两位大员能就此事和解,协商个妥善办法。或者元宗等得不耐烦而当机立断做出决定,这样就免了自己还要向朝廷提呈此行的结果。
其实以往鬼党办事并非十分严谨,如果此次元宗委派的是其他事情,他顾子敬完全可以随便下个结论糊弄一下元宗和那两位重臣。但国家税银征收的事情可是非同小可,关系到国力的强盛、皇家命脉的兴衰。所以就算砍了他顾子敬的脑袋,他都不敢马虎行事。
近几年来,南唐的经济渐衰,远不如开朝立国之际。对闽对吴越的几场大战争劳民伤财,亏损了的元气始终没法缓过来。楚国皇帝马殷死后诸子夺位,为搜敛财物招买兵马便效仿西汉盗墓之风,挖掘古代厚葬之墓取其中陪葬的金银宝物。后来听说真的挖var?/var出了两个大宝藏,其中财宝金银无数。元宗闻讯眼红,遣大将军边镐突袭楚国,其真实目的就是为取得两个宝藏的财物充实国力。占据楚国之后却发现,所谓大宝藏只是马家几子虚张声势、蒙骗兵卒、恐吓对方的把戏。但既然要拿下楚国,此行目的就不能落空。于是边镐立刻在楚地强征重税,搜刮民脂民膏。结果此举引起楚地百姓反抗,纷纷归附支持刘言反攻南唐大军。失去百姓的支持,粮饷全无后续,边镐只能迅速退回。所以这一趟对已然负担沉重的南唐国库来说,又是一次费力、费钱,不讨好的结果。
“严大人、万大人,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你们怎么看?我平时里与人和善,从未欺人害人,不该有仇家对我下此杀手啊。”顾子敬摇头晃脑地表现出一副非常不可思议的样子。
严士芳和万雪鹤对视一眼,都心说你们这些鬼党的人欺上瞒下,坏事没少做。就算有少数成员没有故意做坏事,但失察、独断独行、误解误会导致的冤var../var案错案还是不在少数。所以不要说没仇家,说仇家少了都没人会相信。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严士芳赶紧接话:“这肯定是大人行忠良之事被小人忌恨,或是大人明察秋毫、掂偏辨浊,阻碍了一些人的险恶意图。这才招来肖小的恶行。比如说顾大人此番受我皇所托,到瀖州一行的目的,就很有可能会被某些畏变畏损的人阻挠。”
“你的意思是说这刺杀和我来此地的目的有关系?”顾子敬不太承认这种说法,因为就提税一事发生争辩的是两个当朝的大员。他们与自己无冤无仇,自己所行也是皇上差办,根本犯不着对自己下手呀。况且自己尚未做出最后定论呢,现在就对自己下手岂不是太盲目了吗?
严士芳沉吟一下问道:“我内防间临杀之前得到一个无名信件,确定有人在三桥大街刺杀顾大人。但我听说顾大人好些日子之前就听闻有人会对自己不利,不知这信息从何处得来?能否从这方面再找找线索,查一下是何人与此事有着极大的关联。”
“那是我的远房表弟顾闳中发来的书信。我这表弟是个绝好的画师,自小在外苦学,多年未曾相见,可学成回来后一直明珠蒙尘,不能尽显才华。后来还是靠我的路子才进到皇家画院的,所以一直感恩于我。前几日他应韩熙载韩大人之邀,去韩府参加一个赏画的宴会。无意间听到一个宾客提及会有人对我不利,于是赶紧从驿站走快马急件给我报信。我觉得那都是酒多胡言,也就没当回事。”
“这么说的话,那韩熙载韩大人可就有嫌疑了。”万雪鹤觉得情况已经很明朗了。
“这话不能乱说,我觉得韩大人本身应该不会是这样的人。但交友不慎、误交凶徒的可能还是有的。当然,也可能是他的朋友神通广大,从什么偏密路子上辗转得到这个讯息。你们可以想象下,如果我最后的决定是不提收税金,韩大人最多争了个面子而已。但如果我确定可以提税,韩大人最多也就失个面子。他是个放纵不羁的豪放之人,不在乎什么虚表。但从另一方面讲,增加了税收,国库丰实、俸禄提升,对他都是大有好处的,他又何必遣人杀我?”顾子敬的推断能如此中准不偏、合情合理,主要是因为他知道韩熙载暗中的身份和职事。
“不过我被皇上委派到此处来,调查确定税率的调整,这话头我倒觉得有可能是韩大人在宾朋聚会时无意中透露出去的。然后通过一些途径传到会因提税遭受损失的某个邻国,这才派遣杀手对我和张县令下手。这样一则可以阻止我做出提税决定,同时也是对我tt/tt朝的一个警告。另外,可以突袭临荆,占据有利地形,威胁瀖州,让我朝不敢对通过此处的商货征收高额税金。甚至还可以过临荆直取瀖州,将这水陆扼要抢到,那么出入的商货便由得他们做主。”
“顾大人睿智,照你这个说法推断,只有利益受到很大损害的人才会对你下手。但提税之后受损的人涉及太多了,小的有商贾、小贩、运夫,大的有周国、吴越国、楚境的周氏,还有南平。”严士芳的分析听着似乎很正确,但其实太过空洞。
“对了,神眼卜福临走时说那刺客留下的衣服正反面都可以穿,是蜀国特有的,可以一件当两件穿。如果加上可换布套,那就一件当好几件穿。”
万雪鹤提供的这个信息非常准确,这种可换面换套的衣服真就是五代时前蜀乐师梁乐娘所创。制作这种衣服本来是作为她的乐服的,免得每次陪曲都要携带好几件衣服。后蜀张启为的《壶色弦集》中有:“……当堂转,未及见袒,衣色已更。”就bdo藏书网/bdo是说的这种衣服。后世还有种说法,说川剧中的变脸技艺,也是从这衣服的原理转换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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