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这是什么气话?!”季老爹起了来,看她泪流满面的,不由的心也软了,道:“大过年的哭什么啊?!”
“你老实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有没有怨我?!”季老娘道。
季老爹道:“只剩咱俩了,怨不怨的难道还能算帐,算来算去,怪谁都没用。就这么着吧。你别哭,我点上灯,咱守守夜。再过几个时辰就到明年了……”
到明年了,却是……有点说不出滋味的所谓明年。明年的明天,心中总有点不是滋味。
等到外面的鞭炮惊天动地的开始响起来,两人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已经是明年了。当即在子夜刚过的当口,把鞭炮给点着在巷子里给放了。只是二人心中难有喜庆的氛围,总有孤独之感。
啊,又老了一岁了,而且是孤独的老了一岁了。
徐氏也出来放了鞭炮,两个孩子早困的不行了,听到响声便惊醒了,道:“娘!”
“娘在这呢,过了年了,你们也都长大一岁了,睡吧,我的两个孩儿,定要岁岁平安!”徐氏温柔的道。
“嗯。”两个孩子迷迷糊糊的抱着被子继续睡了。
徐氏也收拾了一下准备睡觉,奈何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的,等到鞭炮声远了,这才睡过去。明年,一定是越来越好的一年。年年复年年,年年胜年年!
张家所有子孙小辈们都站起来,对着张融融拜道:“姑奶奶,新年快乐!恭喜姑奶奶,又进高寿!”
“好好,又老了一岁了!”张融融哈哈笑道:“也祝你们新年快乐,又长进一岁!”
张兴柱笑道:“快去放鞭炮,盛饺子来,新年第一天得吃饺子!第一口给老姑吃!”
家人都应了,张强裹紧袄子出去点鞭炮放了,张恒和李氏,大牛,还有云帆都去厨房给把刚煮好的饺子给盛了上来,这都是掐着点给下的,煮的正正好。一个个滚白肥嘟嘟的,十分可爱!
一碗盛上来,淋上热汤,然后洒上葱花,一闻,香喷喷的饺子好了!
再淋上点香油,一点点猪油,那香气,赛人参!
张融融吹了一个,一咬,嘎蹦,果然吃到了铜钱。好家伙,这作弊的也太明显了!
顿时张兴柱以及小辈们的好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她面前扑一样。
比如什么福如东海,寿如南山,什么寿比金仙,福气兜头而来之类的编吧。
张融融哭笑不得,笑道:“都坐下吃,不早了,赶紧的吃了去睡吧,明早还要过初一呢!”
众人都笑应了,守夜到现在,虽说一直在吃个不停,但闻到这香味,还是想吃,哪怕不怎么饿,也都吃了半碗饺子。
吃饱喝足,这才都回去睡觉!
张兴柱扶着张融融回屋,他已经略有点醉意了,枕在张融融的腿上,抱着不肯撒手,呜呜的道:“……老姑啊,这样真好啊,真好啊。”
大约是太感慨了,说了不少心里话,什么万万没想到,有能与老姑守岁过年的时候,这一生知足了。然后又说了可惜婆娘不在了,要是她还在,现在不知道多享福,孩子们都成器了,懂事了,还孝顺,她没福啊之类的话。然后又呜呜咽咽的说着过年烧羹饭的时候,他可想婆娘了。然后又说等到清明节,叫小辈们给婆娘烧个纸房子,要弄成几进几出的那一类宅院,也叫她在地下享享子孙们的福,还要告诉她蛋蛋马上要进学了,叫她放心之类的云云……
张融融虽无奈,却也明白,张兴柱这一辈子怕是没啥遗憾了,能接回来自己,已是弥补了最大的遗憾。若说有,就是他的婆娘,他心疼她死的早,一直跟着他吃苦,结果还没等到享福的时候,就撒手走了。福气是一点没享到,结果苦头吃尽了……
念念叨叨的就在榻上歇了。
王安平无奈的进来,道:“娘,要扶表哥回他屋里吗?!”
“叫他睡吧,”张融融道:“你表哥也不容易。在他心里,这是当我是亲娘了。”
“舅舅舅娘的了早,表哥连他们长什么样估计都不记得了。唯一能记得的只有娘。虽不是亲娘,胜似亲娘。”王安平道:“娘,今晚我也要在这里睡。”
“好,好,都依你,你和你表哥一道睡吧。”张融融笑呵呵的,很是温柔,道:“等明年过年的时候,幼娘已进了门,你便是要在娘屋里睡,也没机会喽!这是最后一次当个孩子,睡吧睡吧!”
王安平眼眶红了,抱着被子来,滚到了榻那边和张兴柱争地盘。张兴柱大喇喇的打着呼,将一条腿盖到了王安平身上,王安平无语,道:“……表哥这睡相,苦了表嫂当年……”
张融融哈哈大笑,没想到他还有开玩笑的时候,不禁乐的不行。
张融融在另一张小榻上睡下了。
母子俩伴着张兴柱的打呼声聊着天。
张融融道:“你小时候我都没陪你这样安睡过。安平啊,你这一生,缺的太多了。但余生,命运之神一定会补偿给你。”
“娘。”王安平道:“娘这一生缺的也太多了,余生,一定高寿,缺的,我和表哥一定会补偿给你,孝敬给你。”
“好。好!”张融融道:“那你我定不辜负命运的馈赠。方不负此生呐。也不负先前所受之苦!”
“嗯。”王安平笑着应下了。
火炕暖融融的,外面风声里响着的是忽远忽近的鞭炮声,睡下了,这鞭炮声一直陆续响到了早上,好家伙,天还蒙蒙亮又开始放起来了!
张恒和张强打着哈欠进了院子,道:“……想睡个好觉难哦,我的天呐,才眯一下,睁一下就醒了,太吵,实在睡不好!”
“之后几天怕是都睡不好。”李氏道:“都干活吧。”
两人应了,准备早饭等事宜,等吃完了,张兴柱道:“你们今天去你们舅舅家跑一趟。辛苦送点年礼去。也不必吃午饭,送完就回来吧。今年家里略好些,礼物方面再添一点。虽说关系已经疏淡的不行了,但是看着你们娘的面子。怎么着也得添点。”
“好,爹,我们早准备好了。爹就放心吧,咱们张家不失礼。”张强道。
张恒道:“那我们先去了,去去就回。”
“等你们回来吃午饭。”张兴柱道:“明儿你们得回你们岳家。初二女婿拜丈母娘,可得好好准备,还有些没妥当呢!”
二人连道知道了,把骡子套上,拎了东西就赶紧的出城去了。
今天城门一开,进出的人也不少,都是进城拜年的,或是出城拜年的。初一不是女婿日,所以,大多数都是要跑舅舅这种长辈的亲戚的。
原本若是他们亲娘还活着,只怕关系还好些,只是娘不在了,早些年,早就关系疏淡了。
张恒坐在车里缩着脖子,叹道:“人走茶凉就是如此了,若是娘还在,不至于这样……”
“早些年就这样了,咱们不失礼就行了。看在娘的面子上,好歹敬着些吧,他们不亲近咱是他们的事,咱们张家不亏心就行。”张强道:“外公外婆虽不在了,但舅舅还在,就不能不认。”
张恒点了点头,途经娘下葬的山坡,遥望了一眼,心中一酸,道:“爹说要挑日子将娘葬回张家村。大哥,你看这合适吗?!”
“还是要看村里的态度。村里是士动说要葬回,这是就拉紧咱们家的意思,只要村里不拿这个作筏子当要胁,人不都要进祖坟。不到万不得已,不闹僵,谁家会迁祖坟出来呢?!”张强道:“我看爹的意思,现在是不大舍得。真葬进了祖坟,以后咱们祭拜也不方便。爹的意思是等他和老姑奶奶都走了,再与娘一道葬进祖坟去。这个事,便不急了吧。”
“就是村里急,也不知道急啥。”张恒沉默良久,道:“……要是娘还在就好了。”
张强也想娘了,兄弟二人没说话,急匆匆的去了舅舅的村里拜年。
今年却是一反常态突然变得热情起来,殷切的要留二兄弟吃午饭。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应该是晓得张家发达了。故有此番热情。只是掉到地上的早就弃之一边的情份,想要捡起来恢复如初又谈何容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兄弟二人并未顾及到他们面子,为了礼数,为了不失礼,但若说情份,早就没有了!早些年,倘若能对他们稍微照应一点,哪怕不是照应,是稍微热情一些,不是将他们打发的像要饭的一般,又哪里会有今天呢。
二人还是说家中长辈在等着,事多,得赶紧回去,不顾挽留,离开了村,只喝了些茶,饭依旧没吃。
兄弟二人上了骡车离开村子的时候,心中并没有多少爽感。
张恒脸上有点说不清的难受,道:“哥,人穷了不行,人稍微过好了也不行。人穷了,我们上门将我们当成打秋风的,恨不得撇清,人发达了,不留下吃饭,只怕现在说咱们当外甥的倒看不起亲舅舅……”
张强默然,知道他心里委屈,早些年也略有些愤恨,现在只剩下释然与无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