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鸾舟落在雁丘岛时,已经入夜。岛主早已安排好了房间,只等诸人住下。
为众人引路的婢女性子活泼可人,离去之前笑道:“诸位贵客来得巧,今晚岛上刚好有一月一度的夜市。虽不如大城池般繁华多样,倒也别有几分我们这里的意趣。贵客们若感兴趣,不妨去瞧瞧。”
朝凤城虽说并不排外,兼容并包,但终究还是鸟族的地盘。雁丘岛的大名自然人尽皆知。知晓赶上了夜市,本来因为数日漂泊而稍显疲惫的众人,顿时精神一震。
咳,虽说这舟上没几对正经道侣,但单身的鸟可以出去碰碰运气;已有道侣但未在身边的人,也可以买点雁丘岛上的特产啊。
谢眠本没想凑这个热闹,但他煮个茶的功夫,发现陆翡之已经换好了衣裳。
好一身讲究,鲛绡金纹,玉带珠冠,便是立马代表朝凤城去参加个什么云渺第一盛典,也绝对不丢排场。若是这雁丘岛上有靠打劫发家致富的,头一个就得找上他。
谢眠心想:果然是在舟上憋坏了,以往陆翡之对逛夜市这种事,可从来提不起兴趣。
两人住在靠里的院子,并肩向外走,接连遇到好几拨出门逛街的同窗,甚至他还看到了夫子们的身影。
谢眠作为一个纯种的人族,终于对雁丘岛在鸟族中的崇高地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他们借住的别院,在雁丘岛唯一的一座山上,出了院门,山下的景色便一览无遗。
那位介绍雁丘岛的姑娘实在是太谦虚了。
明明是夜里,山下却被灯火映地一片华彩,犹如万点繁星,只不过此处不是天上冷冷清清的星河,而是充斥着欢声笑语的人间。
夜市上人流如织,与其他地方的夜市相比,这里显然暧昧气氛更浓,到处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时不时有人牵着手走过,好像空气里流淌着蜜。
鸟族喜华丽多彩,夜市也完美保持着这样的风格。
陆翡之在一个卖珠子的小摊前停了下来,虽然看起来一副“只是随便看看,啧,颜色一般”的模样,但谢眠还是很自觉地做好了掏钱的准备。
街边有小贩见谢眠闲站着,招呼他:“这位公子,买根红绳吧!”
谢眠笑着摇头。他确实看到有不少同行的人用一根红绳系着彼此的手腕,但红绳这种东西,又在这样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意义就很明显了。
他和陆翡之并不是需要绑红绳的关系。
小贩笑眯眯:“我可是在这里卖了几十年的红绳了,从来没听说过谁在我们家买了红绳,后面断了的。”
陆翡之已经飞快地做好了“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都要”的决定,将所有瞧上眼的珠子都收入囊中,就听到了有人找谢眠推销红绳。
他立刻双眼微眯:“我们不要!”
谢眠也笑着拒绝了:“我们确实不用。”
小贩倒也不是非得卖给他俩,只是好心提醒:“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啊,你们还要往里去吧?越是往里走,越是挤挤攘攘。若不用什么东西连着,很容易走散的。”
陆翡之才不呢。他警惕地看了一眼这小贩,立刻拽着谢眠的衣袖离开了。
他,他还没想好呢!绝对不能给阿眠这样的暗示!
小贩看着这俩人离去,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瞧着挺有钱的年轻人,怎么搞对象的时候这么抠门?
陆翡之离开了好一会儿,背后竖起的汗毛,都慢慢平复下来,才觉得自己刚刚表现地好像不太好,像是急着跟谢眠撇清关系似得。他偷偷看了眼谢眠的脸色,试图弥补:“如果到时候很挤,我们就拉着手,不会走散的。”
谢眠根本没在意这件事,他兴致勃勃地看沿途的花灯。
这里的人真的很会做生意。
他们没走多远,又被拦下了。
那是一人一鸟,两个都是小孩子。胖乎乎的小喜鹊叼着一个篮子,里面都是花。丁点大的小孩子则负责寻找买花人。
小孩子一开始明显是冲着陆翡之去的,因为陆翡之看上去实在非常有钱,但他走到近前,看了一眼陆翡之拽拽的表情,立刻一个哆嗦,脚下意识转弯,停在了谢眠面前。
谢眠低头,发现是个三头身,于是蹲下来,声音温柔:“怎么啦?”
小孩子呆了一下。这个哥哥,太好看了,虽然他身边的哥哥也好漂亮,但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三头身好不容易从美色漩涡中挣扎出来,背着手小声道:“哥哥,你不给身边这位漂亮哥哥买束花吗?”
一人一鸟,都是胖乎乎的,歪着脑子,黑乎乎的眼睛,特别专注地看着他。
这么小,就要出来卖萌养家啊。
谢眠付了钱,从篮子里面随手取了一束花。
小孩子高兴起来:“哥哥心想事成啊。”
身边的小喜鹊也跟着叽叽喳喳。
谢眠忍俊不禁,他看着一人一鸟慢悠悠跑去找下一个客户,自己拿着那束花,继续往前走。
不过,有个困惑从谢眠脑中一闪而过:一般这种情况,不是都祝“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吗,怎么会是“心想事成”?
可能是小孩子记错词了吧。
谢眠没再想,陆翡之的指甲却快要掐进手心里去了。
其实他知道,谢眠买花可能只是因为,那两个小家伙萌萌的,又会卖乖又会装可怜。谢眠从来就这样,吃软不吃硬,对小孩子心软得要命,像个烂好人。
可偏偏,谢眠选了一束白色风信子。
陆翡之本该不了解这些,奈何他有一个对话本痴迷热爱,并且逼迫他看完还要写长评的妹妹。
白色风信子的含义是暗恋,不敢表露的爱。
陆翡之紧张地想:万一一会儿人多,阿眠真的拉我手怎么办?手心里都是汗啊。为什么今天刚好选了鲛绡的布料!都不能擦汗。
要不我先发制人,拉住他的衣袖?但是这样又好像小孩子。
陆翡之一路走着,偶尔在小摊前驻足,眼睛好像扫着上面的面具,却心不在焉。谢眠刚好看到有小摊在卖糖果子,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先看着,我去买点吃的。”
陆翡之站在人家摊子前发呆,只看不买,很快就有了新的客人围过来。他心中烦躁,干脆转身,想过去找谢眠。
突然,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就在他耳际。
“既然心中迷茫,何不卜一卦呢?”
陆翡之下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个卜卦的摊子。
这摊子实在简陋,就两张席子,卜卦人坐着一张,对面摆着中间,中间有一个签筒,四周连个招牌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谁逛累了,临时坐下休息呢。
而且,这卜卦人的年纪也太轻了些。
尽管那人用白布遮着眼睛,盖住了大半张脸,陆翡之还是能一眼看出来,这人的年纪顶多及冠,一身富贵难掩,入世未深的气质。
云渺自然也有修士能测天机,问吉凶,可这种像是哪家没看好,放出来玩耍的天真小少爷,实在是没多少说服力。
陆翡之其实不信这些,他一向信奉“天机莫测,成事在我”,但这一刻,他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过去。
那人蒙着眼,却好像视线无碍,一直面对着陆翡之。等他走到面前,便温声道:“请抽签吧。”
陆翡之坐下就有点后悔了:“你不先问我测什么吗?”
蒙眼青年就低声笑起来:“在这雁丘岛,大家只算一件事。”
陆翡之也觉得自己有点傻。这显然是雁丘岛上的套路,专门骗那些满心情情爱爱的傻子的钱。真正有点本事的,谁不是轻易不肯出手,一旦动卦,必得沐浴焚香,斋戒数日。
但坐都坐下了。他随手抽了一张签,递给对面,想着赶紧走人。
那人却没接签,只低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陆翡之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那签上果然写着这么一行字,顿时:“……”
他当然听说过这句诗,但是直接拿这岛的成名诗写在卦上,也太糊弄鸟了吧?
不等陆翡之说话,青年已经开口,声音像是带着点笑意,但又像是含着某种隐藏极深的恶意:“客人您抽到的这张签,叫做‘殉’。”
“虽不能得爱慕之人的真心,但随之而去,自此难分,也算是另一重圆满了,不是吗?”
陆翡之顿时冷了脸色,一袖抽翻了签筒:“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