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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嬷嬷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人,做事上滴水不漏,领着杏遥未晚两个丫头把谣言传得是绘声绘色,偏偏又点到为止,不说清不道明,就由着人去猜去想。
三人成虎,话到了叶夫人那儿已经是传得面目全非。
“当真么?”叶夫人皱着眉放下书卷去问旁边站着的老嬷嬷。
后者忙不迭朝两旁的丫头们使眼色,等屋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才俯身对她点头:“千真万确,老仆前儿还见小姐出门去看铺子,不时也和老爷说谈了几句。”
“奇怪,无缘无故,她怎么想着要买铺子?”叶夫人倚在小塌上,捏着一串佛珠慢悠悠的数,“那是个什么铺子?”
“是间药铺,坐着数钱的营生。”老嬷嬷琢磨一阵,压低声音,“夫人,听说那药堂隔壁临着瑞康王家的铺子,您说会不会是……”
“不可能!”她把佛珠一拍,“她这么个人,哪会打那个主意?!”
“二小姐性子和顺,可不代表她底下的人也安分。”老嬷嬷扬扬眉,“更何况,三小姐和张姨娘心术不正,保不齐是她们下的套,您还是仔细着些为好。”
听到此处,想起上回明霜为了出门的事和明锦闹得不太愉快,自己也曾因此嘲讽过她,若是为了这点恩怨做出什么幺蛾子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先不要打草惊蛇,我看看再说。”
“诶。”
不管外面吵得如何沸沸扬扬,明霜的院子里永远是一派祥和之景。自打讨来账本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一页一页的翻,一笔一笔的改。
但凡来看铺子的,总是会先查账,亏损如何,盈利多少,每月净利又是多少。一般卖铺子的都会提前改账,把面上的数字勾兑得好看些,等人来了,看了账目四下里问一问,若是好也能卖个好价钱。
高恕这家店的生意本就不错,只用稍作润色即刻。
晚上,风声萧萧,温馨的烛火光芒从窗内透出来,隐约能看到屋中的人伏在案上提笔书写,夜风里传来轻咳声,她果然又熬夜了……
江城拧眉望着窗,微微启唇,到最后也没说出一句话。
明霜正合上册子,抬眼望见投射在纱窗上的身影,忽然微微一笑,抬手把窗子推开。
他站在院外,似乎愣了一下,满脸都是歉疚。
好像很喜欢看他这个样子,明霜支着下巴笑道,“已经改好了,你不用担心,明儿拿去交差吧。”
江城抿唇望着她,随后拱手深深作揖。
“这次……给小姐添麻烦了,江城无以为报,往后若有吩咐,刀山火海,属下决不推辞。”
“真可惜,我没有刀山火海让你下。”明霜搁下笔,眨眼睛想了一下,笑道,“不如,你以身相许吧?”
他恍惚以为听错了什么,不明所以地“呃”了一声,满目怔愣。
明霜摇头笑笑,摆了摆手:“逗你玩的。忙了一天了,我饿得很,去拿些吃得来。”
他总算回过神:“是。”
出了院门,迎面便撞见端安神茶进来的杏遥,两人互相颔首当是打招呼。
“小姐还在忙?”
“说是忙完了。”他答道,“我去厨房给她拿些吃的。”
闻言,杏遥莞尔笑道:“小姐这回可是下了好些功夫帮你呢,我早就说了吧,她这个人可护短了。”她垂眸,声音渐渐放轻,“小姐心地好,当初我娘的病危在旦夕,也是她出体己钱帮的我。”
“是么?”
“对啊。”杏遥言罢又伸手去拍拍他的肩,“看样子小姐是把你当自己人了,往后可千万别辜负了她。”
他脱口而出:“我不会的。”
静了片刻,约摸是两个人都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各自尴尬地告辞离开了。
随后又过了两三日,眼看叶夫人还按兵不动,明霜倒有些按捺不住了,屋里闲着发慌,于是叫了马车出去绸缎铺里坐一坐。
“二小姐来得正好。”赵掌柜得到消息,提着袍子笑容满面地迎出来。
“怎么样?”听这话似是有什么喜讯,明霜洗耳恭听,“和张老板的生意做得还算顺利么?”
“张老板可是个会谈价的人。”赵良玉奉上茶水小心翼翼递到她跟前,“宫里人是五天前出来采买的,张老板先不知声,叫他们跑遍全城,连城郊镇子上都去了,一匹也买不到。最后生生涨到这个数。”
他把手一伸,五个手指一比划,明霜眉间含笑,垂头吹了吹茶水。
早就料到了,如今整个京城的上等缎子都被他们两家垄断下来,管事着急交差,自然顾不得这许多。别说是五十两,就是喊六十两,他们这些人也是有足够的回扣能吃的。
“这么说,是全卖完了?”
“诶,可不是,今天有人来搬货。”赵掌柜喝了口茶,“明儿还有一批,送完了东西,把剩下的钱款一付。”
他搓着手笑道,“那就是滚滚的白银啊!”
“小姐。”刚说着话,江城自门外进来,身边领着一个小小矮矮的身影,他恭敬道,“小婉带来了。”
听罢明霜眉梢一挑,登时眉开眼笑:“呀,小婉到了。”她急忙把茶杯放下,手一张开就唤道:“来,过来我瞧瞧。”
一看明霜在那儿,高小婉飞快撒了江城的手,避瘟神似的扑了过去。
“你就那么怕他?”明霜笑吟吟地抚摸她脑袋,从袖中掏了一小包糖果塞到她怀里去,回头朝赵良玉道:“这孩子爹爹犯了事,无依无靠的,进我府上太麻烦,我想先让她住在你这儿。”
“好好,这个不成问题。”赵掌柜满口答应,“铺子后院里的空房间多着呢,我这就让人去收拾一间。”
“麻烦你了。”
偏厅里只剩下他们几人,江城不说话,杏遥没吭声,明霜见高小婉兀自缩在她怀里安静地吃糖果,抬眼朝着他摇头:“你别老板着一张脸,不把人吓到才怪。快笑一个。”
他嘴角动了一下,颇觉尴尬地与她对视。
这次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了,抱着高小婉坐到自己膝盖上,亲亲热热地拿脸贴着她:“小婉上回还没讲完呢,来跟姐姐说说,哥哥怎么吓人啦?”
她歪着头打趣:“是抢了你的娃娃,还是说话凶着你了?”
原本不过是说笑,高小婉忽然紧紧拽住她衣摆,怯然地躲在她臂弯里,神情惶恐地望向江城,小声道:
“他杀了人……”
她的笑意僵在唇边,四下里骤然寂静,杏遥连大气也不敢出。
明霜搂着高小婉,敛容头一次这样赧然地和他四目相对,江城并未出言解释,平平静静地看了她一阵,缓缓将视线挪向别处。
气氛冷得骇人,此时在铺子外等候的未晚却忽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
“小姐、小姐,夫人……夫人找您去一趟呢。”
难堪的局面瞬间被打破,明霜把高小婉放下:“哦,说了是什么事么?”
“没呢。”
“好。”她眨过眼睛,神情依旧恢复如初,对江城笑道,“时机到了,打道回府吧。”
正房外,月季花开得绚丽,杏遥推着明霜在门前停下。
她盯着那门帘子,心还是跳得很快,到底是怕,抬手抚着额头,一脑门子的汗。
“小姐……”见她这样,杏遥愈发忧心。
“没事。”明霜深深吸了口气,转头朝江城笑道,“小姐保证给你搞定这件事……进去了。”
他剑眉深皱,终是冲着她背影点头。
杏遥把帘子打起,屋里燃着的百和香便扑面而来,叶夫人一身锦绣钿花褙袄,珠翠满头,照例是贵气逼人,通身富丽。
明霜换上一张柔和谦逊的脸,悠悠上前问安。
“哟,回来了。”叶夫人把茶碗搁下,请她吃茶果,唇角蕴笑,“早听人说,霜儿受老祖宗教养,饱读诗书,见多识广。近来常去外头走动,不知见到什么新鲜事物没有?”
她一副很欣喜的样子,“难得您对这个感兴趣,我正没处说呢,原来京城这么大,可比我们杭州好玩多了!”
叶夫人和明锦不愧是娘儿俩,说话都爱拐弯抹角,明霜倒也不含糊,当真一件件的把所见所闻告诉她。
“……前日有见人表演筋骨上索,不知母亲可曾见过?就那么一根细绳,我真是在底下瞧着都给那人捏一把汗。
……扬州有个叫蛮冬的,唱散乐那嗓子才叫好,婉转动听,比鸟雀都鲜活。
……小掉刀这等杂耍就比较简单了,但要上手不容易,那刀刃锋利,倘若耍不好割到自己可是要去药铺就医的,还白白花不少钱呢。”
她刻意提到药铺,叶夫人听了半天都快听出睡意来,总算是一个激灵,忙顺着她的话问下去:“说到药铺子,我想起一个事来。”她往前稍稍倾身,含笑道:“霜儿是不是看中了哪家商铺?府里好些个丫头婆子说,你攒着体己钱打算去买下来。”
明霜讲得口干舌燥,捧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着,听她出声问,很大方地承认了:“是啊。爹爹前些时日说想让我打理铺子,我哪有那能耐?要是把好好一个店给弄得污七糟八的,那就不好了。”
她笑得干净利落:“所以我想着自己买下一间来,横竖是自己的,便是做垮了也无妨。”
叶夫人嘴上称是,心里却冷笑道:说得倒轻巧,你有那个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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