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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应在上月就举行的大朝会,整整迟了三十天。
宫中动荡,政权频繁交替,各国朝贡的使臣都在馆舍中等待了数日,当今皇帝必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若推掉今年的朝会,只怕会让别国有所误会,届时伺机作乱那就更雪上加霜了。
所以,这个宴会是必然是要举行的,不仅要照常举办,还得举办得隆重盛大,不让这些使臣看出他新帝新政,根基不稳。
第一日,使臣入朝觐见,第二日便于相国寺烧香礼佛,待到第三日才是南花园射箭观赛。
这地方极大,宽敞,还没到初春,地上草木未生,很适合跑马。
明霜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女眷在场,品茶吃点心,谈笑风生。能随行接待使臣的都是四品以上官僚,这些亲眷自也各有品级。
自己常年在江南,和她们不熟,这般场合明霜本是不愿来的,但江城既说了,她也不想令他为难。
圣驾未到,场上只是奏乐,偶有文舞或舞武在台子上舞蹈助兴。别国使臣离得远,看得出都瞧得津津有味。
她这边坐的全是朝里大臣的家眷,从前有那么几个有过一面之缘,看着还算眼熟。
杏遥刚推着明霜到桌前落座,在旁的说话的几人立时住了声,窃窃私语了几句。她也不在意,端了茶水,掀开盖子刮上面的浮沫。
“明夫人来得晚,这茶水都快凉了,这么喝着哪里好。”有人上前来搭话。其实这桌上的茶水每隔一阵就有人添换,她手里的这杯还热着,然而那人却忙招呼內侍给她换茶。
明霜客气道:“有劳了。”
“说哪里话,这么点小事。”
一旦有人开了头,余下的气氛就松活起来,四周的女眷皆往此处靠了靠,挨在她身边问长问短。
一会儿夸她气色好,一会儿又赞她缎子新鲜,玉佩好看,香囊精致。
“夫人是南方人,果真和咱们不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那股诗情画意的韵味,水灵得很。”
“可不是么,江大人功夫了得,俊朗不凡,夫人温婉柔美,知书达理,这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又有人颔首笑道:“早听说江大人对夫人极好,成日里悉心照顾着,从不让下人帮忙。我可真是羡慕。”
“是啊,像江大人如此人品的夫婿,全京城找不到第二了。”
夸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但听她们赞美江城,明霜心里也不由高兴。
原来被人奉承是这种滋味,难怪当初陆朝会提拔她爹爹,明知对方是溜须拍马,但不得不说,听到耳朵里是挺畅快的。
背后冷不丁闻得一声笑:“真不知羞,你们认识人家么?嘴皮子都快吹上天去了,还装一副跟人家很熟的样子,我都替你们害臊。”
明霜回过头,说话的是宜春郡主,明绣正跟在她右侧,一瞅见她,别过头哼了哼,满脸不屑,挑了个最远的位置坐着去了。
和明锦相比,其实明霜现在还蛮欣赏明绣这性子的,虽然没法喜欢,但至少不讨厌,直来直去总比背地里捅刀子要好。
都知道宜春郡主的脾气,其他人各自没趣儿地坐回原处。
她挨着明霜坐下,伸手捡了个果子吃。目光却依旧平视前方,圣上已经到了,短短几个月经历了两次逼宫,她算半个皇家的人,如今的官家软禁了其他王爷,因为爹爹是郡王,算是逃过了这一劫。
“你们俩,运气可真好。”说不出宜春郡主这算什么语气,听上去不咸不淡的,“一夜之间都变成朝廷重臣了,几个月前还不过是个区区侍卫,现在连我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她酸溜溜地撅了撅嘴。
明霜没接这茬。
“明霜。”她吃完了果子,忽然低低道,“圣上把我指婚给乔清池了。”
她手上一滞,淡声道:“是么?那恭喜了。”
“恭喜?”宜春郡主抿了抿唇,斜眼睇她,“你当然要恭喜我,听说还是你家侍卫从中作梗的。”
这倒有些意外了,明霜微觉惊奇,江城不像是这种人吧?
“没有证据,郡主还是别妄加推断。”
“是不是妄加推断我心里有数。”她别过脸,“哼,为了护着你,他这回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说话间,戏台已经撤去,锣鼓声响起,箭垛子在前面并排了十余个,射箭之处站着招箭班的士兵。
如往年一般,各国皆会派人上场,算不上是比赛,不过使臣射中箭靶会有丰厚的奖赏,也算是给宴会添些乐趣。
马蹄声此起彼伏,西夏与高丽的副使用弩子射靶,或有中的,亦有没中的。每年最令人瞩目便是辽国的使臣,辽人以骑猎为生,箭术尤其高超,从无虚发,与之比较,在旁伴射的武臣就格外逊色了。
离得远,只隐隐听到圣上叫江城上前听旨。
明霜一时也不吃东西了,举目望过去。他半蹲在驾前,拱手不知说了什么,随后便站起身,侍卫将一柄长弓放在他手上。
他挽弓许是试了试手感,继而牵马,一跃而上。
今日是阴天,暗沉沉的。
风卷起他的官袍,藏青色的衣袂随着落叶纷飞,他策马在场上奔驰。明霜的目光也跟着他身形移动。
地上烟尘四起,江城身姿极稳,在马背之上搭箭拉弦,身体紧绷,眉目专注,神情沉静。
在她的位置看他,距离牵扯出别样的美。
马匹载着他从箭垛前而过,只听“嗖嗖”数下,箭如流星,离弦而去。
快到几乎让人看不清的动作,等回过神来时,箭靶上的羽箭正钉得死死的,尾羽轻颤。
江城不紧不慢地调转马头,反方向骑回来,又取了箭,搭上弓,“嗤”一声轻响,数十支箭劈开原有的羽箭,竟再度钉在靶心上。
“好箭法!”
周围的喝彩之声爆发出来,连那大辽使臣也抱臂颔首。
宜春郡主嚼着嘴里的果子,情不自禁蹦出来一句:“哇,好厉害。”
响亮的击掌声在耳边回荡。明霜只靠在轮椅上,捧着茶杯淡淡含笑。
他能有今日,是吃了多少苦换来的,想必没人会知道。
她替他欢喜,由衷地替他欢喜。
退朝之后,回到家,堂屋里摆了两大箱子金银器皿,全都是他得的赏。
明霜翻翻捡捡,看了半天笑道:“原来射两箭就能有这么多东西,难为你从前还给人家打下手。”
见他高兴,江城也蹲下身在箱子里挑了挑,“你喜欢?”
“喜欢啊,有钱干嘛不喜欢。”明霜抱着他胳膊摇了两下,自豪道,“我们家小江现在可厉害了!”
“是吗?”他笑着捏了她鼻尖两下。
“是啊,大街小巷,人人都夸你呢。”明霜靠在他胸前把玩着手里的一串的玛瑙。
“老实说……你是特地让我去的吧?”
江城将她圈在怀里,鼻息浅浅地嗯了一声,“以前看他们总是围着明绣转,你一个人,如今不一样了,也该让他们尊重尊重你。”
明霜拿脸颊在他的脸上蹭了蹭,柔声道:“让你费心了,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终究和她们不在一条道上。我有你就够了。”
“嗯。”他眷恋地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对了……有件事。”
江城松开她,“圣上今天看见你了,说是从江陵给你带了二十个名医,专门给你治伤的。”
明霜闻言怔住:“啊?”
皇帝赐大夫给她看病,那是恩宠,要推肯定是推不掉的。这回还把翰林医官院的十来个御医也给一并叫来了,排着队给她治腿。
从辰时睡醒一直到傍晚昏黄,人家大夫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还得让下人给他们挨个送午膳。
明霜不禁感慨,今上也未免太热心了,当真找了二十多个啊。
她躺在床上,帐子放下来,手上号脉的那块皮肤都快被磨掉了一层。
看了一天下来足足开了十多种方子,千奇百怪。
“我不吃药。”
一老大夫正给她瞧腿,明霜利索又坚决地把话扔下来。
老大夫略揉了一下腿骨的位置,摇头道:“夫人这是旧伤,不吃药不行啊。”
“我不吃,药吃多了若是影响我生育怎么办?”
江城正在喝茶,闻言一口水呛在喉里。
幸而在场的都是医生,脸不红心不跳地耐着性子给她解释:“这个您大可放心,老朽开的药绝不影响夫人有孕的。”
“那也不行,你们倒是轻松放下一句话就完了,吃药的是我,万一有个什么差池,遭罪的还是我。我不信,我也不吃。”她很固执,说不吃就是不吃。
一堆大夫没办法,只好妥协:“那就外敷吧。”
江城问:“外敷能治好?”
“一日两日难见成效。”老医生把方子写给他,“这得日积月累,敷药加上腿部的按摩,能好的。”
他夸下海口,明霜自然怀疑。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不就是让人心甘情愿地花药钱么?反正吃个一年半载不起效都能推到这个理由上来。
不过皇帝的面子不能不给,她只得命人把方子统统都收下。
临走前,几个大夫还很好心的留下一帖有助怀孕的方子。
江城盯着手里那张薄薄的药方,脸色尴尬,明霜却高高兴兴地收了下来,当天就让人熬着给她喝。
一碗药汁黑咕隆咚,闻上去味道也不好,她一向不爱吃苦的东西,难为这时候能兴高采烈地捧着碗喝,江城实在是有些弄不懂她。
“……苦么?”
明霜把药碗递给他,点头说苦。
他默不作声地从抽屉里取了一块糖来,塞到她嘴里去。
一连喝了三天的药,不管怎样,明天也决不能让她再喝了。
江城命人来把碗收好,仍埋首在案宗里写东西。
下午没事的时候,他们就在书房里打发时间,他看文书,明霜看话本。原本安安静静的互不打搅,然而她今天显得不太安分,伸手把他笔抽了,两眼带笑:“吃了四五副药了,试试好么?”
她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感觉,听得他耳边一炸,眼下瞬间通红。
“现、现在是白天……”江城把笔夺回来,一本正经地蘸墨继续写。
明霜没听懂他的意思,又抬手去抽笔,“这和是不是白天有关系么?我才喝了药,趁着现在药性好,再等晚上只怕没作用了。”
饶是已经习惯,也没办法这样坦然地面对她直白的言语,江城也不和她抢笔了,直接换了一支再写。
明霜皱了皱眉,干脆把他手指咬住,双眼怨怼地瞪他,“你再写,看我咬不咬断你手指。”
“霜儿……”
只是打算吓唬吓唬他,想不到她近来嗑瓜子磕得厉害,把牙磨锋利了些,这一口下去没轻没重竟真的把他指头咬破了。
明霜看着那一点鲜红,微怔一瞬,江城正好笑着要说没事,她竟张口含住,湿滑的舌尖触碰到皮肤,唇瓣温软地包裹住指腹,登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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