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在“死”字营的特殊地位,“秀才”这个她独享的称呼就足以体现。所以,小鱼这句“反正天塌下来有他顶着”看似有点混不吝,实际上,却是她当前境遇最真实的写照。小鱼这话说得霸道,郑韩雅下意识地转头看朱弘文。朱弘文标枪一样站着,身姿挺拔,透着力量感。郑韩雅想起自己的使命,再看看小鱼,眉头不禁微微一蹙。如果可以,她不愿意与小鱼这样心无城府,偏偏脚踏祥云的人为敌。但是小鱼事实上已经挡了她接近朱弘文的路。以他们这一行的行事方式,那么就必须除之而后快。她的目光忽闪来去,在小鱼身上画着圈,在小鱼身上某个部位特地停留了一番之后,暗忖:与这黄毛丫头相比,自己还是有本钱的。不自禁地挺直腰,好让身上的某个部位更加突出,嘴角,则露出了一丝自信从容的笑容。在军官们的驱赶下,士兵们开始往屋里和山洞里跑去,只是进去没待多久便又出来了。来自山顶的震动太大了,屋子里还好,只是尘土簌簌;山洞里泥沙俱下,还有碎石子,让众人不禁担心洞会不会塌了,便觉得还是外面安全些。炮战断断续续的,一点钟,一点半的时候,日军曾对炮团所在阵地发起过报复性炮击。不过,因为是以低打高,结果,两轮炮击,几十颗炮弹,连炮兵的汗毛都没碰到,尽数落在了山腰上,惊得“死”字营的兄弟们山坡上、石头缝里趴了一片。就在日军第二轮炮击结束后,朱弘文亲自带领三连,替补到了炮兵阵地西侧的一处平台上。而他才开始安排战位,耗子跑过来告诉他,说总队部电令,让他立刻加强炮兵阵地的防空。又过了十几分钟,炮团阵地过来两个人,为首一人上校军衔,和赵才根一样,顶着颗光脑袋。朱弘文认识他,炮团的团长楼迪善。“弘文老弟,辛苦了,”楼迪善走近了喊他。朱弘文立正敬礼,答:“职责所在,不敢言苦。”楼迪善回敬军礼,然后他和并肩而立,看着几个战士搭设一个高射机枪的战位,手指马克沁乌黑的枪管,问:“这就是你们的防空武器?你们就是凭借它们击落了敌机?”朱弘文点点头。楼迪善竖起右手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道:“那真心了不起。机枪打战机,很难的。”这是个明白人,朱弘文心生亲近感,问:“楼团长,我们储备的弹药多吗?”这其实是个沉重的话题,但楼迪善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依旧显得轻松。他说:“如果能够保持这种态势,我们储备的弹药足以坚持三天。真做到这一步,我觉得,我们炮团便是全部战死,到时候,所有人都能笑着赶赴黄泉。因为那样的话,我们肯定大赚特赚,赚足小日本人头了。这是最乐观的估计,因为日军人肯定不会也不敢纵容我们存在。我估计,最多再过一个半小时,日本人的战机应该就会出现在紫金山上空了,”他说到这里话音一转,看着朱弘文说:“弘文老弟,到时候,还得靠你们那!”朱弘文听了很震撼。“笑着赶赴黄泉”,这话,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描淡写地说出口的。特别是,他还代表了其他人。朱弘文不自禁的神色一肃,脑海中闪过一句戏文,立正敬礼,正色说:“敢不效死力!”人与人之间,尊重也好,蔑视也罢,都是相互的。朱弘文郑重其事,楼迪善受他感染,也立正行礼,肃色说:“那我们就精诚合作,争取打光所有炮弹!”朱弘文重重点头:“必须的!”炮团所在阵地叫富贵山,是紫金山支脉上的一座小山,它以明城墙为弦,恍若一把短弓的弓柄,正好能兼顾以城墙为依托的诸多防御阵地。富贵山远远望去,就好像一顶古时候富家翁常带的员外帽——这正是“富贵山”之名的由来。员外帽下圆上方,顶部有着面积不小的一个平顶。富贵山同样如此,而且,因为存在人为修饰,它的平顶还被一分为三,由东向西,东边最低,西边略低,中间凸出。炮兵阵地就在东边的平台上,朱弘文他们据守的,则是西边平台。“我们有多少门炮?”朱弘文问。“105毫米口径的榴弹炮有四门,75毫米的山炮有十二门。待会,日军的战机肯定会盯着我们的榴弹炮打,弘文老弟,拜托了!”“日军好像有重炮。”“看出来了?是的,他们应该有150毫米口径的榴弹炮。还好江阴要塞封航了,不然,要是容许日军将战舰开上来,我们现在会更加难过。”150毫米口径的榴弹炮,射程不过十公里左右。但是舰艇上的重炮,有的能打二三十公里。那样的话,日军都不需要要出动战机,只需要动用舰炮,就能直接将富贵山给轰平了。朱弘文见识过重炮的威力,一炮下去,几十米范围内,别想有活人。离得稍远的,即使不被炸到,都可能被震死;而处于弹着点附近的,人体会直接被撕成碎片。火炮乃步战之王。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炮团只要存在一日,有居高临下的射程优势,日军无论是炮兵还是步兵,就不敢肆意撒野。教导总队,还有其它兄弟部队,才有和日军依托防御工事互射、打攻防战的机会。否则的话,日军一轮步炮协同,也许就能把守军阵地给突破了。楼迪善预估时间极准,正好一个半小时后,山顶上,有人大声向朱弘文报告:“报告营座,发现敌机!方向东南,现在还看不见。”喊话的兵叫常俊勇,他喊话的同时,双手扶着一只类似扩音器,但是比扩音器大得多的“喇叭”。这“喇叭”正是常俊勇的武器,学名叫集音器,是一种防空侦察器械。它通过收集远处传来的比较零散的声波,来实现提前发现敌空中单位动向。“继续侦察!”朱弘文先回应常俊勇,然后将口哨放在嘴里,一长三短吹响三声。三连的兵,包括连长李二狗在内,一个个本来正挥舞着铁锹在大挖特挖,听见哨声,一个个先是下意识地凝住身形不动,把耳朵竖了起来。待听出哨声一长三短后,他们就好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一跳三丈高,然后纷纷扑向自己的既定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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