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过暴雨,空气中充满湿气,世界清清亮亮,晨曦透过云层洒落在地面。病房内的窗户并未拉紧,带着青草泥土味的微风悄悄钻进来。
在睡梦中,许听梦到自己被一条绳索紧紧捆绑,不得动弹,身侧还有一个滚烫滚烫的火炉,使她燥热难安。
终于,在鸟雀苏醒,开始晨起练歌时,许听醒过来。
入目是一片黑色的墙壁,她额头正抵在上面,硬邦邦的,腰间确实被一道灼热的存在禁锢束缚着。
恍神片刻,许听意识到目前的情况,她正在和沈言礼交颈而眠!
窄小的病床原本只是为一个病人设计的,现在却容纳了两个人,空间不足,所以她和沈言礼紧紧贴在一起,姿势异常暧昧……
许听咬着唇瓣,心下有些懊恼,记忆中前一秒明明还在床下坐着。
想着沈言礼是病患,而且如果他醒来会更加尴尬,许听小心翼翼挪开他的手臂,和他拉开距离,但床榻就这么大,退了十厘米的样子,许听后背便抵上墙壁。
也是这时,沈言礼察觉到怀里的温软消失,他下意识去捞,却捞了空。
输液结束时,沈言礼还顾忌着许听讨厌自己,他摆出古板的平躺睡姿,手掌放在小腹处,并未和许听有丁点接触。但他睡相本就不好,睡着后翻个身便碰到身侧的软乎乎,自然而然就将人搂入怀中。
软香温玉,一整夜,他睡得极好。
这是二十几年来,沈言礼第一次和女人同床而眠,以前没有体验过,他对这种事情嗤之以鼻,现在想来醉死温柔乡是挺有道理的。
昨晚突然遇到那种事情,许听慌张居多,对沈言礼是完全依靠的情绪。
如今心情平复,许听理智起来,想的事情要多一些,例如沈言礼之前的欺骗,等待签字的离婚协议等,她很感谢沈言礼,但她最多只会照顾沈言礼到身体康复。
许听想要下床,她小心翼翼从沈言礼身上越过。
可注意力全都放在动作上,许听并未发现沈言礼已经醒了,她刚跨过一条腿,手腕倏地一紧,随之失去平衡,直接坐到沈言礼身上。
许听下意识抬头,直直撞入沈言礼那双黑眸。
因为刚睡醒,睡眼惺忪,少了平时的深邃和凌厉,而且沈言礼是躺着,仰视着许听,五官俊美,面上是病后的苍白,头发凌乱,很柔弱也很莫名可口。
许听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瞬间意识到这个想法不对,耳尖微红,说话开始结巴,“对、对不起。”
她想从沈言礼身上下去,但手腕被他攥紧,直不起身子。
许听视线落在交叠的手腕之间,瞄了好几眼,意思很明显了。
但沈言礼愣是没有任何反应。
许听向后抽手,做起无用功,意思更加明显了。
沈言礼拽着许听手臂,从床上坐起来,下巴蹭了蹭她头发,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别走。”
听着挺脆弱的,但现在的姿势真的挺尴尬,许听无奈,“你先放手……”
沈言礼清醒几分,压着许听肩膀,“不放。”
如果是装失忆之前他肯定说不出这种黏腻撒娇的话,但这阵子不要脸惯了,深感要脸皮和要许听是一个单项选择题。
而且他感觉到了许听的疏离,就这么放手,他可能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沈言礼低声说:“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许听手臂悬在空中,有些无措,推开也不是,回抱也不是。
片刻,沈言礼敛眸,视线垂落在许听那一截白皙的后颈。
“许听,我知道我不好,还做了好多过分的事情。利用你的心软装失忆骗你,不顾及你的感受,还对你随便发脾气。”
“我现在很认真很认真和你道歉。”
“我现在脑子有一点乱,可能并没有让你感受到真诚。不是要你原谅我,是想问,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用来赎罪补偿。”
“我不想和你离婚,收到你寄来的离婚协议时,我把它扔进碎纸机里。”
“虽然装失忆是骗你的,但是我说过的话全都是真的,还有好多好多以前没有讲过的,不好意思讲的,我现在全都想告诉你。”
“你站在我身边,我会心跳加速,你离开,我会开始想你,你不理我,我会感到揪心的痛。这种感觉很奇妙,让我想用余生沉溺其中。”
……
虽然沈言礼打过无数的腹稿,但在拥抱许听的那一瞬,全都变成空白。
他现在完全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断断续续,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这一次停顿了很长时间。
沉默后,一字一句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许听,我很喜欢你,不知道够不够得上说‘爱’这个字,但我想以后每天都会比现在更加喜欢你。”
“所以……”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如果说听了前面那些话时,许听尚能面无表情,保持冷静,但听到“喜欢”这个词眼时,这一瞬,她眼眶泛红,汹涌的泪水似要决堤。
许听从八岁时将沈言礼记在心里,喜欢、向往、崇拜……很多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哪怕后来伤心难过哭得稀里哗啦,做出冷静的决断,将通往心房的所有通道都关闭,但曾经有过的感情并未如同水蒸气般在天地间不留一丝痕迹的蒸发掉。
无可避免的,那道心门还留了一条很窄很窄,几乎看不到的缝隙。
沈言礼误打误撞,在上面叩击敲门。
但他却并不知晓,只觉得空气凝滞,度秒如年,他如在钢丝上行走的人,整颗心悬在嗓子眼,神经微微颤抖着。
这是等待审判的时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秒针不知道走了几格。
分针也不知道走了几格。
沈言礼头一次想起神佛来。
许久许久。
“不能。”
……
钢丝崩断,沈言礼跌落,一直往下坠,触碰不到洞底。
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一般,呼吸困难,以至于没有听出许听的不对劲儿。
他喉咙发干,声音完全是硬挤出来的,“不行吗……”
“不行!”
情绪汹涌,许听再也控制不住,坚定中是浓浓的哭腔。
她下巴抵着沈言礼肩膀,看不清神色。
沈言礼慌了,无暇顾及自己的机会,他松开许听,连忙改口,“好好,不行就不行,你别哭了,我不强迫你,现在就离婚好不好?”
“离婚”二字说出口的那瞬,心脏是撕裂的疼。但是他更不想看到许听哭,明明已经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怎么还能惹她哭呢。
“不好。”
许听低着头,哭得更凶,泄愤似的在沈言礼胸口捶了几下。
沈言礼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泪顺着脸颊滴落,许听扯着沈言礼衣袖擦泪,心里闷闷的,无从发泄,在他衣袖下方,裸露的大臂处狠狠咬了口,转瞬间铁锈味充斥在口腔。
沈言礼眉毛都未皱一下,恨不得让许听再用力一些。
许听松口,又在衣服上蹭了蹭泪花,哭腔并未削弱,“你特别特别的不好,做了特别特别多的过分的事情,你只道歉,连你做过什么都不知道。”
沈言礼无言。
显然,许听并不是等他回答,她埋怨着,宣泄着,那些在心底记恨许久的事情,“你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你以前不喜欢我!”
“……”
“你还侮辱我,说我为了你的钱,才不是呢!要不是许笙耍赖,我才不愿意去你家,才不愿意和你结婚呢!”
“你还和别人说我是消遣的玩意儿,你真的好过分!”
沈言礼再次沉默,在许听喝醉酒那次,她谴责过这些,但他当时只是知道了,并未觉得怎么,也没有想过许听会有多在意。
后来许听说要还钱,她拿到片酬后确实给他打了一笔钱。
而如今是许听第二次提这件事,可想而知他那些随口说的话让她如何压在心底,又是让她如何的难过,而且可能还有很多他没意识到的……
或许他根本没有资格要求许听原谅他,亦或是给他补偿的机会。
沈言礼口中一直说着“对不起”,他不敢触碰许听,他很糟糕,很不配……
“你还装失忆骗我,来我家蹭饭,还威胁我。”
“你以前还让我做这个让我做那个,心情不好还迁怒,对我发脾气。”
“……”
吵嚷抱怨完,渐渐安静下来。
许久,许听语气低落,陈述起另外的事实。
“但是你对我也很好,我回家晚你会让叶烽哥去学校接我,被许笙和妈妈欺负时你还维护我,褚以霄欺负我你还打他,还送我礼物,给我买冰淇淋蛋糕,陪我看书,教我演戏,给我糖吃,……”
“为什么不一直对我坏。”
“……”
许听说的这些,有很多都是沈言礼随手做的事情,没想到她会一直记得……
这让沈言礼更加难受,愈发觉得自己混账。她说他不好,但也只说了那一两件,说他好,却说了很多很多,而大多数只是随手施与,根本不值得她记挂在心。
许听真的好容易满足,容易到让人心疼……
沈言礼抿唇,手掌攥成拳,好半天才找到声音,“不是那样,我对你一点都不好。让……让我把自己赔给你好不好,我以后百倍千倍万倍的对你好,你不开心可以打我骂我,要我做什么都好。”
之前讲这个是有一部分将许听留下来的目的,而现在他完完全全想用余生来赎罪,可能许听不要,但他没有别的赎罪方式了。
许听情绪渐渐平复,只剩下小声抽噎。
许听有点讨厌自己,优柔寡断,说了不喜欢沈言礼,却还因为他哭得这么难看,又因为他的一句喜欢而不舍,如果现在真将他完全推开,下一秒肯定会后悔。
不知何时,窗外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风打在窗上,病房外还有嘈杂的脚步声,医生和病人讲话。
……
许久许久,许听小声嘟哝,“那你要一直对我好。”
沈言礼微怔,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心情狂喜,“会一直一直对你好,你要求还可以更高一些,哪怕让我摘星星摘月亮都可以。”
许听瘪嘴,又觉得自己好像挺吃亏,补充了句,“不准高兴,我没有同意和你在一起。”
沈言礼压着唇角:“好。”
许听:“你现在在试用期,你以后不准再骗我,不然要扣分,如果从一百分扣到九十九点九分,你就没有机会了。”
沈言礼:“好。”
做下这个决定,许听是有些不甘的,心里格外的别扭。
但见沈言礼这么听话,那股子没来由的情绪莫名消失,她咬着唇瓣,向前靠了靠,额头抵着沈言礼胸膛。
喉结轻滚,沈言礼手臂抬起又放下,犹豫许久。
他轻声询问:“那我现在,可以抱抱你吗?”
“不可以。”
许听低声,但下一秒她双手环在沈言礼后背。
“三秒,只准抱三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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