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他这份小心翼翼的态度,让萧瑾殊的心里生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态度也不似方才温和,有些凶巴巴地道:“多吃点,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上桌的时候陛下的心情好像不错的,她已经很小心了,只是因为自己吃不下这么多,就又惹恼他了?如此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还真是,不好伺候!
越是喜欢一个人,对他所言所为就越是在意,对于他对自己的态度也会越敏感,一言一行都患得患失的。
萧瑾殊这副样子在翡雪看来,就是对她又不耐烦了,而且,他又一次嫌弃她了。是的,上次他嫌弃她太笨了,这次他又嫌弃她太瘦。
翡雪心里委屈,甚至有些难过。她为难地看着跟前的这一大碗,可怜兮兮地求饶:“我平日也吃得不多......”。
萧瑾殊向来不喜讨价还价,闻言更加冷了脸,沉声道:“一蔬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翡雪平日吃穿用度,并没有奢靡浪费的习惯。听他将这样的大道理都摆出来了,她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了,只好嘟了嘟嘴,乖巧地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萧瑾殊微微牵起嘴角,自己重新拿好筷子吃起饭来。这顿晚膳,两人所用的时间比平时都长了许多......
用完膳,吴妈妈她们进来收拾了桌子,翡雪也起了身。
她想出去外面溜达溜达。一来,这顿晚膳吃得她又有些气闷,最重要的是,实在吃的太顶了,去走几圈也好消消食。
可萧瑾殊微眯了眼,状似不经意地问:“朕还想再去西暖阁批会儿折子,皇后搀朕过去吧?”虽是问话,傻子都听得出口气中满是不容拒绝。
翡雪只好停住脚步,心下一软,低低地“嗯”了一声。
陛下是自己从西暖阁那边走过来的,轮椅也没有推过来,她虽有些生闷气,倒也狠不下心来真的不管他。
不知道为什么,瞧着翡雪有些生气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刚才那一瞬的烦闷消散了,甚至,萧瑾殊心里还有种莫名的快感。他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故意将身体的重量朝她肩上压了压,见她略有些吃力的只顾低头看路,一抹愉悦的笑意自他嘴角漾开来。
萧瑾殊埋头看折子的时候总是认真又忘我,翡雪就站在御案旁替他研磨朱砂,他却不曾抬头留意她的神色。须臾之间,她只觉得胃里隐隐有些胀痛,磨墨的手腕一顿,另一手也不得不撑在桌面上来,才勉强支撑着身体。
萧瑾殊这才察觉到她的异样。
“皇后!”
眼见她脚下虚浮,整个人险些站不稳了。他飞快地起身,一大步就跨到她身边来,这才勉强扶住了她,自己怀中的人不至于跌倒在地上。
刚才的动作太急太快,连砚台都被他的手臂带翻了过来,朱砂泼到案上,染红了奏折的一角。
她就这样窝在他怀里,小脸煞白,额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捂着肚子道:“陛、陛下,我难受得紧!”
萧瑾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往东暖阁那边的龙榻过去,一边大声唤道:“来人!齐福,宣太医!”
齐福和吴妈妈她们就候在外面,听到皇帝焦急的呼喊连忙赶进来,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齐福被萧瑾殊这样的阵势吓了一跳:“皇后娘娘!这、这是怎么了?”
“啧,快宣太医!”萧瑾殊脸色铁青,语带焦急。
齐福这还是第一次听见陛下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而且也是第一次,亲自宣太医入养心殿。
太医匆匆赶来,龙榻四周帷幔低垂,萧瑾殊就在床沿坐着,而翡雪则伸出一条细白的手腕放到脉枕上。细细把过脉,那老太医问诊道:“臣斗胆,敢问皇后娘娘,晚膳都进了些什么?”
翡雪有气无力地半靠在床榻上,两颊泛着红,只觉得越发难受了些,勉强开口答话,声音仍有些虚弱:“就、就是寻常的膳食,我、我一时贪嘴,就吃得多、多了些。”
太医皱了皱眉点头,收了脉枕:“瞧脉象,娘娘这是积食了。”
萧瑾殊眼神晦暗。半晌,他带着威势地问道:“可有大碍?”
那太医连忙站起来躬下身子,并不敢抬眼看他的神色,他用衣袖摸了摸鬓角的虚汗,壮着胆子回道:“身形消瘦之人,往往脾胃运化得差些,切不可暴饮暴食。多喝温水,水中可调些蜂蜜,胃腹部稍稍按摩按摩,就会好了。”
一边说着,忙不迭地拎起药箱,退出去到屏风外边去斟酌着写方子。
萧瑾殊阴沉着脸,看向翡雪时眸心一动,深邃的眼底多了些许复杂。
他既然戴上了那残暴狠戾的帽子,还会在乎多此一条么?可皇后这是......宁愿自己落个好口腹之欲的名声,也不愿让别人知道,是自己逼她晚膳吃了那么多。
在心疼她之外,他既高兴她对自己的维护和在意,更多的是气自己一时对她太过霸道强横了些,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吴妈妈闻言,端了水掀开了床幔伺候着翡雪喝水,心里却犯了嘀咕。小声嘟囔道:“皇后娘娘一向不是贪食好饱的人,怎么......”
话音未落,翡雪握了握她的手臂。吴妈妈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萧瑾殊,灵光一现,闭上了嘴巴,寝殿中骤然安静了下来。
萧瑾殊有些自责和懊恼,果断地从吴妈妈手中夺过那茶碗来,冷声道:“你们先下去煎药吧,皇后这里,有朕在。”
众人退了出去,萧瑾殊就让翡雪倚在自己怀里,就着自己的手喝了些温水。翡雪也不扭捏,待缓了一阵子,身上渐渐没那么难受了。她微微仰起头瞧他,就看见他眼波里泛出的温柔。
她喉头微微咽了咽,轻声道:“陛下,我好多了,可以,不要喝药么?”
“不行。”他回答的很快,但有了这一遭教训,他的语气并没有逼她用晚膳时那么坚决。
“陛下,我是真的,怕喝苦药。”她眨了眨眼,纤细而浓密的睫毛就如羽扇一般轻轻动了动,头顶不自觉地在他的下巴上蹭了蹭,语调中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他挑眉,识破了她的小伎俩,戏谑地反问道:“你喂朕喝药的时候,怎么不怕苦呢?”
她的嘴唇已经恢复了一些血色,樱唇微绽,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娇憨地喃喃道:“我......一直是怕喝苦药的啊......”。
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自己坐直了,拧过身子来,有些严肃地对他道:“陛下若是再欺负我,我就......”,她憋了半天,瞧着他俊俏中带了些凌厉的脸,瞬间没了底气,声如蚊蝇地吐出后半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萧瑾殊点了点她的鼻尖,轻笑着将她重新搂到怀中来。
这估计是她能说出的最狠的话了。明明是生气了想要放狠话,可这压根没什么杀伤力的话,经由她甜甜的嗓音说出来,反而犹如饴糖甘蜜般腻人。
他带着浅笑,低声道:“皇后的确是娇气”,又在她耳边啄了一下,喃喃道:“朕若是想养一盆温室的娇花,莫不得将这娇花捧在手心里?”
被她这突然的不适吓得不轻,萧瑾殊也不由得反思起自己来。
他十五岁入了行伍,十八岁就为三军主帅。在军中时,下级以服从上级的命令为天职,他从来都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军令,是由不得讨价还价的。
及至二十二岁登基,成为了大仪的君主,更是少不得杀伐决断的威权和一言九鼎的气魄。多少年养成的行事作风,不是一朝一夕改得了的,因此,与她相处时也就不自然地带出来了。
可怀中这女子......皇后还真的如同养在温室里的娇花,在这样的深宫里,他若不将她捧在手心里,不知她何时就会被风雨摧折了去。
他既然拉了她与自己一同趟这趟浑水,就要竭尽全力地护好她才是。
翡雪听他这么说,越发肆无忌惮起来,索性自己躺了下去,将头枕在他的腿上,有些迷离着睡眼道:“等药煎好还得好久,我乏了,陛下,让我睡会儿吧。”
他回转神思,嘴角又扬了扬,拢了拢她的头发:“嗯。”
待吴妈妈端了药进来,萧瑾殊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今日不舒服,且由着她一回吧。萧瑾殊这样安慰自己,最终也没舍得将她唤醒。待她睡熟了,他才将她轻轻放在榻上。
又瞧了她的睡颜好一会儿,他轻轻在她唇角亲了一下,这才在她身边躺下,闻着她发间白兰花的淡远幽香,睡着过去。
芙蓉帐里,两幅身躯交缠在一起,随着几声娇喘和一阵闷哼,男人伏在长宁长公主的背上,意犹未尽地咬着她的耳垂道:“殿下这是在哪里受了气,故而要将满腹的委屈都撒在臣这里么?”
萧瑾玉翻转过身来,面上仍带着潮红。她枕在这人肩膀上,微红的眼瞳中多了一层愤恨:“若不是因为他,你我早就成了神仙眷侣,又怎会是如今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