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薛隐城面上有一丝动容。
他当年金榜题名,本以为可以大展鸿图一施抱负,也曾有春风得意的时候。后来,他又得到了萧瑾玉的青眼,两人两情相悦,他本有机会成为驸马的。可当时,萧瑾殊坚定地与太子站在一起,惹得先帝忌惮。宣平侯手中有兵,先帝为了拉拢他们,制衡太子,不惜棒打鸳鸯,将长宁长公主嫁到宣平侯府,以为笼络。
如今......他顶着一个大仪最美探花郎的头衔,却成了长公主的裙下之臣。
在别人看来,他薛隐城不过是傍在长公主身边,作威作福,贪恋荣华的面首而已,真是,丢了天下读书人的脸!
薛隐城按下心中遗憾与不甘,轻轻拍了拍怀中人的后背,叹气道:“无论谁坐在那个位置上,这天下都是姓萧的,您都是大仪的公主。陛下、亦或是晋王、梁王,谁称帝,对于长公主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朝廷上的腥风血雨是男人之间的争夺,对于萧瑾玉这个长公主而言,最有利的就是作壁上观,实在没必要卷入其中。
她修长的手指在他胸口轻轻画着圈,嗔道:“若我只是想要荣华富贵,你说的对。可对我而言,那不一样。若不是因为他,我大哥当年不会死得不明不白的,那位置哪里有他什么事?!他既得位不正,难道还不许我心有不平么?”
再说她所做的,也不过是暗中帮着太后和晋王,利用自己长公主的身份在背后撺掇着朝臣们与皇帝作对罢了。
先帝当年想要用宣平侯手中的兵权制衡太子,其实也是病急乱投医。宣平侯本也是出身靖北军,还曾是萧瑾殊麾下将领。即便是尚了公主,也并没能使宣平侯站到萧瑾殊的对立面去。
而对于萧瑾玉而言,嫁给宣平侯非她所愿,更何况两人的立场根本相反。因此,婚后她与驸马不过是挂名夫妻罢了。两人几乎是各过各的,可又各取所需。至少,依仗着宣平侯手上的兵权,太后和晋王对她是抬举巴结的,萧瑾殊几次想要处置她,也得顾忌宣平侯府。
被她这般挑逗,薛隐城又有几分燥热,他擎住她的手指,递到自己唇边亲了亲:“先帝当年早已下过定论,英宗是意外中了北戎的毒蛊,才会突然亡故,长公主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揪着不放呢?”
无论是谁在她面前提起这些,只要是维护皇帝的,都会惹得萧瑾玉不快。她有些怨怼地瞧了他一眼,生气地甩开他的手,坐起了身子,随手从床尾拾起一件衣衫披了,趿着鞋子下了床,准备去旁边的净室。
“哼,名义上是父皇昭告天下,可那诏书如何起草,父皇哪里依得自己,还不是被他威逼的?他兵权在握,当年差一点就要逼宫了。若不是心存愧疚,他这几年又怎会执意要追封大哥为英宗?天下人皆对他心怀畏惧,敢怒不敢言,我却偏偏要为大哥鸣这个不平!”
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貌似有情有义。可若是真为英宗抱不平,以正朔而论,就应该支持英宗之子、梁王萧昭才是,又怎么会站在太后和晋王那一队?
先帝在时就想扶立晋王,为他积蓄了不小的实力,到如今,晋王有太后支持,只要皇帝一死,他依然是最有可能继立为新帝的人选。
长宁长公主所谓不平则鸣,也不过是权衡利弊优劣之后,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而已!
薛隐城怀中突然一空,隔着纱幔,狭着眼睛望着她光洁的脊背,嘴角阴险的笑意转瞬即逝。再抬眼时,只听他轻轻叹了一声,面上带了些无奈。
仿佛他刚才所说的都是为了她好,可是又因为爱恋和不舍,只得对她妥协,语气里也带着无限温柔:“臣服侍长公主沐浴吧。”
书案前,刚刚被册立为梁王的萧昭对着一封明黄的奏折一言不发。那奏章的一角,赫然被朱砂的红洇染透了,正是昨夜皇帝御案上的那一份。
这是萧昭第一次以梁王的身份上折子。他垂头丧气地将折子又翻开来看了看,见上面萧瑾殊的朱批,有些气馁地道:“陛下十五岁时,已经在战场上杀敌了。父亲十五岁时,已在皇祖教导下参知政事,处理公务了。我如今都快十六了,请旨想为陛下分忧,他却只令我好好读书!”
左相沈怀远可算是两朝元老,在朝堂浸染了这么多年,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作为故太子妃的兄长,当年能够夹在先帝和太子之间而左右逢源,足见其精明老辣。
可是,看着这个外甥这般幼稚莽撞,他还是捻了捻自己花白的胡须,摇了摇头:“若老臣知道,定不会让殿下此时上这样一道折子。殿下所求,自然是为了要替朝廷分忧,可是此事,未免操之过急了。”
萧昭只觉得沈怀远不理解他,抬高了音调解释道:“舅舅,我这不也是心疼七叔么!他这病也不知何时才能好,若有人分担,龙体也可早些康复。”
沈怀远眼里闪过一丝精芒,那目光一眼就将他看穿了。他压低了嗓子道:“殿下的心思,老臣知道,陛下......自然也知道。”
萧昭闻言一怔,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如果故太子萧瑾瑜没有崩逝,如今的皇帝,就是他的父亲。而他自己,便是最有可能的继任者。
按照大仪惯例,每三年举办一次冬至祭天大典,由皇帝主持。这也是萧瑾殊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大祭。
之前朝臣们之间就有流言,若是萧瑾殊一病不起,只有晋王有资格代天子主持祭典。再加上,后宫有太后把持,如今的皇后和晋王妃又都是出自承恩侯府的......
梁王这些年吃了不少苦,虽然在同龄人中是老道的,但到底年幼了些,面对这样的形势,陛下的病势又反反复复的,他是真的有些着急慌神了!
可是,沈怀远见事却通透得多,对皇帝的了解也比梁王深得多。
不论萧瑾殊病情如何,即便他每日只是在养心殿中,却依然能将朝廷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也许正是因为皇帝残酷暴虐的名头,满朝文武,不论私心如何看待他,即便是想要押宝晋王的,也只敢私下里扶持来往。凡令出禁中,朝臣们或因惧怕,或因拥戴,莫敢不遵从。
因此,萧瑾殊这几年虽缠绵病榻,但一应大小政事公务,一直处理得有条不紊。太后和晋王几番试探,想要将手伸到前朝去,都难以撼动其根本。
从前的英宗过于耀眼了,以至于人人都以为,萧瑾殊只是故太子身后的小跟班而已。可是,以今日朝堂之格局来论,萧瑾殊的心智手段,较之当了三十年太子的英宗,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也是为什么,太后和晋王不得不从后宫之中寻找突破口。
陛下于公务上一向最是严谨细致的,经手批阅的疏陈奏议,从来都是工整干净。可这明黄的奏折,角上洇了这么些艳红的朱砂,却格外扎眼。
后宫......沈怀远的瞳仁落在这红印上,似是想到了什么。
在沈怀远面前,萧昭没什么可掩饰的。他有些自责地跺了跺脚,懊恼道:“舅舅,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沈怀远皱了皱眉,眸色深深地瞅了他一眼。
难怪陛下的朱批是让梁王好好读书。自己这个外甥......的确还得多加历练才是。与其由他将朝中的这些事抽丝剥茧地分析给他听,倒不如让他慢慢悟吧。
沈怀远沉思了片刻,终是舒展了眉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拍了拍萧昭的肩膀,宽慰道:“每临大事,须有静气。殿下一动,不如一静。殿下要相信,你不希望发生的事,陛下也不希望它发生。若是陛下不希望发生的事......它就,不会发生。”
养心殿中,翡雪还想同前几日一样早起去慈宁宫问安,起身时却被萧瑾殊扣在了榻上。他本就烦后宫这些繁杂的礼数,尤其是每天他醒来的时候身旁都是空的,心里就更不乐意了。
前几天,知道她初初入宫,一言一行生怕别人挑了礼数去,他也就没有开口让她不去。这次她身子不适,他刚好趁机将她拘在了自己身边。
“你是朕的皇后,不去就不去了。”萧瑾殊微微阖着双眼嘟囔道。他的手臂稍稍用力,怀里的人就被他扣得更紧了些。
翡雪轻软的呼吸扑在他的脖颈上,他觉得痒痒的。稍低头,略掀起眼皮来,就睨见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可是......”,她略一抬眼,颤动的长睫就像一把小扫帚似的,在他的喉结上轻轻撩了一下。
他的眉尖一跳,眸心蹿起了一簇小火苗。
“唔......”,嘴边的话被他这个突然落下的吻堵了回去。
他已是极力克制,可还是将她唇齿间的气息掠夺得所剩无几。离开她的唇瓣时,他意犹未尽地在她的腮边浅尝辄止地啄了一下:“朕说了,不准!”
翡雪本就朦朦胧胧的没完全睡醒,刚才又被他吻得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状态。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还没顾上反应他说了什么,只是大大地喘了一口气。粉拳握在胸前,连脚趾都偷偷勾紧了些。
见她一双眼睛里仍写着些许不安,他终是有些舍不得,只好退让了半步:“一会儿朕让齐福过去知会一声,皇后身体不适,这几日先不过去问安了。”
这次看在翡雪的份上,遣人去慈宁宫传话,没下秦太后的脸面,这对于萧瑾殊来说,已是破天荒了。
见她还有些愣神,萧瑾殊勾了勾唇角,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重新阖上了双眼,低声道:“阿翡,陪朕多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