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vip贵宾区比任何区域都要安静典雅,走廊里的灯光很昏暗,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让人走起路来无声无息,然而顾名城并没有继续往前走,似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迷失了方向,他沉默的站在原地。不知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梵音似乎看到了他寸寸结冰的眼底,似是情绪的裂隙,有厌恶一闪而过,他忽然转身往回走。“少爷,少爷,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您想去哪儿?跟我说一声,我带您去啊。”舒丰从走廊尽头跑过来,赶忙扶住他。梵音下意识侧身在拐角处,如果没看错,刚刚顾名城冷静的表情忽然有了波动,那是熟悉的厌弃,被他发现了么?梵音下意识嗅了嗅肩头胳膊上的味道,心下了然,小苔给她喷了香水,这香水是顾名城曾经送的,就算他看不到,哪怕闻着相似的香水味道,都会勾起他的抵触和抗拒,无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不是她。梵音在原地站了会儿,去了趟洗手间,洗了洗脖子和胳膊,想要将香水的味道冲走,可是怎么洗都还有,她沉默的撑着洗手池低头许久,忽然掬水扑了扑脸,补了精致的妆容,若无其事的往包厢去了。那是走廊最尽头的一间雅室,有服务生站在门口替她开了门。房间内至少有七个人,皆是西装革履,正装出席,长得都是周周正正的仕途相,三五成群的坐着,有码长城的,有谈事情的,也有三三两两站着,然而梵音的目光落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顾名城穿着黑色的西装,坐在那里,身边坐着一男一女,正热切的跟他攀谈。梵音轻轻吸了一口气,脚步不受控制的转了方向,落荒而逃。“颂小姐。”蔡局长从旁边的麻将桌上抬起头,笑说,“迟到了,一会儿要罚酒的。”梵音猛的止了步子,蔡局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她从卑微的慌乱中拉入了现实,她下意识挺直了背脊,今天是赴蔡局长之约,若是唐突的离开,便是驳了蔡局的面子,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克制想逃的心,再转身,她的唇角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容,缓步走入包厢里。从她踏进这间包厢的那一刻,房间里有一瞬间的静谧,政客们审视的目光瞬间看了过来,这些仕途上的人多半是从电视、网络、报纸和案卷上了解的颂梵音,很少有人敢在现实生活中接触这枚把戴昱搞垮台的政界毒药,权术下的女人,一旦搞垮过一个金主,那么之后所有的当权者都将对这个女人避之不及,全无深究的兴趣,因为那是会要人命的万丈深渊。如今这位传说中的桃色女人从二维世界走进了现实的三维世界,进入了他们的视野,近距离接触,不同于报纸上千篇一律的大众审美,真人似乎比照片还要惊艳美丽,尤其是她那头纯白的长发,将皮肤衬托的如剔透的蛋清,光彩照人,双眸狭长如湖面潋滟的枫叶,棱角分明却清澈见底。淡紫着装,淡白丝巾,淡粉色的唇,白的发,黑的眸。十分清爽干净的着装,规矩本分,却妩媚动人。说不出的与众不同。包厢里有一瞬间的窒息感,男人们猎奇的目光毫不避讳的打量她。梵音低眉放下包,微笑向蔡局走去。蔡局坐在一张牌桌前,淡笑说,“颂小姐的产业如今越做越大了,心也越来越大了。”梵音不动声色的微笑,在他身边坐下,“天大的胆子,也逃不出您的五指山。”蔡局哈哈一笑,持重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他说,“来,给你介绍介绍在座的领导,都熟悉熟悉,脸熟儿了,就别给这些领导添麻烦了,本本分分做你的生意。”他一一介绍包厢里的几个男人,市政的,检察院的,法院的,工商的,一溜儿的仕途一把手。梵音微笑颔首。那些人亦回以礼貌的微笑,出于礼节,皆是站了起来。蔡局介绍到顾名城的时候,意味深长的说,“这位英俊的帅哥你不陌生吧,嘉世和顾氏的总裁,顾名城。”他解释,“顾总今年接手了市里几个龙头项目,都是市政工程,周市长钦点,约谈顾总,详商工程规划和进度。”彼时顾名城依旧坐在沙发上,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站起来,而是坐在沙发上,似乎有些疲惫,他微微低头捏着微皱的眉心,唇角带笑,“有幸得周市长青睐,蔡局抬举。”那笑容是有些冷的。梵音没出声。整个饭局,她都很本分,坐在蔡局长的周围,也不怎么跟周围人说话,偶尔有人找她搭话,她亦是轻言细语的微笑样子,谨小慎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至最低,能不说话便不说话。因为顾名城是那样讨厌她的声音,厌恶她的存在,甚至她的每一次呼吸声对他来说都是刺耳的。梵音沉默的出奇,亦让那些政要们惊讶不已,那个做事手腕精狠,泼辣犯险的女人,现实生活中居然是这么娴静温婉的人。那种静,静到毫无存在感,却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如柔软的云,顺流而下的水,没有任何威胁性。可这种静谧中,又透着周全的妥贴,让人欲罢不能。比如有男人输了牌,皱眉抽出一根烟,她会不动声色的拿出打火机,安静的帮他点燃。于是那人必定身子一颤,有些惊愕的看她一眼。比如她会代替服务员为他们端茶倒水,水温适宜,沉默却周到。这些仕途如日中天的男人,深藏功与名,他们的生活中不需要强势精明的女人,带刺的女人对他们来说,全无吸引力,他们要的是臣服,是身心疲惫之后的温柔乡,是理解和体谅。梵音这一点做的很到位,作为皇后的门面,蔡局既然让她来陪酒,定有他的深意,那么她找准自己的位置,把这场酒陪好便是了。顾名城周围一直围得有人,男男女女,似是在谈生意上的事情,偶有女人爽朗的笑声传来。她亦没有听到顾名城的声音。两人像是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全无任何交集。只是在吃饭前,她私底下特意跟服务员交代了,放在顾名城面前的饭食一定要清淡,不要放调味料,淡淡的清盐便好,顺带给他准备一杯蒲公英茶。服务员照办。梵音酒量是很好的,她知道顾名城酒量不好,为了避免那些人劝他酒,她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别人用杯喝酒,她用瓶。在场七个人,除掉顾名城,她让服务员开了六瓶酒,以答谢这些年各位领导对她的关照之名,拿瓶碰杯,豪爽的抡瓶喝了起来。她吹酒的能力不是盖的,当初和胡大拿半夜撸串,两人能吹十几瓶啤酒,外加白酒,喝到肚子撑的滚圆滚圆,胡大拿对着墙就撒尿,梵音急匆匆往厕所跑,完事儿两人继续喝。中华民族的酒文化源远流长,无论怎样尴尬僵化的关系,饭局上拼次酒便能化干戈为玉帛,梵音如此豪迈的喝酒,让那些久战沙场的上位者们大开眼界,难怪戴昱那么精明的老狐狸,会被一个女人爆出性丑闻,若是这么极品尤物般的女人,当真是死也值得了。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圈酒敬下来,气氛渐渐活络起来,亦是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成为满场的焦点,桌前摆了一溜儿的白酒瓶子,赢得喝彩声阵阵。那些人开始回敬她,一开始只是有模有样,理性到位的婉言敬酒,许是见她喝多了,没有了最初的谨慎感,眉眼间皆是风情万种的春天,眼角微挑,是桃花盛开的模样。男人们衣冠禽兽,斯文败类的一面在酒精的刺激下,渐渐暴露了出来。他们开始灌她酒。蔡局一直埋头吃饭。周市长只在梵音向他敬酒的时候喝了口酒,之后酒杯就一直拎在手中,不再喝,目光迂回在梵音脸上。梵音好些日子没有喝的这么豪爽了,她来者不拒,眯着眼睛,笑容可掬的听着那些人的客套,这一刻,她似乎理解了蔡局的本意。她掌管皇后,手中攥住了很多官员的命脉,那些官员对她不熟悉,又不敢轻易动她,毕竟前几天那名狗急跳墙暗杀华妖妖未遂的官员,是梵音一手策划送进监狱的。埋伏是她安排的,报警电话是她安排人打的,人是被她抓住送给警局的,顺藤摸瓜的事情是她做的,加上温飒寒暗中顺水推舟的检举,便这么将一个高位者硬生生拉下马。杀鸡给猴看,以此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员,扼杀了他们那颗不安分的心,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然而这样做,会产生十分不好的影响,无法解除一颗定时炸弹的结果是什么?是人心惶惶,闻风丧胆,时间久了,这种不安定会在政界上层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别人不清楚,但蔡局心里像明镜似得,许是为了缓解各方紧张的情绪,特意安排了这次饭局,吃给自己看,吃给别人听。如此跟梵音喝次酒,吃次饭,拉进了关系,熟悉了解了颂梵音的为人和意图,那些担惊受怕的官员心里有了谱,便也不会那般草木皆兵。人心稳,局势就稳。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起初她还能说两句话缓缓,可是后面完全没有了说话的机会,不知道谁捏了一把她的腰,酒便被硬生生灌上来了。醉眼朦胧中,依稀可见顾名城冷静理智的容颜,他正微微侧脸,倾听着旁边人对他热络的话语。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他低眉起身接电话,不知怎么就那么轻车熟路,清晰的记下了路障的位置,避开了沙发,往落地窗的方向走去,那里开了天窗,有微风吹拂,他侧身站在窗前,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微皱的眉心瞬间温柔如水,舒展如云。眼底克制的冰霜融化成了暖阳。嘈杂的环境中,他今晚第二句被她听见的话,便是宠溺的低声,“嗯,有应酬,周市长,提前离席不妥。”那边似是撒娇似得说了什么。他笑,“家政阿姨在家陪你,怕什么呢?要下雨了么?嗯……把窗户关紧,不要穿短袖吹空调,不要睡前喝冷饮,要盖被子。”许是电话那头的可人儿生气了。他沉吟片刻,低声说,“我现在回,二十分钟。”周围爽朗谈笑的声音充斥,夹杂着属于男人的黄段子,不知是谁的手不经意的放在了梵音的腿上捏了一把,梵音抬头看向那人。那人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未察觉这是一种冒犯,仿佛她原本便是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谁都可以蹂躏风流。梵音凝神看了那人许久,忽然一笑,今晚空腹喝酒,胃有些疼,她低头吃了一口菜,想压压胃里的酒,可是那口菜吃下去,胃就有些不对劲了。她不动声色的起身,微笑向在座的各位说了句,“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随后拿过手机往外走去,刚踏出门,她便飞快的将门关上,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梵音强自抓住门把手站起身,胃里一阵翻滚,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她忽然捂着嘴往卫生间的方向跑去。转身便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来不及道声歉,她便踉跄的跑开了,酒劲儿说来就来,双腿一软,中途险些扑倒在地,唯恐在那些政要面前失了态,她爬起来扶了一把墙便跑,跑掉了一只高跟鞋。她酒量很好,从未出过酒,许是今天喝的太多,又或许空腹喝酒的缘故,冲进卫生间便抱着马桶剧烈吐起来,胃里什么都没有,吐出来的都是黄水,那胃液涌上了喉咙,泛着刺激的酸楚,让眼泪止不住的掉。她用力锤了捶胸脯,又呕了好几声,抱着马桶吐的昏天暗地。“不能喝,就别喝。”清雅的男声冷冽的传来,“你当那些人都是吃素的?”梵音大喘了一口气,擦了把嘴角的胃液,醉眼迷离的回头看去。温飒寒穿着天蓝色衬衣,拎着她掉落的那只高跟鞋,站在门口,“这是男厕,你想干嘛。”梵音擦了擦嘴,打算起身离开,又一轮天旋地转的呕吐感,她再一次伏在马桶上,呕吐到胃痉挛,眼泪迸的更汹涌了,全身瘫软没力气,难受的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儿,她闷头闷脑的趴在马桶上,不说话,也不出声,和每一个喝的烂醉的人一样,如泥。温飒寒走进马桶间,反手关上门。许是梵音刚刚跑太快的缘故,头发凌乱如稻草的歪在一侧,发箍松散的垂在肩头。温飒寒居高临下的看了她许久,确认她现在属于醉酒昏迷的状态,于是他壮着胆子碰了碰她的发箍,她没有反应。于是温飒寒放下心来,帮她把凌乱的头发扎好,拿出纸巾擦干净她的眼泪和唇角的胃液,蹲下身子替她穿好鞋,他还特意看了看她的脚,这家伙的脚原来长这么小啊,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他皱了皱眉,许是她经常穿高跟鞋的缘故,脚后跟和拇指的位置磨破了皮,那块的皮肤坏死成了黑色。他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摸过她脚指处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