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瑾找来打火机把画框和相框堆在一起,点燃了。
他就站在火堆旁,表情麻木的看一张张稚嫩又清秀好看的脸被火舌吞噬。
火势很快大了起来,触发了房间内的烟雾感应器。
一个触发感应,整个房间的喷水器都作用起来,很快浇灭了中间的火源,只剩下一张张残缺湿透的相框和画。
齐瑾站着一动不动,淋了个湿透。
门从外面被撞开。
齐瑾转头看去。
其实也看不清是谁,他眼睫上全是水珠视线也模糊只隐约听到一声压抑的呜咽哭声,然后就被一张柔软的毛毯裹住。
感应器很快被佣人关掉。
齐夫人红了眼睛,紧搂着小儿子离开房间。
林有乐回到寝室。
其他几个室友食堂吃完晚饭都直接回教室,所以这会儿502宿舍里没人。
他把校服衬衫也脱下来,跟线衫一起放进脸盆倒洗衣液加水泡着,再找出之前医务室买的跌打损伤气雾剂和药膏。
身板比刚来时那副皮包骨的样子好多了。
毕竟齐瑾每天都变着法儿的找理由请他吃东西,以前是营养跟不上,现在简直快营养过剩。
林有乐笑了下,但不小心扯到受伤的嘴角,痛得顿时直抽气——嘶,好疼!!
按理说年纪大了耐痛性应该能高点儿,他竟然相反。
高中时期不管挨什么打都能撑,连被推下楼折断一条手臂也只自己偷偷哭一哭,然后学着用反手写字做作业。
而现在。
只不过打架的时候不小心挨了几下拳头,就痛得脑仁疼。
林有乐冲了个澡,再擦药油。
身体上的乌青穿上衣服就看不见了,但脸上的伤就有点尴尬,太明显。
林有乐叹气,齐瑾这个副班长生病了,他这个班长也跟着负伤不能到教室。
幸好实验班的同学都非常自觉,有没有人坐在讲台上管理纪律都一样。
林有乐给杨晓江发消息,今晚请假不去上晚自习,如果班里或者学校有什么事再联系他。
杨晓江很快给他回复了好。
林有乐把手机的静音调整成震动,才放下就一震,他心头猛跳,立刻拿起来!
在看到消息不是齐瑾发的之后,他不自觉的紧张和激动的心情迅速平复下来,点开杨晓江的聊天窗口。
杨晓江:你请假是去看齐瑾了吧,他怎么样?
他怎么样?
唉……
林有乐想如果今天真是去齐家找齐瑾就好了,他可能都不用请假,偏偏没有,而是被莫名的无妄之灾给耽误。
而且就脸上这伤,看上去没个三两天消退不下去。
林有乐心里发愁,只希望能早点得到齐瑾的消息,不然这心悬着总不太踏实。
不过有句话叫“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如果齐瑾真出什么事,齐淮电话肯定早打到他这了。
所以情况肯定还在控制之中。
第二天。
齐瑾头像还是灰的、聊天窗口没动静。
同样,齐淮也没给他打电话。
林有乐习惯性的下楼晨跑了两圈,再回宿舍,洗漱的时候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颧骨上的乌青和嘴角的小痂仍旧明显。
他找出无菌敷贴比划了一下。
确定贴上去只会跟显眼,只好作罢。
这时候就显出以前不打理偏长的头发的好处了,既能规避别人打量的目光同时还能挡住许多伤痕。
又一天过去,已经是周五。
齐瑾消息:无。
林有乐坐不住了,他一目十行的刷五三题,手指飞快的翻页、想找一道困难题拿去问陈彤老师,余光却刚好看到他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收齐了作业。
“小良!”林有乐喊,见对方看过来,立刻起身说:“你要去交数学作业吗?我刚好要去问陈老师题目,顺便帮你拿过去吧。”
小良诚惶诚恐,“那怎么好意思麻烦学神,我自己来就行!”
“没事,只是顺便。”林有乐简直算是上去“明抢”了,把对方手中那摞作业本拿过来,还得到对方再三道谢。
他说不用客气,转身就往教室外走。
正好省了找题目的时间。
教师办公楼层空荡荡,就林有乐一个人在走。
他加快步子。
准备在上课之前把这事问好。
陈彤老师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处。
林有乐走过去的时候,看见有两个女生从陈老师办公室里走出。
应该是她其他班的学生。
擦身而过的时候林有乐听到他们交头接耳谈话的内容,隐约有“齐瑾”两个字,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几天心思敏感听错了。
等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头叫住了二人。
南泽校宣传栏和网上校论坛一起弄了个类似光荣榜的栏目,林有乐的照片就在上面。
剪掉了额前略长的头发,他的样子在照片上一览无余。
和普通学霸不一样,林有乐没有戴厚重的眼镜片,不会显得老实木讷沉默寡言,反而看上去乖巧,又有读书人的温文气质。
只是似乎又多了些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稳重感。
从他眼里透出来,而不是那张十五岁年纪没完全长开仍显稚色的脸。
除了实验班,陈彤教的其他几个班也都是有些成绩的,并不是纯粹的钱、权、势等交互体。
“不好意思。”林有乐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们刚刚是在说齐瑾吗?”
两个女生显然认出了这位校风云人物,有些受宠若惊。
其中短发圆脸的女生回答他:“是的。我们刚刚问陈老师问题的时候,齐瑾他的家长也在。”
“家长?”林有乐心里微微一沉,问:“齐瑾他怎么了?”
另一位女生说:“好像是要退学了,在办手续。”
林有乐听完猛地怔住!
大晴天的明媚阳光照晒在廊上,林有乐却仿佛隐隐有道雷当头劈了下来。
那种不真实的感觉让他恍惚。
然后,他确定般的反问道:“退学?不读了?”
女生看林有乐的神色像大受打击,想起他跟齐瑾几乎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关系,一时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听说是身体原因,要休学,也可能会转去其他学校。”
那一瞬间林有乐感觉手里的作业本有千斤重,事情发展的过于生硬毫无转折,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明明露营时,齐瑾还黏黏糊糊缠着他默写情诗,吃火锅时还贴心的给他涮羊肉。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乐?”
林有乐循声抬头,这才发现陈彤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而刚刚两个跟他说话的女生已经走了。
“陈老师。”林有乐抱着作业本走过去,他不知道自己神色显得有些仓皇和茫然,“齐瑾要退学了?”
“你知道了?”陈彤问完想起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叹了口气,“他病情严重,家里人打算送他去国外治疗。”
病情严重?
怎么可能!!
林有乐想齐瑾前段时间还说停药了,后来面对林自华的时候都没有发病,明显已经能控制情绪。
难不成……
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都说物极必反,他不是医生也不确定那样做对齐瑾到底有没有好处。
不行。
林有乐决定今天就去齐家看看。
这次没骑自行车,林有乐问陈老师要来齐瑾的家庭住址,在下午放学后直接就打车去了齐家。
但齐家不是那么好进的。
站在庄园外,林有乐看着打电话的警卫,心中忐忑担心他不放人,好在挂掉电话后对方礼貌的给他开了栅栏。
林有乐松了口气,一路往里走。
齐家庄园很大。
日头也很大,照得宽敞的道路两旁那些法桐和叫不出名字的树木葳蕤茂盛。
林有乐不用辨什么方位,这条大路只通向一个方向。
终于,他看到了大门前一个眼熟的身影——齐家的管家周伯。
工作日齐淮应该不在家。
林有乐加大了步子。
走到周伯面前,他直明来意。
周伯对他点点头,领他进大厅内。
林有乐跟着他穿过几道门,突然问:“周伯,齐瑾他还好吗?”
——“不好。”
两个字不是周伯说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林有乐抬头,看到齐淮后才意识到管家把自己带到的场所有些陌生。
这地方应该是齐淮住的。
虽然跟齐瑾关系很好,但面对齐淮,林有乐态度还是很疏离和礼貌,“齐先生您好。”
“我也不太好。”齐淮眼神冷淡至极。
齐淮还记得上次见面。
他坐在车里用平板处理文件,听不见外面的动静,直到围观人群多了,车内光线受阻,他才抬头看。
一个跟齐瑾同校的学生,模样看上去很小,却拧着一个普通成年人都不敢轻易靠近的持刀抢劫犯,然后用皮带捆住抢劫犯、贴了一张字条。
带着几分俏皮的幽默。
跟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不一样。
欧阳医生说齐瑾的心理暗示应该不是林有乐下的,除非林有乐善于伪装到能欺骗过他。
在齐淮看来,林有乐就是非常善于伪装。
不然也不会让他那从小到大跟人距离感都很强的弟弟死心塌地,入了魔一样。
“我们家不欢迎你。”
隔着电话还可能是错觉。
现在面对面,林有乐百分之百确定齐淮对自己有敌意——
他的语气、表情,浑身上下的气势如同凌厉刀剑。
可是为什么?
林有乐深感莫名。
人还留有动物的本性,在遇到威胁□□物的时候才会释放出唬人的威压。
但他跟齐淮之间的差距如天堑鸿沟,根本不是阶级差距那么简单,狮子给狼、虎施压正常,但对着一只刚出生的小兔子就离谱。
林有乐自认为没有得罪齐淮。
按理来说,在齐家长辈眼里自己跟齐瑾应该是关系不错的好友。
那这敌意从何而来?
如果今天没来齐家,没站在齐淮面前,林有乐或许还会想——也许齐瑾的病就是齐淮搞的鬼,现在齐瑾情况有所好转,齐淮觉得不妙所以才插手。
但他来了。
周伯接到命令来接他,而齐淮在等着他。
这说明,他能进齐家,是齐淮亲口允许的。
如果齐淮真的有心解决掉他,根本不可能让他进来、还跟他碰面废这些口舌。
更重要的是,星期五这个时间点公司肯定没下班。
齐淮却在家。
他在陪齐瑾吗?
基于这些考量,所以尽管齐淮态度很不好,林有乐还是保持了礼貌,“我可以看看齐瑾吗?看一眼就走。”
齐淮:“不能。”
林有乐眼看齐淮一步步下楼,一米九、西装革履,还有跟上辈子齐瑾相似的年轻五官,心中不由一痛,往后退了半步。
但瞬间就反应过来。
林有乐压下不适,尽量诚恳的说:“您可能误会了什么。我跟齐瑾是好朋友,上次他发病,齐夫人就是让周伯来学校找我,我再说服了齐瑾吃药。”
“厉害。”齐淮已经下了楼,几步就走到了林有乐面前。
他身形挺拔西装革履,气势凛然表情冷峻,站在穿英伦风校服身高一米七不到的林有乐面前,像是一座高山那样震撼和巍峨。
两人对峙,高下立见。
“所以我还该说谢谢你是么。”说这话时,齐瑾的脸色骤然间沉得骇人,眼底尽是厌恶!
林有乐心脏重重一跳!
如果站在这的是原来十五岁的林有乐,绝对已经吓得转身跑开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有乐还能稳住,站着一动不动,思绪清明。
尽管齐淮释放出来的气场强大到令人腿软。
他还是一字一句说:“我只是想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因为陈老师说齐瑾要退学了。如果是病情,我想我应该知道他为什么……”
“你当然应该知道原因。”
齐淮说:“但不重要,因为你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小瑾。”
“听着,林有乐。”齐淮俯视他,走近半步,“我不管你到底对我弟弟做了什么,从今往后,你再敢来纠缠他一次,我一定会让你付出惨痛代价。”
齐淮说的轻。
林有乐却听得心惊肉跳!
到底捱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齐淮看见了,眼里浮起讥讽,随即转身上楼,冷道:“管家,送客。”
——“林同学,请吧。”
林有乐紧攥拳头,努力压下被齐淮恐吓出的一身鸡皮疙瘩。
话说到这,但凡要点脸也该走了,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莫名其妙、没头没尾。
“不管如何,请让我见齐瑾一面。”林有乐看着上楼的齐淮背影说,见他当没听见,深吸一口气,豁出去道:“我有理由怀疑你非法拘禁了齐瑾,我现在就要报警!”
他说着举起手机。
齐淮身形一顿,终于回头。
林有乐直直跟齐淮对视,表现出来的坚毅和冷静早超过了这个年纪该有的,但他不躲不避,一字一句说:“《刑法》第二百三十八条,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1]”
“我怀疑齐瑾不是自愿退学的,你侵犯了他的身体自由权。”
“懂得不少。”齐淮确定了林有乐这趟是有备而来,跟那些泼妇骂街无理取闹的人一样。
只可惜……
他冷笑,“是齐瑾说的,不见你。”
林有乐脱口而出:“不可能!”
“我弟弟不想见你,就算你把整本《刑法》搬到我面前都没用。”齐淮从没遭受过谁的威胁,现在有了,他睚眦必较,正好有理由让这小子脱两层皮!
他睨着林有乐,“你最好快点报警,因为届时我的律师会给你发律师函,起诉你诽谤。”
林有乐脸色难看起来。
“管家,叫保镖把他丢出去。”
看着彪悍的保镖轻易的将林有乐拖走,林有乐不断挣扎却抵抗不了,齐淮面无表情的站在楼梯上,然后转身——他不管林有乐目的是什么,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一家人是不定时的炸.弹。
如果不是父母阻止,他早就把一家人送出国外去。
林有乐至于齐瑾的存在就像是毒.品。
在不知觉中上瘾之后,每次吸食都能安抚人,但一旦失去后就会癫狂。
既然是个不稳定且危险的存在,那就从最根源让齐瑾戒掉。
虽然过程痛苦,但撑过去就好了。
幸好。
最终不用他来做这个恶人。
齐瑾自己主动提。
林有乐真就被丢出了齐家。
保镖块头高大,手臂肌肉硬得像是石头,力气更是大到夸张,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配合手臂会直接被拧断。
林有乐揉着被硬生生捏青的手腕,沉默的沿路走。
他想,那就这样吧。
或许在这个世界线里,他跟齐瑾的缘分就到此为止。
这不好吗?
他的未来计划里,本来也就没有齐瑾的存在,早断晚断都得断,现在干净利落,再不用愁以后会拖泥带水的横生枝节。
阳光透过法桐落在身上。
一点温度都没有。
林有乐垂下眼。
忽然想起自己走出陈老师办公室时,齐瑾倚靠在栏杆上看过来,手中不疾不徐的拍着篮球。
想起下宿舍楼的时候,庄梓俞让他说服齐瑾不要住校;想齐瑾坐在夕阳下弹唱,拐弯抹角的联合店员做了mp3买一送一的活动;想齐瑾躺在床上发着高烧抱着他哭,当着大家的面几次维护他,还有在老家的时候一起喂猫一起下河、田里挥着锄头汗如雨下,看到蛇又背了害怕的他一路。
齐瑾缠他,疯一样的告白,信誓旦旦的说要追到高三毕业,要跟他上同一所大学……
记忆混进了脑子。
轻易去除不掉。
可是不对。
有地方很不对。
哪里不对?
正混乱,远远看见一辆车开过来。
缓缓接近,越来越近。
林有乐看清车牌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记错了,然而那个驾驶座上的人……他心跳如雷,忽然几步跑到道路中央,伸展双手拦截那辆车!
因为速度不快,车子及时刹停。
驾驶座的人降下车窗。
林有乐几步过去!
跟驾驶座上的人对上视线后,林有乐听到自己心跳咚咚、咚咚的。
他道:“欧阳医生。”
“你不是南泽高中的心理医生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1]《刑法》第二百三十八条,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