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征昊汇报的是,户部受理地方军费报销存在的问题。
禀报完毕,他转头看到6莳兰,扯起嗓子便训斥道:“6槿若,前几日让你和严屿之去户部看账,你们怎的没有将这些问题查摆出来!”
6莳兰还未来得及回话,只听“啪——”一声响。
霍宁面无表情,已将奏疏蓦地掷到书案上。
这个撞击声叫人心尖猛颤。冯征昊吓得一抖。一屋子的人顿时也都弯下了脖子,大气也不敢出。
霍宁睥冯征昊一眼,道:“冯征昊,这件事情,我让你牵头办了一个多月,现在,你将责任推到一个刚入京的小小御史身上?”
“下官不敢!是下官统筹不力,没有达到辅的要求。”冯征昊两腿打颤:“下官今次回去,一定增派力量,再次集中清查!”
正三品的官儿,在比他年轻许多的男人面前,战战兢兢,险些就直接跪下去了。
6莳兰也是低头紧紧蹙着眉。她想着,难怪霍宁不满,现在户部的确是很有问题的。
霍宁向来不喜拢隹词导a溃骸靶辛恕!
他让冯征昊接着汇报屯田清理出的问题,这是6莳兰负责的,6莳兰又在冯征昊汇报的基础上补充了部分内容,这才算过关了。
霍宁本身能力卓绝,对满朝文武的要求自然也就高。他在生活上随性不羁,处理起政事军务却相反,极为严厉,说一不二。
终于听到霍宁说:“退下罢。”冯征昊如蒙大赦,应了是便赶紧往外退出。
6莳兰自然也就跟着自己的长官走,却听到一个嗓音道:“6槿若留下。”
竟是霍宁在说话。
6莳兰心下一紧,停了脚步,虽不明白对方为何叫住自己,仍是立即转回身去,道:“不知辅有何指示?”
对方答:“不是公事,是有件私事,我想找你帮忙。”
霍宁身体往后微倾,他今日穿着玄黑祁缎圆领袍,领边绣银纹朱雀缠云,衬着白纱中单,黑白二色分明,越显得一张脸俊美逼人,高大身形这般随意的地靠着椅背看向6莳兰,叫她无意识地就多看了对方两眼。
6莳兰毕竟还是当过八年女孩子,她小时候,其实也喜欢过那些流莹烁彩的环佩,如烟似水的罗裙,总是被人夸玉雪可爱,美人胚子,她还时常臭美臭美的。
所以,曾经的小6莳兰,在看到隔壁大姐姐出嫁时,对她的宁哥哥其实也是有过懵懵懂懂期许的。
在小6莳兰的心里,对于霍宁这个自幼有婚约的人,始终还是与别的男性有所不同。不管她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但,或许是男女天生的差别。
与小6莳兰对霍宁的好感不同。少年时的霍宁,却压根没有想过6莳兰。
他七岁时被扔到军营里,一待就是十四年。当时霍家被显宗皇帝打压,日子正难过,他身负家族兴衰使命,忙着与父兄一道恢复霍氏一族昔日荣光,无暇顾及儿女情长,早就忘记自己还订过亲。
甚至连“6莳兰”的死讯,他也是许久后才知道,那个女孩死的时候,他正以少年将军的身份,带兵攻打临阳。
对于一个走过尸山血海,见惯生死的男人来说,也仅仅是为那小姑娘感到惋惜。
像霍宁这样的男人,天生就习惯掠夺,若是他自己看上的女人,怎样都要得到。而对于家里安排的姑娘,指望他连对方容貌都记不起,就产生了感情是不可能的。
当然,如今的6莳心里十分清楚,既然她在祖父的安排下,以哥哥6槿若的身份继续生活,那便不可能再回复女儿身。因此,早就绝了重新做回女子的念头。心里也早就如静水一般。
6莳兰便回答道:“您尽管吩咐。”
对方便说:“听王奚说,你对龟兹文有所研究?”
6莳兰闻言微微诧异,答:“是,还算懂得一些。”
霍宁便站起身,迈步去了那楠木透雕山水流云落地罩后的次间,不一会儿,6莳兰便见霍宁手握一本册子,从里面走出来。
她立即了然,那边是对方的藏书阁。
霍宁将书册递给6莳兰,道:“这个,你帮我译出来。能译多少是多少。”
6莳兰双手接过,随意翻了翻,她的神态很快变了。这本书册包含的东西很广,有琴谱、舞谱、棋经、天文、术算等,文字则有粟特文、于阗文、龟兹文、回鹘文、希伯来文等等多种。
这可是极为难得的好物啊。看到上面凡飘逸的字体,更可知里面的内容也是上乘孤品,6莳兰在心里喃喃着,整副心神都钻进了这书里。
霍宁垂着眼眸,便看到6莳兰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渐渐张得圆如杏仁,微微放出了光来。就连他说话,对方也恍若未闻。
“上峰在与你说话,你却在走神?”霍宁略挑起眉峰,目光看着6莳兰。
6莳兰一下醒过神,她敢保证,她以前没有这样失礼过,她待人接物,向来都是很尊重对方的。
也因此她先是耳尖儿嫣红,接着,那白皙剔透的耳廓也染满淡淡的红,甚至这红色还在朝着她脸颊蔓延,整个脸都是热的。
她的确是感到不好意思,身体也就做出了自然的反应。
6莳兰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就如三春桃花,雪上粉酥,清灵艳丽不可方物。
霍宁无意之间将这样的画面尽收眼底,目光微变。
霍宁以前也有个亲卫爱害臊脸红,但那是个黑脸儿大老粗,脸红基本看不出来,都是靠他那含羞的神态来分辨的。
同样是脸红的效果,放在眼前这人身上,简直是天差地别。
霍宁淡淡收回视线。
他在军中野惯了的,回到朝中,才知道有些书生有多娇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别说武艺。
6莳兰便赶紧弥补自己的过失,问道:“辅刚刚说什么来着呢。”
方才,她耳旁的确是有嗡嗡,嗡嗡的声音。
霍宁此刻倒是难得的好性子,平静地又说了一遍:“我说,让你不能将这书带走,从明起,你每日放衙之后,就过来译书。王奚会给你安排房间。”
6莳兰也不敢带走这样珍贵的东西,害怕给主人家弄丢,当即道:“是!”
霍宁又安排道:“译好了,我要送人的。字写漂亮些。”
原来是送人的,6莳兰当然又答:“是。”
今天天色已经有些晚,霍宁自然没有留6莳兰,先让她回去了。
倒是6莳兰还有些恋恋不舍地,走之前又看了看那孤本。
6莳兰这晚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上,她一来到都察院,就现昨晚挨了辅批的副都御史冯昊征已先她到了。
都察院现在暂无都御史,都是这位副职主持工作。
6莳兰立即上前打招呼,冯昊征却面色沉沉,将她单独叫到自己的署房里,道:
“今晨在西城安孜巷,现了一具男尸,正是咱们都察院的御史,严屿之。刑部的仵作已确认他是被人先用钝器击打后脑,再用绳索勒到树桠上,悬于空中。”
6莳兰原本面上带着微笑,听完笑意凝在唇角,脸色顿时刷白,脑中沉闷作响。
她以前见过死人,可是这样朝夕相对,在署房里同进同出的人被杀害,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虽然她跟严屿之认识不久,仅做了十来日的同僚。
但这段时日,基本都是和对方配合办理公务。这么一个大活人,昨天还一起说话做事呢,转眼死得这样惨,难免心中触动。
冯昊征又问:“这段时间,你时常与严屿之一起办理公务,可见他与谁起过特别的冲突?”
本朝律法有规定,若是因遭御史弹劾而进行报复的,罪加三等。因此,都察院之前没有生过这样的事。
6莳兰立即将这些天生的事细细回想,她突然想到,那天在去户部看账的路上,他们的马车被两位贵族姑娘的马车撞到的事。
但她很快否定掉这个没有证据的猜测,不过是小小的争执而已,那两个少女总不至于为了这样小的事,就杀人罢?
6莳兰又想了想,还是将这事儿给说了出来,只是她不知对方那两名少女的身份。
冯昊征表示了知晓,又说他会再派人调查此事。
最后交代6莳兰,道:“严屿之手里的事务,你好生理一理,还得继续完成,以后就由你接管。”
6莳兰便回答:“是。”
“刑部若再次来人调查严屿之的死因,也由你配合。”
6莳兰再次答是。
因着同僚出了这样的事,6莳兰今日的心绪始终不高。
与此同时的皇城里,一个太监拎着个鸟笼,带进理政殿里呈给了皇帝。
那红色珐琅手柄的漆银鸟笼中,关着一只小巧的鸟儿。
萧冲邺的目光便居高临下落在鸟儿身上。
是西域来的雪鹂鸟,殷红小巧的嘴儿,黑亮的眼珠子,头上的羽冠微微翘起,白羽如雪,光泽闪动,最精致的是尾巴,像柄打开的小扇子。啼声格外动听,珍稀难得一见。
那太监以为皇帝在认真打量这只雪鹂,笑着道:“皇上,这样漂亮的鸟儿,啼声更是婉转,霍老夫人一定喜欢。”
霍家老夫人喜欢各种珍禽,住的院子的养的鸟儿多。这可是皇帝对曾外祖母的一片孝心。
“是啊。”萧冲邺用手指轻弹了弹鸟笼子,眼神幽深,面色难辨。
因他的动作,那鸟儿使劲扑腾了起来,似是十分不安,像往笼子外头奔。
萧冲邺低低道:“明明是只娇弱的小鸟,乖乖让人宠着不好么?非要想着飞出去。”
太监一愣,忙道:“皇上,要不……让命珍禽坊再调.教调.教这雪鹂,以免惹了老夫人不喜。”
这太监也纳闷儿,这鸟儿先前被拎过来时在笼中晃来晃去,也不见太大动作。怎到了皇帝身边,为何就这般躁动,想来还是皇上龙气太重,不能这些小东西轻易能承受的。
萧冲邺却是道:“不必。调.教多了,失了灵气也不好。给老夫人送过去罢。”
“是。”那太监便领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