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树上一跃而下,越过围墙,跳入院子。
“谁?”
那身影呼的转过身来,借着月光,他眼神一惊。
“宋怀安?……徐安年?”
徐安年冷笑一声,
“叫你主子出来。”
毕方哑然,正在这时,只听琴声突止,“咯吱”一声,房门打开,一身蓝袍的柏洵出现在她的面前。
毕方诺诺而退,但又不敢走远了,目前的徐安年有暴力倾向,他得为主子的安全着想。
“你来此做甚么?”
徐安年语气不善,却也心跳如鼓。
柏洵朝她缓缓走近,她后退两步,立于院中。
“我说了,要为你父母守丧。”
徐安年又惊讶,又感到一阵愤怒,双眼似冒出火来,
“可笑之极,你凭什么给我父母守丧?你有什么资格?我不允许,听到没有,我不允许。”
柏洵垂了垂眸,看着她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无力的叹了口气,
“宋……安年,允不允许是你的事,做不做是我的事。”
他淡淡而道,却有一种固执的坚持。
一向伶牙俐齿的她此刻无力反驳,只能瞪着他,咬着唇,似委屈似愤怒,那模样倒有几分娇嗔,看得柏洵心中一颤。
两人己有一月多没见,虽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白日,他只能避着她,晚上,待她熟睡,他如做贼一般,会站在她的窗外,却仍不敢进屋,怕她突然醒来,对他更加厌恶,可此刻,心心念的人儿就站在面前,不管她以什么态度对他,他也觉得是一种幸福。
两人对视良久,徐安年被他看得一阵心慌,她急急避开他的视线,狠狠一句,
“如此,随你。”
她转身便走,柏洵情不自禁的突然上前拽上了她的胳膊,一用力,就把她圈在了怀里。
徐安年身子一僵,倒忘了反抗。
他身上熟悉的淡香转来,让她有些头晕。
“安儿……”他记起她父亲临终时,曾这样唤过她。
然而,他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的抱着她,不让她离去。
徐安年心情复杂而纠结,她该怎么办?她做不到彻底放下他,也做不到不恨他,但,她们是不可以在一起。
因为,她忘不了,原本温暖的家,散在那一场场争权夺利之中,她做不到与他心无芥蒂的在一起,况且,还有一个赵湘云横在他们中间。
爱应该是互相信任,如今的她做不到对他的信任,她背负的枷锁太大。
“安儿,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在她耳边低声乞求着,想他堂堂一个王爷,对待女人何时这样低声下气过,即使三年前,赵湘云离开时,他也没有这番表现,可她不同呀,一想到她是真心与他绝裂,从此永不相见,他就生不如死。
当初是他错了,他不该放弃她,他以为他能控制情感,能处理好她们三人之间的事,可是到头来,却是三人皆受伤。
徐安年心中也是一片疼痛,她握了握手,又深呼一口气,
“重新开始?那么赵湘云怎么办?”
她故意相问。
“我己经与她说清楚了,我愧疚于她,但我爱的是你,我会为她安排后退……”
徐安年听言,呵呵的笑了起来。
柏洵一愣,任由着她推开自己,
“柏洵,你永远都是那么自以为是,你想与谁在一起,就与谁在一起吗?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她无比的讽刺着,甚至嘴角还挂着笑容,
“你对她是愧疚也好,真爱也罢,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与你之间要说的话,早己说明了……你若没有听清,我可以再重复一次,以后,你是你,我是我,徐安年是不会与一个用情不专,伤害过她,又伤害过她父亲的人在一起,我以前理解你选择她,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好,我失了清白,我配不上你,我没有怨你,可如今……我无法原谅,你在伤害我以后,还能选择弃我不顾,即使你说把命给我,可我要你的命何用?你可知,我每夜的恶梦,那个破庙,那个夜晚,我一直以为是你大哥所为,因此,我才处处与他作对,当案子的总总指向他时,我甚至不愿仔细推敲,就认定了他的罪,是因为我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或许你也早己猜中我的这份心思,利用这份心思助你一臂……你不告诉我,分明就是让我故意憎恨你大哥,好与你连成一气,对付于他,你敢说,你没有这么想过吗?如果这就是你所说的爱,实在是参杂了太多的东西,我承受不起……顺便告诉你,若不是我误认仇人,说不定我真的会投靠柏洛,因为,我最先找的是他……还有我的父亲,你不知情,我也可以理解,但我却不能接受……”
人们都说爱情是把双刃剑,在刺伤对方的同时,也伤了自己,就如此刻的她。
她没有回头,不想让他见着她己泪流满面,自然也未见着他狼狈的踉跄数步,她绝然离去,毫不留情。
回到自己的屋子,她虑弱的倒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
而他呢,依旧站在院子里,甘愿迎着寒风,一动不动,她说得很对,他利用了她对柏洛的‘仇恨’,可那只是初识她时,后来,他是真的喜欢她,难道她只记得他的坏,不记得他的好吗?难道就真的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了吗?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脸上,冰凉刺骨,他伸手抚向眼角,抬起头来,飞絮满天,原来下雪了,这是入冬来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仿佛这个小小的渔村从没有柏洵这号人的存在,徐安年或是收拾父母的旧物,或是坐在父亲的书案前看书,或是给双亲烧点纸钱,她不再去隔壁,也不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只是每到夜晚,仍旧有琴声传来,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如今,只有琴声才能伴她入眠。
两月后,天气越来越寒冷,她索性闭门不出了,她不知他还会呆多久,但总有一天,他还是会离开,如果那日琴声消失,或许就代表他们之间将真正的断了一切。
这一天终于来到。
今夜,大雪下个不停,他的琴声却没有按时响起。
徐安年安慰自己,早知这样的结果,何须介怀呢?她披着裘衣,推开房门,风雪迎面扑来,她却感不到寒冷,她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看着那株迎雪怒放的红梅,傲然挺拔,绝世孤立,凄然一笑。
它与她同样的孤单,同样的不羁……
次日,雪停了,天地之间,银装素裹,白茫一片。
徐安年携着香烛,纸钱,朝父母墓地而去。
约半个时辰,她到了山谷,却瞧见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身影。
她大为吃惊,更多的是愤怒。
她原本冲上前去,却无意听见二人的对话,她顿了顿脚步,避于一大石下。
山谷空旷,鲜有人来,此时万物皆静,二人似乎毫无避讳,或是沉于彼此的情绪之中。
赵湘云且悲且怒,
“阿洵,难道为了她,你可不顾自己的母妃吗?”
柏洵的声音特别的冷淡无情,徐安年有些诧异,他舍得如此对她?
“湘云,你何时与我的母妃走在了一起?”
赵湘云愣了愣,苦笑道,
“你失踪了,贵妃娘娘四处寻你,最后找到了桃林……我也不知你在何处,但听闻皇上己为徐贽平反,她,抚灵回乡。”
赵湘云看着他,眼神悲痛,
“我只是猜测而己,想不到你真的在……阿洵跟我回去吧,贵妃娘娘急病了,并且朝上也发生了大事。”
柏洵道,
“太子失势,而父皇也并没有复我的职,我仍是一名闲游王爷,这些我都知道。”
“如此,难道你就不担心吗?皇上意欲何在?”
柏洵淡然道,
“湘云,我记得,你曾经对朝中之事不屑以顾,云游四海,是你最大的愿望……”
“你是在怀凝我吗?”赵湘云听言失望的摇了摇头,
“你可知是谁让我变得如此?三年前,我己在为你筹划,为此,我付出了什么,你最清楚,而你为了她,不仅与我分手,还要责备我吗?”
泪水不经意的流了下来,连她自己都未查觉,只觉心痛难当。
柏洵见此,心中也很难受,他叹了口气,语气也柔了几分,
“我没有责备你,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我不值得你这样,你回去吧,我答应了她的事,自然要做到,三月期限己到,我自会回京。”
赵湘云含泪冷笑一声,
“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我快马加鞭,一路冒着风雪,难道就为了听你这句话?昨夜你不见我,今日又一早来到这里,阿洵,你当真对她如此用心?可你知道,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你。”
柏洵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我与她的事,你并不知情……”
“不知情?”赵湘云笑得身子微微颤抖,
“难道你没有问过她,为何不告诉你她的身份吗?难道你不好奇吗?”
柏洵看着她,没有说话,只听她又说道,
“因为她接近你,不为其他,是为了替父申冤,她根本就是为了利用你。”
柏洵闭了闭眼,极为不悦,她对她的诽谤,
“湘云,其实一直以来,是我主动接近她,是我利用她,与她没有关系,最初,她未告诉我其身份,是因为她害怕,她终究是犯人之女,朝廷通缉之人,想想,若是你,你会说吗?其后,与我在一起,她是不想我误会她,当时,是我逼她太甚,她不想让我以为是因为她父亲的案子,才愿意接受于我,她是真心对我,她对我的感情没有参杂一丝杂念,所以她才凭自己的能力寻找真像,她曾对我说过,让我给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不管结果如何,若我还要她,她就嫁我,可是……”
柏洵自嘲道,“你回来了,而我放弃了她……”
什么?赵湘云不敢相信,他这是在给她解脱,他凭什么这么自信,她的心思,她的情感?
而躲在一旁的徐安年却是震撼无比,眼泪突然就拥了出来,原来他都知道,他都知道。
“你是在怪我吗?”赵湘云提高了声音,也变得有些激动起来,他对她句句维护,就是对她句句指责。
“我没有怪我,我怪的是我自己。”
“阿洵,她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你可知道,其实她心里早己有人,并且,那人在她心里己有十年。”
赵湘云握紧着双手,紧崩着身子,朝他吼道。
柏洵听言一愣,不明所以。
看着他的表情,赵湘云仿佛得意一笑,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是沈士桢,大梁国的探花,柏洛的得意门生,如今的都察院史。”
大石后的徐安年听言,一时愣住。
“你说什么?”柏洵大惊,上前两步,抓住她的双肩,双眼似火,
赵湘云冷笑一声,
“难道你忘了沈士桢曾是徐贽的学生,他们曾在一起相处五年,如今你的住所,正是当年沈士桢住过的房子,后来,沈士桢为了功名入京,一去五年,徐安年对她一直心念不忘,这些,整个村子的人谁不知道,徐安年进京救父,无非是见着你的身份高于他,所以就离开了沈士桢,而投靠于你,阿洵,这样的女子,值得你去爱吗?”
柏洵听言,脸色己是黑得难看,扣着她双肩的手重重用力,他的眼神骇人,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与他有着深仇大恨的人,赵湘云咬咬唇,不去理会双肩的疼痛,因为此刻,他的怒就代表他对她的爱。
“你不相信吗?你可以去质问她,是不是喜欢沈士桢十年,还曾放言,除了他,谁也不嫁。”
柏洵看着她,又仿佛没有看着她,竟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他在脑子里收索着无数个画面,她与沈士桢?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不对,有一次,他曾见他们在一起,那是什么时候?好像是馨儿出事那阵,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沈士桢对她举止亲昵……
柏洵心中一跳,深受其伤,他迅速放开了她,眉头紧锁。
“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你还敢说她对你的爱没有杂念?”
柏洵没有回答,陷入沉思。
徐安年惊讶过后,却是无奈的笑了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她爱与不爱,喜欢谁也再与他们无关。
然而,耳边又传来柏洵的声音,
“不,她不是这样的人,或许她喜欢过沈士桢,但也是在认识我之前……”
他的话不仅让赵湘云哑然,更让徐安年心情复杂。
“你?”赵湘云万万没有想到,
“你不介意,一个在心里驻了十年的男子,启能轻易放手?”
柏洵抬起头来,没有了刚才的激动,
“我当然介意,十年?十年?而我与她在一起仅数月而己……”柏洵喃喃而道,
“但是,不管她心里有谁,我心里有她就行。”
“不,不。”赵湘云频频摇头,
“阿洵,你不是这样的?即使她喜欢的是别人,你也会喜欢她?那么我呢?我只是负气而去,我从未喜欢过曾格,但你却不再爱我,为什么,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她再也受不了的哭倒在地,柏洵的目光缓缓放在她的身上,他上前两步,把她扶起,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湘云,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呵呵,”赵湘云重复着他的话,有些懵然,她花了十日,风餐雨露,赶到这里,就是为了听他对她的爱吗?她猛的抬起头来,甩开他的手,用几乎陌生的眼光瞧着他,
“你真的是那个爱我的阿洵吗?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你真为了她,什么也不在乎了吗?你不在乎我,难道也不在乎贵妃娘娘,还有你的心中的抱负,你不是说过,要让大梁国恢复高祖时期的“中兴之治”吗?如今,太子虽然失势,难道你忘了还有一个三皇子?听贵妃娘娘说,皇上十几年来对三皇子不管不问,现在,却是把他捧手心里,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朝堂之上发生的大事,并非是皇上独揽了大权,宠爱三皇子,而是兵部尚书谢源受刺,数张武器图被盗,并且,提刑司捕快宁西为了救谢源,当场毙命,有人传言此事与太子有关,难道你也不在乎吗?”
什么?宁西毙命?
柏洵大惊,一时未回过神来,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说什么?宁西死了?”徐安年早己从石头后奔了过来。
两人都是一怔。
徐安年来到赵湘云面前,
“赵小姐,发生了什么?宁西怎么会死?”
她不顾两人的惊讶,焦急的看着赵湘云,其神色慌张,震撼。
赵湘云很快反应过来,
“你,你刚才偷听我们谈话?”
徐安年愣了愣,柏洵也有些尴尬,瞟了瞟她,刚才,他们谈的都与她有关,但宁西出了事,他也顾不了许多,上前同问道?
“湘云?你且说来。”
赵湘云瞧着二人连成一气,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但面上,她收敛了神色,淡淡道来。
十日前的晚上,有一伙蒙面人进入谢源位于城郊的庄子行盗,当夜,谢大人与提刑府捕快宁西皆在,但,谢大人等人寡不敌众,谢大人受伤,宁西身中十数刀不治而亡……其后才发现,这伙蒙面人朝着谢大人研究的武器图而来,图纸被盗走,不仅如此,同一天晚上,京城驻军火药库,数厢火药被盗……
宁西身中十数刀不治而亡,徐安年只能听到这一句,犹如晴天霹雳,她只觉身子一软,幸尔柏洵即时把她扶住,她有些无措,紧紧抓着他的手,
“我要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