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小酒肆。
李宝坐在二楼窗前,要了一壶酒,独自而饮,街道前方不远就是皇宫西侧门,他不能靠近,甚至连宫墙也看不见,但他仍愿意坐在这里,只因这是离她最近的地方。
一杯接着一杯,饮之无味,心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就如幼时,与亲人的分离。
沈士桢见着他时,就是这幅模样,紧皱的双眉,饮酒如水,似心有千千结。
他扯了扯笑容,在李宝对面坐下。
李宝抬眸瞟了一眼,继续饮酒。
只听沈士桢说道,
“人一但有了感情,什么都变味了,沈某想问一问,李兄可还想着复仇?”
李宝听言微微一愣,随即倒了一杯,又一口而饮。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沈士桢呵呵一笑,
“我早己猜到,何须隐瞒,难道你不想知道她如今的情况?”
李宝猛的抬起头,紧紧的锁住他,半晌从牙齿里咬出几个字,
“她,如何?”
沈士桢说道,
“皇上下了封口令,公主的一切情况都不准外露,众臣只道,公主坠崖流落于外,被好心村民所救,如今己安全回宫,可据沈某所知,公主醒后,大闹了一阵,说要找什么人,又似乎不记得了一切,后来经太医治疗,情况好了很多,昨日听闻,公主抱着皇上哭了一宿。”
说完瞟了李宝一眼。
“那她的病?”李宝急急问道,
沈士桢又说,“你放心吧,皇上很疼这个公主。”
李宝暗然,又低下头喝酒,片刻冷笑一声,
“沈大人跑来给我说这些,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公主?”
沈士桢也拿起酒杯,
“我是提醒你,公主无碍,皇上祭天之事,会如期举行,今日廷上己令礼部筹备。”
“呵呵……”李宝笑出声来,“原来沈大人是为此而来。”
“当然。”沈士桢承认道,“虽然我也关心公主,但做大事者,不可儿女情长,你与公主之间……隔着大恨,如果她记起了一切,你们还可能在一起吗?如此,早早分开也好。”
沈士桢说得很对,李宝无言反驳,眼神却变得十分犀利,
“既然今日见着大人,李某有一事相问。”
“哦。李兄有什么凝问不防说来?”沈士桢饮了一口酒。
李宝说道,
“近日入城,才知兵部尚书谢源遇刺,提刑府捕快宁西身亡,此事与你有无关系?”
沈士桢垂了垂眸,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淡笑道,
“我的目的是谢源及武器图,至于那个捕快,是意料之外。”
李宝听言,“啪”的一声酒杯重重摔在桌上,嗖的站了起来,怒眼看着他。
“你想怎样?”相对李宝的激动,沈士桢却一派悠闲,仍旧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我知失误,也该他命有此劫……”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李宝以雷霆之速,伸手锁向他的咽喉,沈士桢也反应迅速,伸掌以挡,李宝顺势一拳,力劲之大,霍霍生风,沈士桢掠摆起身,只听“哐当”一声,他的坐椅己毁。
此刻楼上只有他二人,在沈士桢上来时,己屏退了众人,连小二无召也不能出现,因此,没人知道这小酒肆的打斗。
沈士桢皱起了眉,
“李兄,如你情关难过,一个公主,一个宁西,都如此在意,如何报仇?你我目的相同,何须相杀。”
李宝冷笑,
“我与你目的不同,我杀狗贼是为家仇,你却是要害整个大梁百姓。”
说完又是一掌挥了过去,沈士桢被动相接,两人连过数招,不分上下。
沈士桢又躲开他的一记拳头,冷言道,
“杀了皇上,大梁国必乱,其结果一样,你我乃同一类人,如今,这个份上,也只有我能帮你,你能帮我,你却为了一个仅相处数月的人,与我为敌吗?你难道不想知道皇上祭天的行程?”
听言,李宝一怔,缓缓的收了手,冷冷的看着他,
“皇上行程如何?”
沈士桢理理衣衫,笑道,
“目前不知,但我会告诉你,现在你最好离开京城,皇上定然会怀凝公主身还的前因后果,也不难保公主会供出你来,你放心,一有消息,我自会通知你。”
李宝听言,沉默不语,刚才他说公主会供出他,他不相信,即便她恢复了记忆,但两人这间的甜蜜是千真万确的,她决不会这样做。
见着李宝出神,沈士桢摇了摇头,揖手一拜,
“言以至此,沈某告辞。”
沈士桢“噔噔”的下了楼,拿出一锭金子放在小二手上,
“这是赔偿损坏的桌椅钱。”
掌柜见钱眼开,险些说出,爷高兴,尽快打,拆了这个酒肆也不防,掌柜亲自送他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在大道上,贴身婢女小蛮,见着自家主子不悦的神色,开口道,
“公子,莫是那李宝要返悔,咱们花了如此大的代价,盗的火药岂不白费了?”
沈士桢摇摇头,
“他等了十几年,怎会放过这次机会。”
“刚才李宝对公子动粗,要奴婢派人教训他一顿吗?”
“不用了,别在节外生枝。”
两人正说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小蛮拉开帘子,问向车夫,
“怎么了?”
车夫回答道,
“好像前面出事了,这路赌上了。”
小蛮跳下车,接着沈士桢也走了出来。
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辆马车轮子陷入了雪地淤泥里,其车夫正在便劲挥动长鞭,这条路狭小,竟挡住了去路,在旁站着一位白衣女子,焦急的等候着。
沈士桢扬着笑容,对小蛮说道,
“你去找两个人前去帮忙,把马车赶到一旁,我要与那位姑娘说说话。”
小蛮这才看清那位姑娘正是赵湘云。
沈士桢朝着她走去,
“湘云。”他轻轻唤她。
赵湘云转身一瞧,吃惊一笑,
“士桢,这么巧你在这里?”
沈士桢说道,
“我己叫家奴找人帮忙,这里站着风大,我们到屋里躲躲。”
赵湘云点头,两人进了一间茶肆。
屋内的确温暖了许多,再饮上一杯香茶,连着她的心情也舒畅起来。
沈士桢静静的看着她,
“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赵湘云淡笑,
“很好。”
但从她脸上的神色让谁都能猜出,她过得不好。
对于她的逃避与隐瞒,沈士桢很明显的皱了皱眉,
“湘云,何须为难自己,我知道福王随徐安年去了苏州,他的心思明显没有放在你的身上……”
赵湘云听言突然脸色怒红,
“谁说他的心思没在我身上?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沈士桢也怒,冷笑道,
“如此,他能放你单独归来?”
什么?赵湘云呼的站了起来,“你监视我?”
沈士桢看了看退到远外,她的婢女,
“我没有监视你,对你监视的应该是那一位。”
赵湘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梅香正向这边看来,一愣,的确,她是阿洵的人。
赵湘云收敛了心情,又缓缓坐下,心情更加郁闷。
“湘云,我说过会一直等你,你随时回身,都可以看到我。”
沈士桢说得平淡,言语中有种志在必得的信心。
赵湘云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回答,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这一句告白。
沈士桢突然就抓上她的手,
“你别傻了,何须自欺欺人。”
赵湘云皱眉,他凭什么说她这么说?她冷眼瞧着他,突然问道,
“你与徐安年的事,我己知道,她喜欢你十年,你就没有动心?”
沈士桢听言愣了好会儿,随后扬唇一笑,
“你很在意?”
赵湘云红了脸,冷哼一声,
“若是你能与她在一起,我那有今日之忧……不过,我不相信阿洵对我无情。”
沈士桢讽刺道,
“是吗,那我等着看,他如何对你有情。”
赵湘云哑然,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突然想到,那日皇宫宴会,阿洵为了她向李宝下跪,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她又变得有信心百倍,
她从容起身,朝沈士桢投去一眼,冷然道
“那你就等着看吧。”
沈士桢长吐一口气,两人以往在一起时,都是开心谈笑,何时这番动怒且言语相讽,她是如此固执,可是他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
夏璟这边己查了谢嘉之,未有什么发现,那晚他的确没有出府,基本可以排除他的嫌疑,当徐安年第二次来到谢府,见着大夫正去会诊,她随口一问,
“谢大人的伤怎么样了?”
大夫回答道,
“伤口有三寸深,伤了脾肺。”
徐安年惊讶,
“谢大人不是刀伤?”
大夫说道,
“应该是匕首所至,一般刀伤不深且长,不会伤及内腹。”
徐安年沉默了片刻,拱手朝大夫行礼后,立即离开了谢府。
李东不解的问道,
“不去见谢大人?”
徐安年道,
“先去东厂。”片刻又道,“不用了,直接去毛杰家。”
李东问了谢府管家,知道了毛杰的住所,几人马不停蹄的赶去,车上,徐安年解释道,
“谢大人受伤是匕首所至,而谢大人说过,那些黑衣人配的都是刀,谢大人的伤口深,刺他的人必定是在他无防备之时,是身边的人。”
“想想当时,混乱不堪,情况危及,那些黑衣人难道会把手里的大刀丢掉,去拿匕首刺杀?”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慕北说道,
“庄子的人除了谢大人与毛杰,都遇害了,也就是说这个毛杰嫌疑最大。”
徐安年点点头,立即吩附驾车的陈南快些,她担心毛杰会被杀人灭口,这也是她不去找夏璟,一怕耽搁时间,二怕走漏消息。
众人也都心急如焚,觉得离真像越来越近,又有一种兴奋之感。
马车很快到了毛家,令人意外的是,门大开着,徐安年暗叫一声不好,第一个冲了进去,然而,当瞧着眼前的情景时,大吃一惊。
正屋当中吊着一个人,耷拉着脑袋,看样子,己死去多时,而屋子里还有几个不速之客,柏洵与他的四大护卫。
两方人相见都愣了愣,柏洵下意识的指了指尸体,摇摇头,
“不是我,我们也刚到。”
四大护卫直接翻白眼,他们的主子何时这样没出息过,不就是担心徐安年会误会吗?至于如此小心翼翼?
四大护卫抱胸看着这一切。
慕北最激动,高喊一声,
“你们做了什么?”
柏洵这才恢复王爷风范,
“放肆,本王在此,你敢大呼小叫?”
徐安年长吐一口气,吩附李东,
“你去叫东厂的人吧。”
李东退出,徐安年对柏洵又道,
“东厂的人没来之前,你们也不能离开。”
“徐安年?”昆仑气不过,上前理论,“你是怀凝我们?”
徐安年对道,
“那你们如何解释会出现在这里?”
昆仑涨红着脸,说不出话。
柏洵静静的看着她,这会也不慌不忙了,
“我怀凝谢大人受刺一案与公主回宫一事有联系。”
徐安年鄂然,
“你说李宝与此案有关?”
柏洵点头,徐安年一口否决,
“李宝为什么要抢图纸,他有何用?”
柏洵道,
“李宝针对皇上,难道没有关系?”
“你胡说。”徐安年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从来不敢往这面想,“你有什么证据?”
柏洵道,
“没有证据,只是推理,我知道你们与他共事一番……但也不能感情用事,这必竟关系到大梁的安危,百姓的安全,若他是敌国奸细呢……”
“李宝曾经说过,刺杀皇上,是为十五年前的事,怎么会是敌国奸细?”
“十五年前唯独发生一件大事,就是当时的辽东巡抚李承照在回京途中受流匪所害,此事不可能与皇上有关?”
“怎么会没有可能,皇上不也误判我父亲的罪吗?他或许让人假扮流匪呢?”
徐安年越说越没有谱,这样的话也敢说出来,幸好,这里没有外人。
四大护卫与陈南,慕北认真的听着两人分析,或是吵架,各自低头不语。
柏洵有些生气了,朝她走去,她后退数步,警惕的盯着他,他却硬拉她到一旁,
“喂?”徐安年自是不乐意,陈南与慕北见了,纷纷上前阻止,四大护卫己飞身上前,挡住他们,几人大眼瞪小眼。
“柏洵你想干吗?”
柏洵紧皱眉头,抓着她的手碗,沉着道,
“你一向是警惕的,这样的话不可再说。”
徐安年知道自己口误,但心头的火一拱一拱,
“管你屁事,有本事,你去告发呀。”
她似乎有些无理取闹,柏洵加重手上的力道,正在这时,有脚步声传来,瞬间,夏璟带着众多东厂的人出现。
徐安年赶紧挣脱掉他的束缚,现场气氛有些奇怪,夏璟感受到了,瞧了瞧两人,向柏洵一礼,
“王爷怎么在此?”
柏洵收敛了情绪,说道,
“公主受到惊吓,竟把坠崖以后的事忘了,众所周知,公主被李宝所劫,本王做为她的兄长,定要为公主讨回一个公道,本王怀凝李宝就在京城,并且与谢大人案子有关,所以想找毛杰询问当时情况,有没有见着那些贼人的面目,不想刚到,就见此人吊死了屋中,本王不敢乱动,正欲报官时,又遇徐大人来了。”
柏洵说得有条有理,告诉大家一个事实,他在这里,只是作为兄长想为公主讨回公道,并非插手于案子,众人却心知肚明,只有徐安年在听到公主失忆一事时,吃了一惊,她忘了坠崖后的事?
这世上有失忆症?
她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来不及多想,这边夏璟己经令人放下毛杰,上前查看。
徐安年也跟在身后,见着此人脖子上一圏勒痕,叹了口气,她把自己想到的凝点告诉了夏璟,
“还是来晚了一步,”
夏璟也有些懊悔,喃喃道,
“是本督主查案不细,本督主有责任,若早想到此处凝点,把毛杰控制起来,或许这案就破了,可如今……”
徐安年道,
“天网恢恢,疏而不露,真像总会大白。”
夏璟很配服她的信心,朝她点点头。
这时谢府的管家也来了,按程序,认证此人就是毛杰无误,
夏璟这才令人抬出尸体,回公署让杵作验尸,他转身朝柏洵一礼,
“此处要查封起来,还请王爷移步。”
柏洵点点头表示回应,众人一起出了宅子。
东厂的人己去,又乘下柏洵与徐安年二人,他看着她,正要开口,她转身就走,柏洵真正气不过,一个飞身,搂起她的腰就上了一匹马。
徐安年愣了愣,大庭广众之下,有路人,有同伙,他敢这样掠着她一路飞奔。
马儿的颠簸让她胃吐酸水,她去扮他的手,他坚如磐石,像符在她的身上,她也来气,低头一咬,他闷哼一声,仍未放开,最后,她也累了,也认识到,与他正面冲突,她永远会吃亏,此人吃软不吃硬。
她乖乖的坐着,不再乱动。
马儿跑到渭河边,停了下来,柏洵先下马,去扶她,她拂袖一甩,自个儿跳了下来。
“柏洵,你什么意思?”
她改变策略,没有发怒,而是平淡相问,语气自是冷得让人从心里打颤。
他认真的看着她,随后又叹了口气,竟是不说话。
徐安年咬咬唇,心情烦,他们这样算什么?
大家都累。
良久,柏洵才轻轻的说道,
“安儿,我知道你不能再接受我,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