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林如海的俸禄今年花超了，不过林家的底蕴还在，花出去的银子一半也都用在添置新庄子上了，于是贾敏算过账也就过去了。跟林家喜气洋洋准备过年不一样，贾府现在愁云惨淡了，特别是王夫人，她这几个月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一样，还不是一月一变，是一天三变。早上看着亭亭玉立的元春来请安，想着明年她就进宫选秀，有了大好前程，这是第一喜。女儿请完安是儿子。贾珠又病了，这次来势汹汹，虽然现在好了些，也能下床了，不过原先的衣服都大了，轻飘飘搭在身上，似乎随时都要仙去的样子。王夫人背地里抹了把眼泪，道：“你回去好好休息，别操心其他的了。”贾珠却有点不答应，他明年就要考试了，这时候如何能松懈。“太太放心，儿子必能金榜题名，给家里争光。”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话都有点不搭调。王夫人也不敢说的太多，生怕儿子出来久了又吹了风，道：“赶紧回去吧。”于是贾珠又被两个丫鬟搀着慢慢往外走了。一个快要二十的大男人，两个丫鬟就能拖动，身子有多瘦弱，可想而知了。中午儿媳妇李纨抱着孙子贾兰来给她请安，王夫人又是一喜，贾兰白白胖胖的，小手也特别灵活，一双眼珠子亮晶晶的，很是有神。除了这喜悲喜的情绪变化之外，贾琏的媳妇人选也让她分外的头疼。王夫人承认选王熙凤她是有私心的，这是她的内侄女，跟她一样姓王，将来整个贾府……但是王熙凤本人的条件也还是不错的，配起贾琏也绰绰有余，王熙凤的亲生父亲虽没什么本事，身上一官半职也没有，可是他在金陵管着王家的产业，王家还有个已经当了京营节度使的王子腾啊，比起林如海也差不到那里去。况且贾琏诗书不通，文采没有，仅仅识字，只是空有个爵位罢了，而且这爵位现在还没到他身上呢。王夫人也变着方儿的跟贾母提过两回，贾母不以为然，笑道：“这娶进来的，是我荣府的长房长媳，老大家的说的有道理，要找个熟读诗书的。既然敏儿说帮着看看，那就再等等，琏儿的年纪也等得了。”王夫人提了两次也就不再多说了，好像她们王家的女儿嫁不出去，上赶着来凑一样。只是王家那边就不太好说了，王子腾是不想侄女儿入选的，王熙凤这个身份，别说皇子正妃都满了，就算没满也落不到她手上。而且考虑到王子腾现在算是实权派，管着京城里九所大门的门禁还有治安，他的侄女也算是抢手货了。可是关键问题就是，太子府上人太多了，要是不小心别赐给别的皇子了，太子就要对他下手了。姻亲这种关系，天然的结盟啊，他就算再怎么解释也没用的。于是王子腾已经求了皇帝撂牌子，但是侄女儿的夫君人家还没选好。他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贾家，两家祖籍都在金陵，算是近邻，自家还有个妹妹嫁去了二房，做姑姑的总会护着侄女的，于是王子腾写了信去试探了一下，王夫人说去问问。不过这一来二去也拖了蛮久了，王子腾是个武将，虽然他做到这么大的官职已经把冲动压制的死死的了，但是归根结底，和文官还有后院的那些老太太，太太们比，他还是没耐性的。半年的时间都没谈下来，那咱换一家好了。于是还在王夫人左右为难，使用拖字诀的时候，王熙凤的人家定下来了。这事还是婉玉第一个发现的，虽然没明说，不过订了亲的女孩子跟她们这种目前无主的人有个最大的区别：就是连自家大门都不出了。这是条潜规则，订了亲就不能像以前一样撒丫子往外跑了。连着几次没在京中聚会里见过王熙凤—好吧，她得把王熙凤叫姐姐—再想想她的年纪，还有明年初的选秀，婉玉回来就跟贾敏说了，“二舅妈的内侄女好像订了人了。”贾敏眼睛都没抬一下，“她动作到快，赶在选秀前，也不知道赶着干嘛。”说到底，王子腾还是害怕中间有人打他侄女儿的主意，干脆就先下手为强了。虽然不比选秀最后一轮才刷下来的体面，但是要哪点体面做什么呢？这就要说到贾琏的亲事了，林如海熟的地方有三个，目前是内阁，在内阁里给贾琏找个亲家？林如海没那本事，要是他自己的儿子，拉下老脸去找找也就罢了，可是贾琏那个样子，内阁这些都看不上，别说嫡子了，袭爵都不行。第二就是御史台了，林如海再御史台也做了好几年，那地方算是他的发家之处，他算是御史台里出来混的最好的一个，有点娘家的感觉。但是也没法介绍啊，贾家那点事儿，他进了京城之后也听了不少，的确也还没到让御史上书弹劾的地步，但是在黑名单上的名次是越发的提前了。况且贾家找一个出身御史台的媳妇，是打算让她进来找证据么……于是这个也作罢了。第三就是再早一点的翰林院，这里的气氛倒是比前两处稍好一些，一部分是新科的进士，为人处世都比较小心，还有一些饱学的老翰林，一心扑到学问上，特别是修书的那些，基本远离权力斗争，林如海看上的就是这批人。贾琏虽然学问不怎么样，不过该读的书也读了，身上还捐着个正五品的同知，再加上荣府将来的爵位，也就差不多了。林如海试探性的先接触了几个，转手就通过贾敏把消息递到荣府了，之后便是由贾赦差人去进一步往来了。虽不如王熙凤进展的那么快，总算也是踏上正轨了。贾敏觉得婉玉还是个小姑娘，这些事情有时候是避讳着她说的，不过就那么只字片语，也够婉玉推测出真相了。琏二奶奶的人选这次总算是彻彻底底的换人了。琏二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人，身上缺点比优点多，这婉玉也知道，不过琏二哥也给她们送了不少小玩意了，虽然不至于被这点东西收买，但是相比较，原本的那位琏二奶奶手上可是沾了血的。就这一点，琏二的心肠就比这位二奶奶软太多了。这样一来她又搅了两个很有可能跟翻天覆地没什么关系的人，婉玉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下了一笔。回头看看伏在案上练字的黛玉，婉玉没忍住上去把人笔给戳了一下。毛笔上本来就满满的吸饱了墨水，这一下可好，整个低了下来，这张大字算是废了。黛玉嘴一撇，瞪着婉玉。虽然她一句没说，但是婉玉觉得似乎在她眼里看出了这种意思：有你这么做姐姐的吗，幼稚吗，幼稚吧。“整天都练字不累吗？”婉玉道，话说妹妹没小时候可爱了，小时候明明逗一逗就咧嘴哭了。跟她哭应该没关系吧，婉玉第一次是被吓了一跳，不过后来也没觉得什么功力大增的现象出现，于是继续了。黛玉头一扭，小声道：“我就知道。”说完她头转了过来，正色道：“姐姐，太太说你诗作的不好，你还不去背韵律吗？”咱能别这样么，作诗什么的，我都放弃治疗啦。婉玉觉得黛玉的眼神里还透露出来一种“坏孩子拉好孩子下水”的意思。想了想，婉玉上前拉着黛玉道：“我带你去看看弟弟，一天到晚都待在屋里，闷坏了。”搬到京城里，还得了一个皇帝赐的宅子，这是件好事。不过京城地价贵，房子盖的也没江南大，特别是园林什么的，没有。还有树木花草，到了冬天全秃了，这让婉玉有点不习惯，她总想着将来要是能定居在江南就好了。很快就过年了，初二的早上，林如海跟着贾敏，还有林家的三个孩子去贾府拜年。五个人坐一辆马车是挺挤，奈何林家几代单传盼着的都是这个“挤”字，林如海也不例外，于是还是五个人一辆马车。婉玉跟林如海一排，对面坐着贾敏和黛玉还有林平。黛玉倒还是小小的身量，林平也不高，不过有点胖。要是照这个趋势一直发展下去，等到能还泪的年纪，贾宝玉大概是不想收到这种泪的。婉玉脑海里浮现出小香葱跟东北大葱来，没忍住笑出声了。贾敏瞪她一眼，再看了看边上坐着的老爷，早些年她生黛玉生林平，婉玉一直是老爷抽空带着的，现在可好，这都多大了，笑不漏齿笑不漏齿啊。到了贾府，林如海被迎去荣禧堂，由贾赦贾政还有贾琏三个陪着，贾敏则是带着儿女去了贾母的花厅了。贾琏见了林如海有点不好意思，两家庚帖都交换了，他马上也是要成家的人了。“多谢姑父！”贾琏一揖到底。林如海笑道：“成了家就把以往那些心思收收，好好过日子。”“姑父说的是。”贾琏笑道。“怎么不见珠儿？”林如海喝了口茶道：“我想着他今年就要下场，还想跟他再说说。”贾家的三个男人脸色都变了，贾政叹道：“又病了，过年的时候连祭祖都没去成。”那就是病的脸路都走不了了，“珠儿还年轻，想是能养好的。”林如海顿了一顿道：“太医院里有个姓张的御医，跟我也算有点交情，不知珠儿的病是哪位看的，要是……也可以再请他过来瞧瞧。”“是王太医。”贾赦道，“要是能多一个人过来看看，兴许能多点把握。”贾政也点了点头，生病的是他儿子，要是可能的话，他都恨不得把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都请回家里。气氛有点沉闷。贾母这边。贾敏依旧坐在贾母身边第一个，连带三个儿女，将贾母那张平常用来坐卧的榻占了个结结实实。王夫人说实话有点妒忌，这张榻上除了贾母，就只有一两个给她敲腿的丫鬟在上面跪过，连她的元春和宝玉都没怎么坐过。婉玉看见王夫人看着她们一家又开始眼神闪烁了，估计是又要开始打嘴仗了。不过早上出门以前母上交待了，说是她们的大表哥身子不好，能忍就忍着吧。这么说她母上有的时候还是挺善良的，婉玉转头，贾敏跟贾母两个侧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小声说什么，这就够不招人待见了，没见每次母上带着她们来，贾母连别人理都不理了。黛玉跟迎春凑到一块去了，林平呢？能跟他玩的也只有宝玉了。婉玉叹气，就她还在这儿安安生生的坐着。没想刚低头喝了口水，旁边就多出一个人来。“婉玉妹妹。”说话的是元春，要说入宫前的培训是特别有用的，这气场已经出来了，走路丝毫不动，脸上的笑容也特别让人舒服。元春身边跟着她的大丫鬟抱琴，将来要跟着一块进宫的，看着年纪要比元春大上一些，而且低着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元春姐姐。”婉玉笑道，说着站起身来，跟着元春往一边走了走。元春有点害羞，小声问道：“你去了宫里那么多次，可曾……或是……”问的这么隐晦，不过精神婉玉领会了，就是想知道宫里一切可用的消息。“皇后娘娘挺亲切的，说话特别温柔，我去了这几次，也没见她宫里有打骂宫女，想必是宽厚待人的。”元春有点脸红，点了点头。婉玉又想了想，“其他娘娘宫里我都不曾去过，至于皇子……”婉玉抬头看了一眼大表姐，“祭祀的时候都认全了，都挺不错的，姐姐想知道哪一个？”元春脸一下通红，嘤嘤两声跑开了。一直打量着她们的王夫人瞪了婉玉一眼，贾敏也被惊动了，挥手叫她过来，小声问道：“怎么了？”望天，似乎把姐姐给调戏了。“姐姐问我宫里的事儿，我说皇子我都认得了，问她想知道哪一个，然后她跑了。”声音特别无辜。贾母笑了，“她这是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