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选秀还没正式开始，三三两两的秀女聚在一起，小声聊着什么。这一届秀女虽多，但是也不会出有大出息的人。因此并不像当初太选太子妃，以及太子的嫡子选正妃的时候那么紧张。京城里官家的姑娘们平时一年也能聚个两三次会，婉玉明显是个名人，但是却不是人人都有勇气上来搭话的。因为她爹的官职上下起伏好几次，连带婉玉的行情也是变来变去。刚进京的时候倒是有不少人请她，后来太子获罪婉玉也沉静了，再往后太子复位，现在更是当了皇帝，只是再怎么请她，婉玉也不大出门了。虽说能理解所谓趋吉避凶是人类的本能反应，不过被壁的那个人要是自己，想来也没几个能超脱出来说“我不在乎”了。再加上婉玉身上还有个有点神秘的居士头衔，这样几年下来，这些小姑娘对她都有点敬而远之了。婉玉进了大门，四月初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她沿着青石板路往房檐下面走，想凉快凉快，一路过去，知道她的人很多，打招呼的人也不少，不过就是都有点敬畏罢了。婉玉也不在意，一边回礼一边坚定往她看上的那块地方走去。“林姐姐。”有人把她叫住了。婉玉回头一看，是内阁孙大人的孙女，这位跟她一年生的，月份上比她小一点。婉玉笑笑，招手道：“来这边站着，屋檐底下凉快。”孙姑娘穿了一身粉红底上面绣着花的衣服，原谅婉玉这么些年到现在都没分清楚牡丹月季等等到底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这衣服上的绣法还是写意派的，估计只能靠猜了。不过这个颜色倒是映着女孩子的脸色分外红润，这种颜色，一般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孙姑娘跟婉玉站在屋檐底下，两人时不时搭两句话，没过多久，又过来两个人。一个是李总督的孙女儿，还有一个就是贾家的表姐迎春了。今天是第二轮选秀，宫里的主子们都会来。而且这一轮的衣服首饰包括头发，都能自己定了，所以绝大多数人穿的都是红色系的，当然也有人稍微清淡一点，穿了浅绿或者浅蓝底子的衣服过来。不过这也有个讲究，还得掌握好个度，选秀本来就是喜庆的事儿，人人都想脱颖而出，但凡有个人穿了一身浅色，立即就鹤立鸡群了，这就是所谓的出类拔萃了。但是，大喜的日子能穿浅色么？显然不能，于是敢这么穿的人，一是想拼一把，二来就是想被撂牌子了。李姑娘就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衣服，上面绣的是西湖岸边，杨柳飘飘，婉玉很是隐晦的扫了几眼，衣服虽清淡，不过料子包括绣工都是上好的，于是这个，是想搏出位了。“林妹妹今儿这衣服真心好看，太阳底下照一照似乎都在发光。”李姑娘看着婉玉的衣裳，脸上止不住的羡慕。婉玉笑了笑，“太后娘娘赏的。”这人上了年纪，多半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不管给了小辈什么东西，都恨不得你天天带在身上，这料子也是一样。初选的时候，婉玉一身的装扮不少都是太后赐下的好东西，据婉玉当天的所见，太后很是满意。于是这二选，婉玉一身的东西依旧是太后赐下来的。横竖都是要进宫的命了，就趁着最后的几次机会多多刷大老板的好感度吧。迎春在一边不太说话，她今天也穿了一身红衣裳，料子是贾母私藏多年的压箱底货，倒是好东西，不过迎春的气质跟着颜色不大配，要是把她身上的衣裳跟李姑娘换一换，想必能更出彩。虽说上回婉玉去贾府，贾母言语里总有种迎春选不上的感觉，不过等内务府的官员上门通知第二轮选秀的时间后，贾母还是止不住的高兴，也难得和颜悦色的给了贾赦和邢夫人不少小脸。为什么？迎春的这个身份，太适合做小了，而今年做小的最大去处，就是新帝的后宫了。于是等消息下来，贾母的心又活了，元春是郡王侧妃，婉玉就算能嫁给皇子做正妃又能怎么样？要是迎春能进了皇帝的后宫，那就是实打实的主子娘娘了，贾母锈了好些年的脑子又开始转了。压箱底的布料找出来了，首饰也从大库房一箱箱往出抬，每天下午必定要拉着迎春说一个时辰的话。总之在今天早上送她出门的时候，贾母还算满意。衣服不配又怎么样，只要先入了皇帝的眼，迎春长的不错，但是她身上最突出的就是那种稍微有点胆怯又跟众人格格不入的委屈了，这身红衣服把她这个特质越发的突出了。这份气质，完全就是给年过四十，受过不少冤枉气，过的还有点憋屈的新皇帝准备的。当然贾母的这个打算，谁也没说，甚至每天叫迎春过来，也是一遍遍吩咐，进宫是多么重要，对你父亲多么好，要是能当上皇妃，你死了的老娘也能进宗祠了。于是迎春在胆怯和委屈里又加了一丝坚定，贾母越发的满意了，她这个孙女，单纯、不聪明还一根筋，要是用好了，比只跟自己母亲一条心的元春，还有根本不姓贾的婉玉要好太多了。成败就此一举。过了不久，太监拿了花名册进来，秀女按照名次，五个一排站好，被一队队领进了大殿里。婉玉站在第一队里，第三个进了大殿。第一队第三位，这就是最好的位置了。大殿上面坐了不少人，太上皇，太后，还有帝后两口子，已经升了贵妃的吴氏，还有两位太妃，宫外进来的几位郡王家里的太妃。这个时候见了皇帝是不用跪的，随着小太监唱名，五位姑娘一个个往前一步抬头，让台上的人能看见她们的脸。第二轮的排位顺序是按照父亲的官位，还有第一轮的成绩等等综合因素排下来的，不用多说，至少排在前二十的只要自己不脑抽，那是肯定要留牌子了。果不其然，婉玉这一队五个人都被留了下来，跟着小太监出去的时候，婉玉刚好看见孙姑娘进去，两人相视一笑，又分开了。第二轮选秀结束的如此顺利，让婉玉都有点不太相信了。过了三天，等到参加最后一轮秀女的名单出来，婉玉拎着自己的小包裹，跟着其他三十六名秀女，一起住进了储秀宫。因为这次入选最后一轮的秀女有点多，原本能带一名丫鬟进宫的惯例被取消了，现在是三十六名秀女同住一座宫殿，共用二十名宫女。这让原本家里动辄都是三五十人伺候的姑娘们有点惊慌。三十六名秀女两人一间，每间一个宫女伺候，另有两名粗实宫女负责热水等物。婉玉跟孙夏珍一间屋子，屋里东面有两扇窗户，也算是上等房子了，不过有人住朝阳的房子，自然就有人住阴面的。只不过婉玉这间屋子里，她们一个爹是内阁大学士，另一个是祖父是，总之没人敢来冷嘲热讽。除了孙夏珍，江南来的那位李姑娘也入选了，还有个婉玉没料到的人，贾迎春。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宫里要住三个月，有认识的人总比举目无亲的好。婉玉头一回外宿，晚上不可避免的失眠了，不仅如此，林府里三个主子也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林如海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御书房，皇帝一见略觉惊讶，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最近风调雨顺，也不到官员年度考评，难道？外敌入侵了？皇帝一下紧张了，谁料林如海下一句又叫他哭笑不得了。“不瞒陛下，这是臣闺女十几年来第一次出门，为臣有点担心。”皇帝哈哈大笑，但是心里不免有些酸涩。他的爹妈，甚至他对自己的孩子们，没一个有这份心的。“放心，在宫里朕给你好好看着。”两人正说着，太上皇进来了。自打卸了皇帝的担子，太上皇就不按着正点上朝了，睡觉也是睡到自然醒，不过碍于几十年的早起习惯，再加上有点不甘心，于是醒了之后再在床上赖一会儿。听见皇帝跟林如海明显再说什么轻松愉快的事情，老皇帝也插了一脚。“你让朕的皇儿看什么？”“林如海想闺女啦。”皇帝笑道。太上皇也是一愣，随即道：“这有什么，一会招来见见便是了。”太上皇卸了皇位不假，不过对权势总还是留恋的，但是心里也总是告诉自己，说既然已经让位了，不如全权让儿子去处理。有时候还是会不甘心，于是太上皇有时候在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上会发表一些不同的意见，或者跟规矩不那么一样的意见，不过谁让他是太上皇呢，太上皇说的话就是规矩。皇帝自然是答应了，想了片刻跟太上皇道：“不如宣进养心殿见面可好？”大臣轻易进不得后宫，女孩子家家又不能去前朝，难道要在神武门见面么，于是皇帝贡献出了属于自己的私家地盘，养心殿。太上皇很满意，道：“想见闺女你就说。”说完回想片刻道：“朕知道你闺女体贴懂事，以后想见了就让瑞永安排。”林如海急忙叩谢皇恩，又道：“孙大人的孙女也在宫里住着，不如……”“都能见。”皇帝看着太上皇没什么反对的意见，便答应下来，“不过就你们两个，可得把这个秘密守住了！”太上皇溜了一圈走了，皇帝想了半天，觉得自己那个跟样板似的皇后听到这种事情指定会反对的，说不定还能闹到天下皆知，于是吩咐小太监去了慈宁宫，这种不太合规矩的事情还是找亲妈的好。于是入宫第一天，别人还在姑姑的教导下练习宫廷礼仪的时候，婉玉被太后宫里的人接走了，幸亏同行的还有孙夏珍，她才没那么招人妒忌。……婉玉被带到了养心殿东侧殿，她看了看布置的富丽堂皇的房间，又看了一眼林如海，父亲，这里可是皇帝的书房，我原本以为我就够高调的了，跟你一比就是个渣啊。林如海瞪了婉玉一眼，“你弟弟妹妹昨夜吵了一宿，为父也是过了子时才睡下，你看着到挺精神。”语气不对，婉玉无奈抹了抹眼底，道：“这是粉啊父亲。”林如海看着女儿一个雪白一个有点乌青的眼底，略觉满意，道：“你这儿要是缺了什么，回头告诉父亲，父亲给你带。两人一个宫女肯定是不够使唤的……”后面的话被忽略了，婉玉到今儿才发觉了林如海确实是又当爹又当妈把她拉扯大的。“父亲放心，我这儿什么都不缺，再说还有太后娘娘呢，储秀宫里管事的嬷嬷有个是太后宫里的，姑姑里也有太后派来的。”林如海这才点头，“唉，陛下开恩，下次见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在宫里乖乖的，别惹事儿。”门口偷听的小太监一句句回报给皇帝，听到这一句皇帝不由得乐了，想着林如海这个样子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还是隔三差五的让他见见女儿的好。过了小半月，宫里的规矩也教的差不多了，秀女们下午的时间被空了出来，婉玉，孙夏珍，还有另外两个姑娘，第一批被太后召见了。慈宁宫里不止太后一个，还有虞太妃、皇后跟吴贵妃，婉玉行完礼，得了几个人的微笑示意，不过皇后的笑容有点僵硬，就像是……想算计她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