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蹇予悯出声道。他的语气不带有任何情绪,但能从神情里看出他本人并不赞同。
“只是聊聊,算是我个人的一个意愿。”老者态度仍旧温和,“明天你们离开,我会去送行的。”
两人对视片刻。最终蹇予悯让步了,“我会等在门外。”
“没关系,我很快就回来。”他如此安慰还不想松手让自己离开的路歇。“只有十分钟而已。”
“可是……”
“我一直在外边。”
他的后颈被alpha轻轻捏了捏。
“很快的。”
离开时蹇予悯反手轻轻带上了房门。门扇闭合的一瞬间,他咽了口唾沫。
如果不是有不好的预感,他根本不会这么惊惶。
这位罹患重病的议长对一个与他关系不甚密切的人能有什么话可说,而且还要特地避开旁人单独聊?
除非……
杨沛真态度如常,右手握成拳抵在人中处,闷闷地咳了一声。“我听小悯说过,之前他带你去见过他的父亲。”
“……是的。”
“这说明他从一开始就认可你们的婚姻关系,即使你们结婚这个结果……存在一定的偶然性,就我所知道的而言。”
“……”
这到底是要聊什么?
“但我还是有些没想到,现在他可以为你做这样的决定。我想,凭你的某些经历,听懂我的话不应该有问题——他在冒很大的风险,而且你对这一点也很清楚。”
他不知道该看哪儿,目光像拉不住的风筝似的摇来摆去,总克制不住往门的方向看。“您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因为受了风,杨沛真忽而别过脸,朝着窗户一阵猛咳。
“……一个月以前,中央传媒董事会改选。那位宋董事长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推上了二把手的位置,对其余股东声称此人未来将持股35%,仅次于她本人。而我怎么算,都算不通这35%从哪儿来——直到后来我想通了整件事,把小悯的那一部分加上去,才刚好对上这数字。
“小悯的那一部分,也就是他出意外之后你将会拿到的那一部分。”他的声音骤然低沉了下去,胸口万分凶险地起伏着。“后来他却没事……你卷走小悯身后物,别抱琵琶的计划被打乱了吧?”
路歇心跳停了一拍。
果然。
蹇予悯年轻阅历浅,可杨沛真这等人物……怎么可能被那些没多高明的计俩糊弄过去?
何况在学校的时候,蒙景安做那些事根本就没有避着任何人。
他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在眨眼之间到来,根本不给他任何苟延残喘的时间;也没想到死刑居然还有这么平淡利落的一种形式。
……可是既然知道了这些,杨沛真为什么不直接当着蹇予悯的面揭穿自己?
“那个叫蒙景安的年轻人,其实是你的旧相识。他带着一个omega进政法学院读领英班,你们在那里碰过面。他曾经在课堂上光明正大地向你示爱。小悯出事的那天,你去了他的公寓。这之后到你失踪,没有人看到你单独从那里出来。接着小悯恢复了些,军部那边就放出了你的消息——蒙景安什么背景我查不出来,不过我猜,他八.九不离十是蹇有宗的人吧。”
“还有之前的一些事,我也都回过神来了。”说着他哑声笑了起来,“好一出戏,精彩。军部首果然手腕过人,我等不能望其项背。”
路歇睫毛一颤,“不是这样的,我跟那些人……”
哪怕所有见不得光的蝇营狗苟都被人一语道破,他的第一反应竟然还是辩解。
“你是小悯自己选择的伴侣,是他目前唯一的法定继承人。我很了解他:在你身上,他真心实意投入的感情只多不少。只可惜,”他端起手边的茶杯,呷了口茶。“他经常所托非人——亲人,爱人,几乎没一个当得起他的投入。等我一死,他身边怕是就真正的什么人也不剩了。”
“不是的,我不会……”
虚伪。
他听到脑海里那道声音清晰地说。
都这样了,说再多也无非是自欺欺人。
沉默半晌后,他重新抬起头,神色与先前判若两人。
“……对我说这些,你是想怎么样?”
“他不可能容忍背叛。如果他知道这一切,事情会闹得很难看。不过我有个方案可以让一切不至于走到那一步,也许你会感兴趣。”
“所以你还没有告诉他?”荒谬之余路歇还觉得可笑,“你们不是亲师生吗?他身边有我这么个图谋不轨的恶徒,你明明知道却要袖手旁观,甚至反倒还要瞒着他跟恶徒来……谈条件?你们政府的做事都这么好笑吗?”
都被他指着鼻子讽刺了,杨沛真却还是丝毫不恼。
“你刚刚说的那段话里完全没有你本人的立场,你的愤怒也不是因为你自己的利益被侵犯。”他交叉手指,“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你已对小悯有情。很好,跟我猜的一样。”
“……”
杨沛真依然平平静静地望着他,“我还听说,去月湾坛的那一趟,你被折腾得不轻。看来他们当中有人对你不满意啊——这么说来,你没多少理由继续留在那边了吧?”
路歇蓦地陷入无力感的包围之中。
杨沛真的那双眼睛根本不是将死者的眼睛,而是明明白白的最高决策者的眼睛。于他而言,自己毕生的经历都不比他一眼能够望透的某些人事复杂。
在这人面前,他的五脏六腑俨然是明晃晃剖开冲人摊着的,藏了什么污纳了什么垢清楚得很。
“我不是没有为小悯考虑,恰恰相反,我还要尽全力为他争取最大化的利益。本来我不用这么急功近利……可是我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就要病急乱投医?你该清楚我跟你们绝不可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没有绝对的敌人,不是么。你很特别,不要低估你自己能起的作用。只要你照我说的做,我可以帮你把那些事抹干净。等我死了——”
“——你都要死了,何必还要操心死后的事。”
杨沛真哂然,“等你到了那天,你也会放不下的。”
又有片刻的沉默。
“你这是在白费力气。我自己会跟他坦白一切,也不会再害他。”路歇说。“用这个来要挟我很可笑……我不怕死。”
杨沛真挑眉。“也不怕他恨你?不怕他亲自出手,至你于死地?”
他转过身,一只手握上门把。
“我求之不得。”
蹇予悯坐在走廊边的一张软椅上看书。见门打开,他便关上书页站了起来。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雪大概已经停了,窗外树梢尖顶着的几簇白微微折射出点儿阳光,从身后把他的轮廓勾勒出来。
隐约能听到鸽子在房檐边扑腾翅膀的声音。
路歇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我要对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蹇予悯揉揉他的头,“老师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就聊了聊你。”
“这么荣幸吗。”
“等等。”
蹇予悯原本是要拉着他一起回房间,闻言疑惑地看过来。
“你说的那个岛,叫什么名字?”
蹇予悯笑了笑,“怎么突然问这个……明天你就知道了。”
“现在就告诉我。”他的手指不自觉开始发力。“现在就说。”
“米离岛。它在五区东边,可能你听说过那里出产的黑珍珠——”
路歇听得很认真,确保记下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怎么了,不开心?老师他到底……”蹇予悯还是看出了他的异样。
现在告诉他应该就可以结束了,也不算太晚。
“你本来从一开始就不该认识我,我们从一开始就——”
“啊啊啊——!!!”
一声尖叫陡然炸响,闷而重,像裹了层粗布的榔头往生铁片上狠狠一敲。
所有人都立刻朝传出声音的房间看去。
原本关着的厚重木门被里面的人一把打开。
房间里碎裂的瓷片散落一地,水迹在地毯上张牙舞爪地四溅开来。
beta女佣扶着门框抬起头,声音颤颤巍巍:
“议长、议长他——他倒在那儿,他不动了,我去摸,他没有……没有脉搏了……我把他翻过来,他的脸已经——”
所有人俱是悚然一惊。
“怎么回事?你搞错没有——”
“不可能啊……”
“他今天早上不是还说感觉不错吗?”
“他肯定是又昏过去了,我去看看……”
“都别动。”蹇予悯沉声道。“让医生先进去。”
路歇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头脑一片空白地跟着蹇予悯绕过围在房门的几人,进到房间里。
这个他才离开数分钟的房间忽然变得让人喘不上气了——一种极其古怪的阴冷随着翻倒在地的茶水泼洒开,往裸.露在外的皮肤吐着丝丝寒气。
不需要去看躺在地上的人,路歇就知道杨沛真已经死了。
死在用“秘密”要挟自己之后。
“不是发病……”医生出了一头冷汗,“议长他已经……已经没有呼吸,瞳孔光反射也已经消失……从体表症状上看,怀疑是中毒……”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想快,可是……
滑跪道歉orz开学以来码字就一直不得劲,这也算某种水土不服?
路:憋死了,还让不让我说了?(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